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裴言霆醒來時一眼就看到了顏溯之,對方拉着他叽叽喳喳說着關心的話,剛清醒本就有些暈,耳邊的聒噪反倒更讓他覺着心裏煩躁。

顏溯之聲音溫柔,主動解釋道:“師兄,這是我們的第二場試煉……”

“我知道。”裴言霆打斷了他的話,不耐煩地站起身朝大殿走去。

顏溯之愣了一下,連忙跟了上去。裴言霆聽到他的腳步聲後不由皺緊了眉,加快了步子以圖拉開彼此的距離,剛行至大殿,就聽到了慕成玦和賀碧霄的争吵聲。

慕成玦:“即便是幻境,那也是人家實打實的成就。”

賀碧霄冷聲道:“那又如何?如若他不知道這是幻境,我無話可說,但許川絮明知這是幻境也甘願沉溺,對這塵世選擇逃避,這就是貪心。”

孫郁和其他幾位長老坐在椅子上愁眉苦臉地聽着他們争論,想上前勸解卻愣是擠不進一句話。恰好見裴言霆走出來,孫郁忙走了過去,“還好嗎?”

裴言霆點了點頭,又低聲問道:“那兩位怎麽又吵起來了?”

“在争是你贏了還是川絮贏了。”孫郁說。

“一步步走向巅峰,得到了畢生所求和此生摯愛,最後卻被告知一切都只是虛假的。”裴言霆頓了頓,又道:“有人不願意回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孫郁:“那你怎麽舍得回來?”

裴言霆瞥了他一眼,“因為幻境裏的事情十分不合常理,中途我便猜到這不過是你們第二次的試煉罷了。”

“不合常理?”孫郁奇怪地咕哝道:“不應該啊。”

“清行呢?”裴言霆環視了大殿一圈,那個總喜歡黏着他的人這會兒卻沒了蹤影,“他還沒出來?”

“傍晚的時候出來了,那孩子不知道怎麽回事,下了床就跑了,追都追不上。”

裴言霆直覺不對勁,匆匆趕回了落雲軒。他走到趙清行卧房前敲了敲門,可裏邊并無人回應,他以為是小師弟這第二次試煉沒做好,偷偷找地方傷心去了,便把無窮碧和甘饴堂都翻了個遍。

直到月上枝頭,裴言霆幾乎把整個太蒼宗都找遍了都沒找着人,頓時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唯恐這人是遭遇了什麽不測。

正當他準備告訴掌門時,一個離憂峰的弟子突然叫住了他:“裴師兄,可是在找清行師弟?”

裴言霆眼睛亮了亮,忙問道:“對,你可知道他在哪?”

“傍晚那會兒瞧見他禦劍出去了。”那弟子撓了撓頭,十分不解:“還背着包袱,我以為是長老給師弟安排了什麽委派。”

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裴言霆整顆心又沉了下去,已近年關,長老們從不會在這個關頭給他們接委派。

他向那弟子道了謝,夜裏的風格外刺骨,裴言霆繞回落雲軒,走進趙清行的卧房又檢查了一番,發現屋裏大多數物什還在,可這人搬過來時帶的東西卻全部不見了。

他又翻找了桌底和床鋪,希望趙清行能留下只言片語,可他什麽也沒找到。

裴言霆終于意識到,趙清行這是一聲不吭離家出走了!

蜀中一冷清小城裏,趙清行沐浴完便跳進了被窩,捧過一杯熱茶小口小口地喝着。他衣服帶少了,把包袱裏所有衣服套身上也不夠暖和,奈何天色太晚,街上的店鋪都關門了,只能等天亮了才能買衣服。

叩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估計是他讓後廚熬的熱粥好了,他又餓又冷,聽着這敲門聲只覺得如聞天籁之音,鞋也沒顧着穿,快步走到門口拉開了房門。

“放蔥了……”趙清行看清來人時不由睜大了眼睛,“……嗎?”

