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趙清行愣在原處，直到一陣寒風吹過，冷意直往脖頸裏鑽，他才回過神來。

千重殿被裏裏外外圍了三層，消失五年的長老突然回歸，人人都想來看熱鬧，尤其是最裏層那些無涯峰的弟子，不少聽聞是師尊回來後都已經紅了眼眶。

“讓一讓，抱歉，麻煩讓一下。”趙清行一張臉慘白，匆匆忙忙地往人群裏擠。

不少人見他這模樣，以為他也是來看戚杳鴻的，頗為理解，便有序地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人群裏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戚長老當年鐵了心不肯要他，沒想到他還如此關心人家。”

“嗐，這麽想想我都覺得無涯峰不近人情了。”

“可不是嘛，趙清行以前對許師兄多好啊，就算是不喜歡，好歹也別成天對人家臭着張臉啊。”

“之前我還覺得是趙清行忒不要臉，可是現在人家跟裴師兄相處得那麽好，我看啊，以前估計還是許師兄的問題。”

許川絮站在最前方，這些話皆入了耳，他嘆了口氣，往常他聽了這話早跳起來教訓那些弟子了，現在卻只覺得他們說得對。

同樣的人，同樣的熱情，為什麽偏偏裴言霆就能和趙清行相處得如此融洽？說到底還是裴言霆自始至終都沒有覺得趙清行低人一等，對方是真心将趙清行當做小師弟在照顧。

轉眼趙清行已經擠到了前邊，許川絮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看他焦急的神情不禁心裏更為愧疚，安慰道：“別着急，商陸長老還在給師尊診斷，應該沒什麽大礙。”

趙清行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跟我有關系嗎？”

人群頓時陷入了寂靜。

這時孫郁恰好出來了，趙清行拍開許川絮的手，跑了過去，“掌門！”

孫郁擡眸一看，不由嘆了口氣，這孩子太懂事了，這麽乖的孩子，無涯峰當真是有眼無珠，他開口道：“你師尊……”

趙清行急道：“裴哥去哪裏接委派了？”

孫郁一愣，“蜀中啊，怎麽了？”

“我想過去看看。”

趙清行話剛說完，身後一道聲音由遠及近，“這是清行？多年不見，真是變了許多。”

他回過身，見一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商陸的陪同下緩緩走近，那男人比他高了許多，年紀應該很大了，卻依舊是仙風道骨的模樣，面上看上去也才三十多歲，估計是修仙之人本就顯嫩。

原主的記憶告訴他，那就是戚杳鴻，那個将他和顏溯之帶回太蒼宗，又毫不猶豫抛下他不管的仙尊。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原主這具身體似乎格外排斥對方。

趙清行不想和他尬聊，問了聲好，便扭頭又向孫郁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清行這是要去哪？”戚杳鴻也不尴尬，反而追問道。

“鬧着要找師兄呢。”孫郁說道，又拍了下趙清行的腦袋，“這才一天沒見，怎麽那麽黏人？”

戚杳鴻露出一個了然的笑，“這孩子打小就愛黏着川絮，這些年你們倆處得可還好？”

謝謝，已經掰了。

趙清行皮笑肉不笑道：“長老誤會了，我是在找裴言霆。”

戚杳鴻挑眉，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那孩子不錯，你多跟他學學是好事，但總歸還是在無涯峰方便些，這樣吧，明日開始，我親自教你。”

孫郁滿臉高興，許川絮眼睛也亮了亮，人群裏的議論聲又漸漸大了起來。

趙清行知道，戚杳鴻敢這麽說，那就是想要正式收他為徒的意思，原主過完年都二十一了，真心要收徒，八年前幹嘛去了？

“啊……”趙清行擺出一副頗為嫌棄的表情，“還是不了吧。”

許川絮急道：“清行，不要賭氣。”

“為什麽要賭氣？”趙清行滿臉無辜，“我只是單純不想拜入無涯峰而已。”

孫郁也十分不解：“為什麽？當初你不是不願意離開無涯峰嗎？”

“當初是年少無知嘛。”趙清行拍了拍孫郁的肩，解釋道：“你看我一個沒人教的，修為比無涯峰所有人都高。”

