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進賬
“大将軍請上座。”得知眼前人是威遠大将軍, 王以明态度立刻再恭敬萬分,“您要不上到二樓雅間?”
保家衛國的将軍,人人都得尊敬。
“就在這兒吃, 哪兒不是一樣。”秦大将軍在邊關風餐露宿, 吃過幹糧野菜充饑,對場地沒那麽多講究。
他并不重口腹之欲, 實在是陸丞相誇得天花亂墜, 他聽得饞蟲被勾起, 心裏又不信有這樣誇張, 這才來一探究竟。
王以明請他就座, 吩咐後廚做兩道招牌菜,再做幾盤下酒菜。
秦大将軍等得百無聊賴。這酒樓裝修得雅致, 該是文人雅士愛來的地方, 但他一個武将, 對字畫欣賞不來。
等招牌菜一上, 勾人的香氣撲鼻, 秦大将軍這才神色一正。
只見白菜水嫩青翠,雕成一朵花綻開的樣子, 頗為秀色可餐。鲑魚狀似松鼠,表面金黃,淋着濃郁的糖醋鹵汁,還冒着騰騰熱氣。
單看賣相是極好的。
“倒是花裏胡哨。”秦大将軍拾起筷子,撥開金燦燦的表皮,翻出裏頭嫩白的魚肉。吃進嘴裏咀嚼幾下,漫不經心的神色就散了, 只覺魚肉酸甜可口, 甜而不膩, 是從沒嘗過的滋味。
他眼睛一亮,又趕緊夾了幾筷,越品越覺得回味無窮,就着米飯吃,眨眼就用了一碗飯。一盤魚被吃得幹幹淨淨,桌上其他菜都還沒動過。
秦大将軍意猶未盡:“再添一碗飯。”
他年輕時胃口大,能吃兩大碗米飯,最近幾年許是年紀上來,曾經打仗時饑一頓飽一頓傷了胃的弊端顯出來,總是沒什麽胃口,已經很久沒吃得這麽盡興。
王以明眉開眼笑:“這就給您添。”
這反應才對嘛。就說沒人有可以抗拒這兩道菜。
又添了滿滿一碗白米飯,魚肉已吃完,秦大将軍仍戀戀不舍,連湯汁都用來拌飯,一丁點兒沒浪費。如此又下飯了大半碗,這才夾起白菜,清爽的口感化去魚肉的酸甜,讓秦大将軍又是一陣驚嘆。
酒足飯飽,秦大将軍要掏錢結賬,花顏已開口道:“今日開業大酬賓,前十位客人都免單,将軍慢走。”
這也是皇後殿下的意思。第一天主要是為了打響名聲,免去的賬權當是支付了前十位客人給酒樓的宣傳費。
秦大将軍贊賞地看了他一眼:“你家倒慣會做人,東西也好,生意不會差。”
花顏笑道:“承将軍吉言。”
秦大将軍出了酒樓,騎上馬正準備打道回府,迎面就碰上了柳府和沈府的座駕。
四大世家關系都不錯,但總有親疏之分。柳家主與沈家主就是沈鶴洲和柳雁聲的親爹,官拜一品太尉與禦史大夫。兩家是世交,兩位家主時常一道聚會,關系就跟秦大将軍和陸丞相一樣好。
柳太尉是個老饕,平生最愛品嘗美食,舌頭刁鑽的很。曾游歷天下,只為搜尋天下美味,還專門編撰了一本《天下美食譜》,給菜肴做排名。他常來玉華街,只光顧珍味樓。
珍味樓是玉華街生意最紅火的一家酒樓,以招牌菜“糖醋鯉魚”而聞名。柳太尉曾誇過這家的糖醋鯉魚“世所罕見,難以企及”。誰不知柳太尉口味挑?能被他如此盛贊的定有兩把刷子,不少人慕名而去,又覺名副其實。從此珍味樓蒸蒸日上,生意興隆,人氣就沒下來過。
今日花滿樓開張,整條街的酒樓都派人打探敵情,只有珍味樓不動如山。他家掌握着糖醋鯉魚的獨家秘方,誰也搶不走他家生意。倒是其他酒樓已被珍味樓擠得快失去生存空間,才那麽擔心再多個花滿樓來分一杯羹。
秦大将軍見了柳太尉和沈禦史,幾十年的同僚,自然要打聲招呼:“柳太尉,沈禦史。”
兩名家主也回禮道:“秦大将軍。”
“柳太尉又來珍味樓吃糖醋鯉魚?”秦大将軍閑聊道。
沈禦史笑答:“除了珍味樓,還有哪道菜能讓老柳心心念念,一年跑個七八十回?倒是秦大将軍可是這玉華街的稀客,今日怎麽想起來這兒了?”
