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無法拒絕的請求
第46章無法拒絕的請求
這個時節,在餐廳外用餐的學生已經很少了,花房周圍幾乎沒什麽人,思夏從鵝卵石鋪就的花園小路走來,一路上一人未見。
循着樓梯上到花房二層,他一眼望到了鐵藝玻璃小桌邊晃動的人影。
依然是那深藍的校服,依然是那修長的背影,只腦後的那根小辮子沒了,發型朝那些A班男生靠攏,是離不開定型水發蠟的得體款式。
下意識伸手撥了撥後腦勺上壓癟的頭發,思夏慢慢走過去,發覺對方是在布置桌上的食物。小小的桌子上菜式豐富:豆皮包酪梨鮮蝦,厚蛋燒,奶油煎銀鲑,青豆玉米蛋炒飯,還有一個便當盒單獨盛放水果,切片香蕉、奇異果、橙瓣和小櫻桃,全是以前常出現在兩人午飯中的食物。
望着那些食物,思夏心裏不是很坦然,感覺自己雖不欠友人什麽,卻是承接不起對方那份深情。
或者說,執念。
心裏忽然間萌生退意,他原地卻步,準備在對方未發覺他之前轉身走開,誰知對方卻心有所感地回過頭,正同他四目相對:
“思思。”
丁一堯的面目和過去一樣,依舊是烏濃的眉睫,喊他名字時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只是看着瘦了許多,臉上的軟肉全沒了,輪廓線條斬截利落,配着發型看多了幾分英氣,脫了半大孩子的那種稚嫩。
這張臉讓思夏覺得有些陌生,然而舊時的稱呼斷了他離開的路,他退不了,只能上前入了座。
丁一堯伸手示意了一下:“吃飯吧。餐廳裏剛裝來的,還是熱的。”
思夏沒心思,擺擺手:“之前吃過一點了,不餓。”
丁一堯也不勉強他:“那介意我邊吃邊說嗎,我從昨晚就沒吃飯了。”
“不要緊,你自便吧。”
得了允許,丁一堯拿起勺子挖了滿滿一勺飯送進嘴裏,低頭默默咀嚼,面上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個必須執行的常規任務。
思夏理解他親人剛逝去的痛苦。林晚走後整整半年,他吃飯都是這般沒滋沒味兒的。只要味道不是太糟糕,在他眼裏都是一樣的,只是一勺勺挖着吃,幾個瞬間的工夫便只剩兩個空碗了。
估摸着對方咀嚼得差不多了,他把目光從那深藍色的校服上收回,問道:“回來了?”
丁一堯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是,不過轉到了A班。”
“A班?”思夏驚訝到了極致,發出的聲音都失真了。
其實他本不必反應這麽大,因為Beta既能待在O班,去A班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潛意識想到的,是對方和洛璨見面可能會爆發的沖突。
“嗯,因為我原本就是alpha,只要通過一個簡單的轉班測試就能進A班。”丁一堯答得十分平靜。
思夏看他垂下眼簾,又挑了一個金黃的厚蛋燒塞進嘴裏。那裏頭夾了色拉醬,又嫩又軟,入口即化,被他用舌頭攪了攪便咽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要隐瞞你這件事的。只是那時看你一貫不願跟其他alpha靠近,所以沒什麽膽量說。”
思夏突然有些混亂,臉上一貫淡定的表情繃不住了,幾乎要從椅子上直接站起:“不、不是……你從來不戴抑制手環,也不服用任何抑制藥劑,怎麽會是alpha?”
丁一堯用濕巾拭了拭嘴角:“我确确實實是alpha,我能确定。因為我以前并不是這樣的。”
他的視線投射在一只油潤的櫻桃上,抿了抿唇,嘴角抽動了一下。思夏在對面看着他不穩定的神情,揣測不出他到底是個什麽想法,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一手已經按上了包,随時随地準備給他遞紙巾。
抽動的嘴角最終抿成了一條直線,丁一堯擡頭看向思夏,繼續道:“前幾年剛搬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我出了點事,也不知道是損傷了什麽地方,信息素突然就淡得不像話,味道幾乎只有貼身衣物才能沾染上,至于短期标記行為,我更是……”
丁一堯沒說完,自己搖了搖頭,伸長手臂去叉便當盒裏的一只豆皮包袱。
手臂伸到思夏面前,袖子往後一褪,腕上一條細細的銀色抑制手環便露出了半截。思夏看了,不由得問道:“那你現在是恢複了?”