他一曬：“那證明無涯峰的教學質量也不怎麽樣嘛。”

這大實話說出來就很尴尬了，無涯峰的弟子們敢怒不敢言，其他人則紛紛認真看起了熱鬧。

顏溯之走出來勸道：“清行，師尊怎麽說也救了你我二人一命。”

趙清行：“我求他救的？”

“……”顏溯之又道：“這些年好歹也給了我們一個避風遮雨的地方，怎麽說也得知恩圖報。”

“溯之啊，”趙清行哥倆好地攬過他的肩，“那你我怎麽能一樣呢？你吃着用着他們最好的東西，你想知恩圖報，我當然不攔你啊。”

“但你和許師兄最清楚了，我在無涯峰的屋子漏風也漏雨，師兄師姐們不要的被褥衣服和其他垃圾都往我這裏塞，也就是我心善，幫他們解決了那些垃圾。”

許川絮皺眉道：“如果你是因為那些事生氣……”

“我不生氣啊。”趙清行笑着一攤手，“我有病嗎？為什麽要和垃圾置氣？”

戚杳鴻全程沒有再說話，趙清行也懶得跟他們掰扯，一級勸架選手孫郁在關鍵時刻把所有人轟走了，本想留下趙清行唠叨唠叨，但一想到這些年趙清行過得是真的不好，心裏愧疚，也沒再煩他。

“掌門，我想去找師兄。”

趙清行見人都散開了，才抓着孫郁的袖擺晃了晃，穿書這麽久，他發現撒嬌賣慘這招對孫郁特別管用。

“行啦，”孫郁哭笑不得，“言霆今天給我傳了音，說明日便能趕回來。”

趙清行連忙追問：“他沒受傷吧？”

“你這孩子，這委派雖然急，但對你師兄來說是易如反掌的事。”孫郁說着默了片刻，低聲問道：“你跟我說實話，年三十那晚的煙花是不是你給言霆的？”

得到趙清行肯定的回答，孫郁反倒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倆孩子已經互通心意了，難怪趙清行不願意拜入無涯峰，不然豈不是棒打鴛鴦了嘛。

“你先回去吧，不想去無涯峰就別去了，戚長老那邊我會幫你處理好。”

趙清行笑眯眯地應下了，心道有長輩當靠山的感覺就是好啊。

“系統，為什麽劇情有出入？”夜裏，趙清行躺在床上啃着一個蘋果，今天的事還是讓他無法釋懷。

系統：“已上報主控系統，目前還沒有結果，合理猜測是穿書引起的蝴蝶效應，但劇情的整體走向和大事件不會有變化。”

趙清行覺得這系統不僅不愛聊天，還總是散發着不靠譜的氣息。

他出門扔了個蘋果核，突然發現另一邊無涯峰的山頭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微光，他揉了揉眼睛，本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很快，那道光又閃了一下，趙清行連忙跳上屋頂，視線牢牢盯着那處。

那光像一條火蛇，以極其詭異的速度和角度飛快掠下了山，又在某處消失了蹤跡。趙清行看着它消失的方向，發現那處靠近甘饴堂。

那到底是人還是其它什麽東西？難道這麽晚了，無涯峰還有人下山？

趙清行有點不放心，畢竟自家的鵝還在熟睡，他披上一件黑色的鬥篷，悄無聲息地溜下了霜寒峰，在那束光消失的地方仔細搜尋了一陣。

“趙清行和無涯峰已經徹底掰了。”

林子裏，一道模糊的聲音傳了過來，趙清行順着那方向悄悄走了過去。

“您和許川絮的認可和喜愛，估計不會起作用。”

趙清行躲到一顆大樹下探出了腦袋，不遠處有兩個人正在聊天，他伸長了脖子，仔細看了看，發現居然是戚杳鴻！而站在他對面的，正是大年三十夜裏把他拖進小樹林的黑衣人！

好家夥，堂堂無涯峰峰主，居然和魔族有勾結？

戚杳鴻攏了攏袖子，“他上回拒絕了？”

“現在的趙清行似乎……”黑衣人斟酌了一下，說道：“不再對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公。”

“那便從他最親近的人着手。”戚杳鴻冷哼了一聲，“他不是喜歡裴言霆嗎？以裴言霆為餌，我就不信他還能拒絕。”

