35

煙火 ◇

煙花易逝,可幸好方雲晚還是回來了。

好像有很長時間沒有這樣安安穩穩地睡一覺了,方雲晚在江修懷裏醒來,仿佛一覺之間回到了兩個人剛剛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沒有衆口铄金積銷毀骨,沒有聲名狼藉一敗塗地,他是那個在江修的庇護下驕傲得像孔雀的少年,前路光明而坦蕩。

酒店的窗簾遮光效果很好,陷在滿室的昏沉裏便不知今夕何夕。

方雲晚在黑暗中觀察江修,這張臉縱然已經看過千百回,可換個地點換個情境,還是能讓他臉紅耳赤心跳加速。他忍不住憤憤地想,江修一定早就吃透了這一點。

所以才會見縫插針地在他眼前晃,锲而不舍,終于在偃旗息鼓的那團灰燼裏拱出了一顆勢成燎原的火星。

小心翼翼地從江修懷裏掙脫出一只手,覆上江修的額頭。萬幸,昨晚灼人的熱度已經徹底退了下去,方雲晚稍稍松了口氣,手掌貼着江修光潔飽滿的額頭,卻像是被吸上去了一般,竟舍不得收回來。

方雲晚偷偷瞟了仍沉沉睡着的江修一眼,将手掌往下移了移,順便摸了摸他的臉。

這些年江修瘦了許多,雖然皮膚的觸感與之前相差無幾,可臉頰明顯沒有以前摸上去飽滿了。方雲晚百思不得其解,當年淪為衆矢之的的人分明是他,江修一路春風得意,出任CEO登上人生巅峰,怎麽倒把自己折騰成這幅模樣?

總不能是他離開後,江修相思成疾,為伊消得人憔悴吧?

正漫無邊際地想着,圈着方雲晚的手臂忽然動了動,緊接着,江修驀然睜開眼睛。

初初醒來的茫然淡去後,江修的眼睛像一對黑玉般潤澤透亮,想起懷裏躺着方雲晚,目光裏浮起漸漸加深的笑意。

做賊心虛,方雲晚下意識地要把還帖在江修臉上的那只手收回被窩裏,卻不想,江修先他一步,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拿臉頰在他手心裏蹭了蹭:“這就醒了?不多睡會?”

“嗯,睡夠了。”

方雲晚臉上發燙,依然執着地想把自己的手縮回來。江修輕輕笑出聲,握着他的手舉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才舍得松開他:“也是,不早了。”

遮光窗簾的阻擋下,房間裏光線太暗,很容易就讓人忽略外頭天光已經大亮。方雲晚抓過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已經九點多了,沈彩萍和方濤還被蒙在鼓裏,以為他被領導抓來通宵工作,只發了條微信讓他好好工作,不用擔心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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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雲晚瞟了一眼躺在身邊的江修,心想,自己和江修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江修扭開床頭的臺燈,捏了捏方雲晚的臉,輕聲道:“醒了就起床吧,不早了,你得去醫院看叔叔了吧?”

是該去醫院了。

方濤在醫院關不住,一直吵着要出院。昨天剛剛做過一輪檢查,今天拿到的化驗單如果情況穩定,大概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一早就能辦出院了。

這一套手續,确實需要方雲晚去跑。只是想起江修昨晚的情形,他還是心有餘悸,擰着眉頭看着江修仍舊蒼白的臉,有些為難:“你覺得怎麽樣?好像是不發燒了,胃呢?胃還疼不疼?還有哪裏不舒服嗎?不然,你幹脆跟我一起去趟醫院吧……”

話音未落,響起一陣輕緩的門鈴聲。

門鈴聲是輕緩的,但按門鈴的人卻顯得很心急,第一波鈴聲未落盡,第二波鈴聲又追着響起,其中還夾雜着「砰砰砰」的砸門聲。

這顯然不會是五星級酒店服務員的服務态度。

江修聳肩:“應該是許路遙。”

方雲晚橫了他一眼:“他不是有你的房卡,在你這兒暢通無阻嗎?怎麽還要砸門?”

興許是先入為主的原因,什麽事一扯上許路遙,方雲晚便極容易陷入吃醋而不自知的狀态。江修被方雲晚的陰陽怪氣逗笑,趁機解釋:“你知道的,許路遙是我的醫生,我授權他緊急情況下,不必經過我的允許便可以出入我的住所、辦公室等場所,其中也包含了酒店房間。”

一個人是不會無緣無故給一個醫生這樣的授權的。

方雲晚心裏一緊,追着問:“什麽叫緊急情況?”

顯然是沒想到方雲晚那樣敏感細致,江修愣了幾秒才說:“其實就是許路遙一直擔心如果我哮喘發作且已經失去意識,他無法獲得同意及時趕到我身邊進行救治,所以才要我給了這樣一個授權,你別多想。”

不給方雲晚繼續胡思亂想的機會,江修又加了一句:“你睡在我這裏,許路遙直接開門闖進來不方便,昨晚你睡着後,我把門反鎖了,所以他現在才像只發情的貓,在那撓門。”

方雲晚「噗嗤」笑出聲,動作利落地翻身起床,脫了睡袍換上衣服,把自己收拾幹淨了,好坦坦蕩蕩地把江修的貓放進屋子裏來。

大約是人逢喜事,方雲晚覺得這一天異常順利。

雖然他趕到中心醫院的時間有點遲,卻恰恰好趕上領取方濤的檢查報告。方濤的主治醫生看過報告後,表示方濤恢複得很不錯,可以安排出院回家休養。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若是趕不及今天辦完出院手續,方濤可能得在醫院裏跨年。一家三口一合計,覺得雖然中國人沒那麽重視新歷新年,但在醫院裏迎接一個新的開始終究是不吉利,打算趕在今天把出院手續辦了,安安穩穩地在家裏跨年。