丁一堯擡眼捕捉到他的視線,再次搖頭道:“沒有,不過現在公學裏我已經是alpha身份,顧及校規必須戴抑制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思夏聽了,心情越發複雜起來。
腦海裏又記起了丁一堯那句“我沒有”,他現在真正理解了那話的意思,體味到了對方曲折而苦澀的心情——作為一個Alpha,無法用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得到Omega的青睐,比生而為Beta要更痛苦吧。
若早知如此,那時他一定會選擇更柔軟的話語向對方道別。
“對不起。”他脫口而出道。
頓了頓,他又說:“這學期結束後,我會離開公學的。”
丁一堯拿叉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突然森林木一彎唇角,臉上露出個淡淡的笑:“你是不是以為我當初是為了你才離開公學的?”
思夏聽他話裏有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等他下文。
“根本沒有那回事。你知道我的脾氣,今天發完火,明天就忘了,哪能一走就是幾個月那麽久。”他放下餐叉,拿起杯子,吹了兩口,是個雲淡風輕的模樣。轉望向花房的玻璃牆,外面明燦燦的光落到他眼裏,亮晶晶的,不知是不是淚光,“我走是因為我爸突發疾病進了ICU,我媽公司醫院兩頭跑忙不過來,我才不得不申請休學的。”
思夏見狀,心裏也是一陣難受,可惜一張嘴在洛璨面前尖利太久,一時說不上幾句來勸慰人的軟話,只能無奈地吐出最普通的二字:“節哀。”
丁一堯的眼睛還是盯着玻璃牆,面上表情不變,拿起杯子又喝了口茶,不像口渴,倒是像慣性。
放下杯子後,他毫無征兆地起身走到玻璃牆前,把視線投向了不遠處的花園小路,那兒遠遠有個高大寂寞的影子在緩慢地徘徊向前。
影子是洛璨的影子,他一個人在餐廳待着,遲遲不見思夏回複,打電話對方也沒接。不得已把噴瓶裏最後一個底給解決完,他身體沉靜了,腦袋裏卻依然反反複複地回響着丁一堯那兩句話,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坐立不安,最後終是沉不住氣,怒氣沖沖往花房去了。
可是真等到了花房附近,他又變得鬼鬼祟祟起來,腳步挪騰得很慢,不敢往前。
對于這世界上某些人而言,薛定谔的貓永遠在箱子裏才是最好的,那樣他就可以自顧自相信貓活着,永遠地活着。
洛璨仰頭看向那透明的厚玻璃牆,明晃晃的一片,反光到什麽都瞅不清楚。
他想自己應該盡快離開這裏,這樣思夏不見他的原因就和丁一堯沒有關系了。
但下一秒,他面前又出現了丁一堯得意快活的模樣,身體和頭部都轉不利索了,兩只腳自動替他尋找起最佳觀測角度來,最後選定在了一顆剛栽到花園裏的矮樹後頭——在那兒,他清楚看見了丁一堯的側影。
思夏也正看着丁一堯的側影。
他覺得自己對着丁一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可也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他們眼下不算朋友也算熟人,對方受了那般沉重的打擊,他就是硬捱着尴尬也要多陪一會兒,反正再過不久,午休結束,他們就自然而然分開了。
于是他也站起來走了過去,背靠玻璃牆,低頭陪對方一起沉默。
花房裏沒有風,陽光在頂,斜斜灑他一頭一背,站了片刻便覺出來不少暖意。此時,提前十分鐘的預備上課鈴響起,悠悠揚揚的琴聲飄蕩在整座公學校園,摧着學生們盡快進入教室。
丁一堯果然開了口:“該走了啊。”
思夏今天的假已經被于教授給請,故而順着他的話點頭道:“你先去吧,AO不方便同進同出。”
丁一堯“嗯”了一聲,卻是沒動腳步,反而緊接着說道:“走之前,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
“抱我一下……可以嗎?”丁一堯把眼睛轉向了思夏,漆黑的眸子裏閃爍着不穩定的光,眉頭微蹙着,不薄不厚端端正正的嘴唇微微撅着,那一點稚氣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
此情此景,讓思夏不由得生出滿腔酸楚的柔情。
簡直是不能再巧合的巧合了——林晚也說過那樣的話。
有一回他們走在超市裏,晚晚突然撥開人群小跑向前,他推着手推車走不快,好不容易追上,就看到她盯着一個女人看,女人正把大袋大袋的零食往手推車裏放,手推車裏有個七八歲的孩子,摸着那些零食咯咯咯笑得很快樂,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指貨架:“媽媽,那個我也要!”
思夏輕輕喊了她兩聲,然而晚晚恍若未聞,只呆呆地看着母子二人,直到他們消失在她的視線裏,她才失落地低下頭。
沉默了幾秒,她輾轉擡頭望向思夏,神色已是泫然欲泣:“哥哥,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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