暗處的趙清行突然明白了什麽，原著中，原主就是勾結了魔族，還欲加害顏溯之，才會被裴言霆捅死的。

他就說怎麽原主莫名其妙就勾結了魔族，看來是這個戚杳鴻抓住了原主“渴望被關注”的心理給人洗了腦，騙原主幫他辦事，就會改變原主不受待見的命運。

現在他和無涯峰掰了，他們就把主意打到了裴言霆身上。

趙清行蹲在原處琢磨了一會兒，原著的結局中，實力強悍的太蒼宗近乎被滅門，作者卻自始至終沒有挑明最後的反派是誰，只在結尾處提了一句，接手宗門的裴言霆将罪魁禍首的屍體丢給了許川絮，那許川絮掀開那裹屍的麻布，震驚得半晌沒再動彈，眼裏皆是難以置信，最後，許川絮親手将那具屍體埋在了城外的某處荒地。

看樣子，那具屍體便是戚杳鴻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角色突然走到了臺前，但趙清行覺得劇情大致走向應該不會變化。

樹林中，戚杳鴻嗤笑道：“早知道那趙清行對我這恩人沒了情分，我就不大費周章支走裴言霆了。”

果然。趙清行秉着呼吸靜靜聽着，如果他猜得不錯，這兩天他們又要來給他開招聘會了。

“明日裴言霆便回來了。”戚杳鴻擺了擺手，吩咐道那個黑衣人：“你知道該怎麽做。”

那兩人沒有多留，很快便各自散去，趙清行又等了近半柱香，确認沒有人會折回來後才溜回了落雲軒。

他敲了敲系統，“如果我提醒大家，戚杳鴻是反派，結局會不會改變？”

系統：“并不會，大劇情線是固定的。”

“是嗎？那試一試也無妨吧？”

系統直覺不妙，“您要做什麽？”

“放心，我不會直接挑明，這樣反而會被當成神經病。”趙清行摸了摸下巴，“我可以暗示他們，反正狗血文的反派智商也不會太高。不過，明天你得幫我個忙。”

系統：……并不是很想幫怎麽辦？

第二天，趙清行起了個大早，換上了一身仙氣飄飄的白衣，放棄了往常的馬尾，只用一根木簪将頭發束了一半。

系統：“……您真的要這樣嗎？”

“我今天可是一朵柔弱的小白蓮。”趙清行調整了一下發型，“待會記得聽我的指令行事。”

他到甘饴堂把鴨子和鵝放了出來，甘饴堂地處無涯峰和霜寒峰之間，恰好在Y字路口的分叉點，是個十分優秀的戰略地。

趙清行湊到裴小鵝跟前，宛若一對父子交流感情，“你待會兒跑到無涯峰那條道旁邊的小樹林，我去追你。”

系統：“我覺得家禽并不能聽懂您的話。”

然後裴小鵝就撒丫子跑進了無涯峰的小樹林。

系統：……

趙清行壓下笑意，端起一副無奈着急的神情追了過去。剛走進無涯峰地界沒多久，一雙手就把他推到了樹上。

來了！趙清行慌張擡頭，果然是那個黑衣人，他假裝不認識對方，防備道：“你是誰？”

黑衣人氣笑了，用了換音符的聲音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吐了我一身，轉眼就忘了？”

趙清行無辜搖頭。

那黑衣人哼笑了一聲，也沒打算自我介紹，就開始矜矜業業地洗腦。

趙清行聽他叭叭說了半天，總結起來就是“你不加入魔族，我們就殺了裴言霆。”

典型的無腦反派企圖撂倒主角的劇情，趙清行默默為他們點了根蠟，便開始了今日份的飙戲。

他伸手抓住了黑衣人的手腕，把對方吓了一跳，趙清行不予理會，只是面露焦急，蓮裏蓮氣道：“你們怎麽能傷害無辜的人呢？這是道德所不容的。”

黑衣人：“你跟我談道德？”

說話間，身後的路口傳來了談話聲和笑聲，趙清行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裴言霆和伏辰回來了。