門口站着的,居然是裴言霆!趙清行好不容易暖和一點的身子在一瞬間涼了個透,手腕一動就把門給拍了回去。

“趙清行。”裴言霆比他動作更快,先一步擡手擋住了門,當他正要邁腿進屋時,卻見趙清行面色慘白地猛顫了一下。

一路上他想到這人一聲不吭偷溜就火大,如今看到眼前的人毫發無傷,一顆懸着的心剛剛放下,又見這人害怕地縮起了身子,可憐的模樣一瞬間就把他所有火氣消了個徹底。

兩人僵持在門口之際,另一道聲音打破了尴尬:“客官,你要的粥來了。”

只見一個小二肩上搭着條白毛巾,雙手端着一罐熱粥快步走了過來,瞧見門口多了個人,不由一愣:“這位是……”

“我是他師兄。”裴言霆接過他手上的粥,“你去忙吧。”

小二見這英俊的公子渾身上下散發着冷氣,着實被吓了一跳,趕忙應了一聲就腳底抹油跑了。趙清行伸出一只手想要挽留,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

裴言霆自顧自走了進來将門關上,把呼嘯的寒風擋在了門外,他把粥放到了桌上,又瞥見趙清行沒穿鞋,心裏又竄起了火苗,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把要教訓人的話咽了下去,把帶來的鬥篷往趙清行身上一披,“趕緊回被窩去。”

他還沒弄清楚趙清行離開的原因,就怕自己沒忍住發火會再次把人吓跑。可旁邊的人顯然沒聽進去,仍舊緊繃着身子愣在原地,裴言霆懷疑他要是敢大聲說一句話,這人估計會直接從窗戶跳下去逃跑。

于是他二話不說,趁着人還怔愣着,直接上手将人抱了起來。

趙清行渾身一抖,開始瘋狂掙紮起來,可他掙紮得越厲害,裴言霆就抱得越緊。好不容易将人放到了床上,裴言霆正想給人将被子攏上,誰知趙清行身子剛沾到床鋪,就飛快從枕頭底下抽出了一把短刀。

裴言霆一怔,顯然是沒想到這個人居然還會對自己刀劍相向,心裏不由失落了一瞬,可擡眼對上趙清行時卻他被吓了一跳——這人抖得跟篩子似的,似乎非常害怕他的接近,一雙眼通紅,卻死死盯着他不敢眨一下。

“我不碰你,你別怕。”裴言霆慢慢直起身,一邊安慰着一邊往後挪動,見人果然放松了點,才轉身行至桌邊,給他裝了一碗粥。

本想送過去,見趙清行這副模樣,他又擔心會吓到他,只好放輕了聲音問道:“你是不是餓了?這粥還熱着,我端過去給你好不好?”

趙清行看着他手裏那碗粥,又想起了那“一年”裏,裴言霆每天也是這麽端着食物和水站在他不遠處,而他被束縛住了四肢,每回只能一點一點爬過去,毫無尊嚴地湊到碗裏狼吞虎咽……

此刻看着燭光下那張臉,一股強烈的恨意牽引着他拿起刀便刺了過去。

瓷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裴言霆一手鉗制着趙清行的手腕,一手禁锢着他,手一用力便将那把刀甩了出去。

“趙清行!你冷靜一點!”

“你不是想殺我嗎?來啊!”趙清行掙紮着吼道,一行眼淚奪眶而出,看得人心驚,“不是說我這種髒東西不配多活一天,那你他媽還在這裏假惺惺什麽!”

趙清行将白皙的脖頸湊向裴言霆,眼裏的恐懼、憤怒和絕望混作一團,“幹脆一點,拿刀子往這裏劃,劃深一點……”

【系統:快樂值48】

【快樂值45】

【快樂值40】

【警告!數值下跌過快。快樂值35】

……

“趙清行!”裴言霆渾身發冷,也不知是夜裏太涼還是被趙清行吓的,連帶着手都開始發起顫來。

他再次将人抱起放到了床上,在人掙紮着起身之際,傾身壓住了他,不讓趙清行動彈半分。怕這人又會不知從哪抽出刀子,裴言霆狠了狠心,捏了個訣将人雙手捆了起來摁在床頭。

“清行,清行……”他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去擦拭趙清行滿臉的眼淚,“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他們此刻的姿勢十分不雅,可裴言霆沒有半點旖旎之心,眼前的趙清行哭得像全天下都将他丢棄了一般,不肯發出半點聲響,只是不停地掉眼淚,無論怎麽擦拭都無法斷掉那不停下落的淚珠。

一路風塵仆仆地趕來,又見了向來樂天的趙清行變成這幅模樣,裴言霆隐約也猜到了發生了什麽。

他輕聲道:“是不是試煉的幻境讓你難受了?”