秦大将軍道:“這條街新開了家酒樓,我剛嘗過那家的招牌菜松鼠鳜魚,比珍味樓的糖醋鯉魚滋味還好。”
柳太尉不信:“怎麽可能?我嘗遍天下,沒嘗過比糖醋鯉魚味道更好的魚了。”
“愛信不信,那酒樓就在玉華街盡頭,叫花滿樓,你親自過去嘗嘗不就知道了。”秦大将軍輕哼道,“前十個還能免單,去晚了可就沒了,明日我還得再過來嘗嘗。”說着就一扯缰繩,揚長而去。
留下柳太尉和沈禦史兩人面面相觑。
沈禦史問:“還要去珍味樓嗎?要不去花滿樓嘗嘗?”
柳太尉不屑一顧:“秦守城懂個什麽美食?之前請他嘗我苦心搜羅來的美酒佳肴,請的都是名廚,他非說和他吃過的糟糠菜沒區別,真是囫囵吞棗,牛嚼牡丹!他說的話也能信?”
嘴上這麽說着,腳步卻誠實地往玉華街盡頭走。
沈禦史:“……不是說不信他的話?”
柳太尉面不改色:“它免單,去一趟又不虧。”
沈禦史忍俊不禁:“柳家百年世家,竟還貪這一頓便宜?”
“你不懂。”柳太尉嘆氣,“雁聲這三年在宮裏,時不時就傳信跟我哭窮,說宮裏日子維持不下去了,我還得救濟他。錢不能亂花,能省則省。”
兩人不抱什麽希望地進入花滿樓。
半個時辰後,柳太尉和沈禦史摸着肚子紅光滿面地出來。
要讓他們怎麽評價這頓飯呢?
是柳太尉當場掏出《天下美食譜》改寫的程度。
“傳出去。”柳太尉雙目放光,滿眼激動,“花滿樓松鼠鳜魚,乃當之無愧,天下第一。”
四大世家的家主都光臨同一家新開酒樓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玉京貴族圈。
四大世家一直是權貴中的權貴,引領玉京時尚潮流的風向标,這個節骨眼兒更是萬衆矚目。他們去了哪兒,做了什麽,壓根瞞不住。
更何況他們也沒瞞着。柳太尉還大張旗鼓地宣告,花滿樓的招牌菜天下第一,無人可及。
柳太尉是出了名的口味挑,上一個被他贊不絕口的還是珍味樓的糖醋鯉魚,大家夥兒吃了也覺得好。但就是糖醋鯉魚,也沒讓柳太尉斷言天下無人可及的地步,只說是難以企及。
這一來,無論是想追随四大世家跟上潮流的,還是純粹想滿足好奇心的,都勢必得去花滿樓一趟了。
于是,上午還門可羅雀的花滿樓,晚上突然就人滿為患,不僅樓上雅間座無虛席,大堂也沒有多餘的空位,門外還排着長隊。
樓裏的夥計目瞪口呆。
發生了什麽?怎麽才一天,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人一多,後廚做菜的廚子就有些忙不過來。食客等待上菜的時間久了些,也沒有面露不耐,更沒有起身走人去別家。懂行的在欣賞字畫,不懂行的在欣賞美人。
花滿樓的夥計都是原先的男妓。作為一家青樓,他們姿色平平,競争不過別家青樓。但作為一家酒樓,這些夥計就相當年輕漂亮了,換上花顏設計的各色長衫,真就跟一朵朵鮮花一樣,瞧着都很賞心悅目。連前臺算賬的黃衣公子都相貌俊朗,熱情招待客人的粉衣樓主更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但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倒沒什麽人幹調戲騷擾這種沒品的事。
還有一部分食客完全顧不上欣賞美色。他們正欣賞着屏風上的字畫,目露驚嘆,俨然已忘記時間。
中央那扇踏雪尋梅的屏風前更是圍了一群人。其他屏風都是用來作隔間之用,已是觀賞性絕佳。只這一扇擺在正中央,純粹為了觀賞。而這幅畫的意境,造詣,也當得起這中心地位。
“好畫,好詩!”