“看到這把噬骨錐了嗎？”黑衣人從袖中取出一把尖錐，也就和迷你冰淇淋一般大小，他拿到趙清行眼前晃了晃，“要麽乖乖幫我們辦事，要麽，你下一次見這噬骨錐，可就是在裴言霆心口了。”

“不可以！”趙清行手使勁一擋，反應極大，“你們不要傷他！”

那黑衣人始料未及，手一下沒穩住，那錐子就被趙清行擋了出去，本就是施了法的寶器，這會兒脫了手竟直接朝裴言霆飛了過去。

黑衣人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召回，趙清行搭在他手腕的指尖用力甩了甩，“你別拉着我！”

黑衣人：？

我沒有拉你！

趙清行看起來要急哭了，用了全身的勁将他一推，“你放開我！”

見對方踉跄着往後退去，趙清行腦內喊道：“系統！”

系統：“已對黑衣人啓用平地摔，快樂值消耗5點。”

趙清行見人滾下了一道坡，才朝外跑了過去，“裴哥！”

系統：“已控制噬骨錐速度，快樂值消耗5點。”

趙清行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就跑到了那錐子前，腦子裏還不忘吩咐道：“陽光！微風！都給我安排上！我今天就是一朵迎風搖曳的小白蓮！”

系統：“已設置，快樂值消耗10點。”

前方路口的裴言霆已經看到了他，趙清行餘光瞥見自己飛揚的衣擺和發絲，“系統，我這朵小白蓮跑得美嗎？”

系統：“……美。”

趙清行：“待會幫我卡好點，屏蔽痛覺，吐血技能要點亮，要美，知道嗎？那血花一定要如同黃金分割線一般的美。”

“清行。”裴言霆朝他揮了揮手。

系統：“已屏蔽痛覺，已規劃血液噴濺路線，已藝術加工，消耗快樂值30點。”

“裴言霆當前快樂值：21.4。”

趙清行：“一下沒了50點，好心痛呢。”

系統幽幽道：“是嗎？我看你很開心。”

……

就在離裴言霆僅五步之遙，趙清行急道：“裴哥小心！”

尖錐刺進後背泛起一陣冰涼，但趙清行并沒覺得痛，利器的力道推着他往前倒去，口中鮮血噴出的下一秒，他便落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一瞬間，他覺得這一幕好像有些熟悉，但很快他這個想法就溜走了。

因為餘光裏，他發現自己周身血花四濺，一身白衣染紅了半件。

趙清行：……

操……

“系統……你神經病啊！！！”趙清行虛弱地倒在某人懷裏，腦海裏卻開始咆哮。

系統：？？？

“誰他媽被個甜筒刺中了會一下子流那麽多血？你當我流産嗎？”

趙清行心裏那只土撥鼠上線營業，“還有那個血跡是怎麽回事？誰他媽傷口噴出的血還打旋？”

系統：“是您說要黃金分割線的效果……”

趙清行崩潰：“我那是修辭！你語文老師沒教過你嗎？血噴成這樣，你不如直接把我送進美術館？”

系統：“……請您下次說人話時，去掉所有修辭手法，否則我無法準确理解。”

媽的……這人工智障。

趙清行擡起沉重的眼皮，入眼便是裴言霆一張慘白的臉，對方着急地對他說着什麽，又朝身邊的人吼着什麽，趙清行一句也聽不清，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他敲了敲系統：“這血不合常理，會不會穿幫？”

系統：“不會，畢竟這是狗血文，‘狗血’二字前面的動詞，一般都用‘潑’。”

趙清行放心了，失血讓他渾身發冷，不禁又分神想了想醒來吃什麽能補補。

一滴水就在這時落到了他臉上，把他燙了一下，也讓他得以清醒了一瞬。

為了跑得美如畫，他跟系統确認了今日無雨，那這滴水哪來的？

身子被半抱起來，有人發着抖抵在了他的頸側，脖頸沾上了不少溫熱的水珠。

趙清行昏沉間突然想到，裴言霆……是不是在哭？

他提起力氣想看對方一眼，卻未能如願，一個脫力，便徹底陷入了黑暗。昏迷前，他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

完了，這回玩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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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趙啊，人沙雕過了頭，終究是要用無數個夜晚來償還的（點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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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收到了好多評論！一眼看到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謝各位看文的評論的送營養液的人美心善的菩薩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