說是一家人一塊兒跨年,但方濤和沈彩萍年紀大了,睡得早,吃過晚飯坐在一塊看了會兒電視,就靠在沙發裏打起來盹。

方雲晚推醒父母,勸他們回房間去睡。

沈彩萍本來還想強打起精神多陪兒子一會兒,方濤卻說她這段每天一早就往醫院跑太過辛苦,硬要她早些休息。方雲晚聽着這些話只覺得耳熟,昨天江修煞費苦心,也一樣是想要他休息一會兒。

世上的愛有許多種模樣,但落到地上,好像無非都是那麽幾件事。

吃飽,睡好。平安,喜樂。

方雲晚幫着方濤勸沈彩萍去休息,沈彩萍一步三回頭地看方雲晚,念念叨叨:“兒子難得回來一趟,好不容易閑下來,你也不想着多陪陪孩子。”

方濤推着她的後背把她送進卧室,站在卧室門口對方雲晚說:“零點的時候,江邊有跨年煙火秀,你要是在家待着無聊,可以去看看。”

“好的,您和媽媽好好休息。”

又過了幾分鐘,父母卧室裏的燈熄了,方雲晚終于輕輕松了口氣。他站起身,穿上外套,拿圍巾帽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想了想,又走進房間,另外翻了一套圍巾和帽子出來,帶着下了樓。

小區中庭有一個巨大的「Happy Newyear」的燈牌。跳廣場舞的阿姨在燈牌前踩在音樂的節拍,活力無限,旁邊有推着嬰兒車的年輕夫妻,有相互追逐玩鬧的孩子。

他好像離開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做了一場夢,一切都沒有變化,他的父母依然慈愛,他的身邊還是有江修,寧遠的生活也和過去一樣,平靜惬意。

江修站在小區門口等他,遠遠地朝他招手。

方雲晚快步朝他走去,邊将手裏的圍巾和帽子嚴嚴實實地給他裹上,邊問:“吃飯了嗎?今天還發燒嗎?許路遙允許你出來的,還是你自己偷偷跑出來的?”

江修微微低下頭,方便方雲晚把毛線帽子戴在他頭上,擦過方雲晚耳邊時,輕聲說:“許路遙可管不了我,我只聽你的。”

“知道了,江老板。”

方雲晚笑着彈了一下帽子頂部的毛線球,圓滾滾的毛線球在江修頭上蹦跶搖晃。

那是他讀初中的時候沈彩萍給他織的帽子,還帶着點孩子氣的可愛活潑,戴在江修頭上有些怪誕好笑。

可他從前就喜歡極了像這樣,把江修未來得及參與的那段人生,拿來與他分享。

蓬松的羽絨服大衣蹭過來,江修暗裏握住方雲晚的手:“領導,我們去哪兒?”

“去江邊看跨年煙火吧。”方雲晚一張晶瑩的臉被帽子和圍巾包裹着,像是一塊晶瑩的玉石,冷風在他臉上吹出的紅暈,便是不掩光彩的微瑕。

他把手指塞進江修的指縫中,與他十指相扣,仰頭看江修:“以前在隅城跨年,我們也會去看跨年煙火的。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

江修剛剛認識方雲晚的時候,他是個被拉到捐贈儀式上充數的大一新生,一心迷戀着他的老師白銘。白銘結婚後,方雲晚難過了好一陣子,是江修陪着他走出陰霾,緊接着又一路捧着寵着哄着,小心翼翼地追求他。

他們正式在一起,應該是在方雲晚大二那年,是在隅城海邊的跨年煙火之下,方雲晚第一次主動握住江修的手,江修才第一次嘗試着擁抱他,親吻他。

後來,他們在一起時的每一次跨年,他們都會一起去看一場煙火。

他們分開的那段日子裏,江修想過,是不是他當年吻方雲晚的時機不對,煙花易逝,他們挑在那樣的時刻确認心意,是不是就暗含了此情絢爛有餘,卻注定難久?

幸好,是他想多了,他的雲晚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

于是,江修笑着點頭:“走,去看煙火。”

江邊人潮擁擠,被人潮推動着,江修與方雲晚順理成章地暗暗擁抱在一起。借着人潮的掩護,方雲晚被江修緊緊擁在懷裏,夜空中炸開的煙火五光十色,将他白皙的臉龐映得熠熠生輝。

“江修,我們以後每一年都能一起看跨年煙火嗎?”

“當然。”

江修趁着火光落盡的短暫黑暗,飛快地低頭啄吻過方雲晚的嘴唇,在下一朵煙花綻放前,迅速撤離。方雲晚輕輕抿住唇,想留住那輕快的一吻留下的溫度,可夜風太盛,江修雙唇的溫度太低,那一點零星的暖很快被吹散在風裏。

方雲晚覺得有些遺憾,但江修的氣息很快就重新吹落在他耳邊:“等我一百歲的時候,你只有九十六歲,我要是走不動路了,你用輪椅推我來。”

“好,一言為定。”

煙火落盡,江邊又被黑暗籠罩,江修覺得懷裏的人猛然站直了身子,緊接着,自己被風吹得發冷的唇被一雙柔軟而滾燙的唇貼上,暖意随着被彼此撬開的唇齒,寸寸入侵。

于是,江南河畔,春風又綠。

作者有話說:

糖份餘額告急,開虐倒計時;

珍惜可愛溫柔貼心的小方,雖然我就覺得這次你們不會罵小方,畢竟修修看起來真的會很過分,嘻;

周四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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