“不知是請的哪位大家所作?我都想以文會友,親自見一見了。”
“在下不才,曾臨摹過皇後殿下書畫,瞧着這扇屏風的字畫,竟似皇後殿下的風格……”一名文人猶豫道。
人群後頭,一名戴金色面具的黑衣青年低聲對一旁戴着鬥笠的白衣青年道:“他們認出你的字了?”
陸雪朝的字畫都是被當成範本供天下讀書人學習的,被認出來并不奇怪。
那文人一拍腦袋,興奮道:“這位大家真是模仿皇後殿下仿出精髓了!我日夜臨摹,都只能仿其形,不能仿其神,這位能仿出神韻,真是讓在下佩服。”
其他人也深以為然。
而後又有人感嘆道:“仿品都這般出衆,若是皇後殿下親筆,不知該何等驚豔……”
“噗。”黑衣青年低低笑出聲,“仿出精髓。”
白衣青年:“……”
這些人怎會知道,眼前的就是真品,且真人就在他們後頭,混進了人群裏。
這兩人自然就是喬裝出宮的謝重錦與陸雪朝。花滿樓開業第一天,他們也得過來看看具體情況。
情況看起來還不錯。
但凡已經吃上飯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将盤子舔得幹幹淨淨,還有要求再來一份的。
陸雪朝環顧一周,走到前臺算賬的王以明面前。
王以明正低頭将算盤撥得飛快,他收錢收到手軟,忙得連脖子都擡不起來。察覺到面前站了人,也沒擡頭:“客官稍等,我先給這位客人結完賬。”
“今日進賬多少了?”
一聽這清清冷冷的聲音,王以明手一抖,當下就撥錯一個算珠,又趕緊撥回來。
他擡起頭,只見面前的白衣公子擡起修長如玉的手,微微掀開鬥笠一角,露出那張仙姿玉色的臉,驚鴻一瞥,又很快放下。
王以明再看他身旁戴着面具,輪廓卻熟悉的黑衣男子:“……”
他撐着櫃臺才沒讓自己腿軟到當場下跪喊陛下萬歲。
否則跪的就是一屋子人了。
陛下與皇後殿下打扮成這樣,一定是不希望暴露身份的。
王以明盡量小聲回答,語氣仍是按捺不住的興奮:“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對王家是小錢,但這是他第一次自己經營所得,不是靠家裏,那滋味可不一樣。再說了,五百兩在民間已是一筆巨款了。只是花滿樓目前受衆是世家貴族,跟外面不是一個物價,外頭的酒樓幾十文一盤菜,玉華街的都要幾兩銀子一道。
陛下和皇後殿下不會讓他們打白工,酒樓的利潤,他們都是有分成的。
陸雪朝對這個斂財速度還算滿意,但想到要建設國家,動辄就是數以百萬計的黃金白銀,填進去就跟無底洞一樣,不免又感到頭疼。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若只為一人富足,這些財富夠他們榮華富貴一生。若要天下人富足,這點錢真是怎麽也賺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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