果不其然,趙清行像再次想到了什麽,吓得又要掙紮起來,裴言霆連忙摁住了他,“都是假的,別怕,那些都是假的。”

“清行才不是髒東西,我也不會殺你。”他生怕刺激到趙清行,只好像哄孩子一般小聲地哄着,“清行是我見過最好的師弟。”

在寒風淩冽的夜晚,他只能笨拙地一句一句說着安慰的話讓這個人放松一些,他從來不是善言辭的人,可也從來沒有人像趙清行這般跟他那麽親近過,無論如何,他也絕不會像無涯峰這些年一樣,把趙清行一個人丢得遠遠的。

鬧到後半夜,趙清行終于冷靜下來,那一罐粥也已經涼透,裴言霆只好端回後廚重新熱一回。行至門口,他又不放心把趙清行一個人留在這,只好用鬥篷将人裹得密不透風,牽着人一同去了。

這會兒趙清行抱着碗一勺一勺喝着,時不時瞥一眼坐在床邊的裴言霆。

他現在很尴尬,尤其是冷靜下來,看見地上那把刀後,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還要嗎?”見他喝完一碗,裴言霆十分貼心地問道。

趙清行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裴言霆言簡意赅道:“你用的那把劍。”

所以大佬的劍還有定位功能?趙清行悶悶地“哦”了一聲。

兩人一時無話,一個低頭玩着被角,一個收拾着碗筷,屋內只有碗碟碰撞的聲響,趙清行擡眼看向裴言霆,燭光柔和了這人的背影,讓他一時有些難過,又有些委屈。

“對不起。”趙清行撇了撇嘴,話音一落,眼眶卻再次泛起了酸意。

另一邊,裴言霆聞言手一頓,回身走到了床邊,看着趙清行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沒忍住擡起了手,猶豫了片刻,還是揉了揉這人的腦袋。

趙清行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又慢慢放松下來,還舒服地往他掌心蹭了蹭,像一只受了傷後尋找庇護的小獸。

見他這樣,裴言霆眼裏才終于沁出點笑意,溫柔道:“睡會兒吧,很晚了。”

“嗯。”趙清行應聲,一面往床裏側挪了挪,挪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不由一怔,心虛地看向了裴言霆,“我進來的時候,掌櫃說這是最後一間房。”

裴言霆怕刺激到他,開口就拒絕:“沒事,我……”

“上來。”趙清行打斷了他的話,堅持道。

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他不上去,這人就不願意合眼。二人僵持了片刻,裴言霆輕嘆了一聲,将屋內的燭火留了一盞,便躺到了趙清行專門給他空出的床位。

夜裏寒涼,兩人又剛從試煉中出來,明明疲憊得很,卻又默契地無法入睡。

趙清行側過身面向裴言霆,兩人不是沒有同床過,可今天卻不敢看他,“裴哥。”

“嗯?”

“你別生氣。”

身邊傳來一聲輕笑,讓趙清行耳朵一陣酥麻,果然帥哥連笑聲都是能勾人的,趙清行察覺到臉不争氣地熱了起來,他不動聲色地往被窩裏縮了縮,只露出一雙眼睛。

“別胡思亂想。”裴言霆笑道。

趙清行點了點頭,只聽裴言霆又說道:“明天一起回去?”

“好,那明天我請你吃火鍋,我有錢,咱們回去之前吃頓好的。”趙清行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是很委屈,但裴言霆什麽都沒做錯,他不能拿子虛烏有的幻境去憎恨人家。而且無論生前死後,裴言霆可以說是他遇見過對他最好的人。

“趙清行。”裴言霆輕聲道:“快過年了。”

趙清行不明所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雖然每年的年夜飯都是全宗門一塊兒吃。”裴言霆也側過身看向他,“但這或許是第一次有人陪我在落雲軒一起過年。”

“說實話,我很期待。”

“所以,以後不開心了,你可以和我說,不要再一個人偷偷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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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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