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見
馬車進入太康城的地界之後,平穩了許多。
江望月把手搭在馬車的窗戶上,借着外面過往的風吹起的窗簾,百無聊賴地看着路邊的風景。
看着她蒼白的臉色,江夫人心疼地撫着她的背,“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城門了。”
她的夫君江文在此次的朝廷官職調動中,升到了太康城的知府之位。原本計劃是一家人走水路來太康城赴任,可江望月上了船之後身體一直不舒服,江夫人不得已才帶着她換了馬車,沿官道而來。
而江文則帶着他們的幼子,已于三日前到達太康城。
江望月靠在江夫人的肩膀上,語氣慵懶虛弱,“娘別擔心我了,這會兒好多了。”
江夫人笑笑,岔開話題引走她的注意力,“這太康城到底是富裕之地,官道也是又寬又平。依依不知道吧,這裏的首富林四爺,還是你父親的義弟呢。因為有他在,你父親才願意離開安平城,來到這裏上任的。”
依依是江望月的小名。
在江望月記事之後,好像從未聽母親叫過她的大名,都是叫她‘依依’。倒是父親,經常樂呵呵慈愛地叫她‘月兒’。
江望月笑笑,“林四爺?怎麽沒聽爹提起過啊?”
江夫人道,“你爹那人,有什麽話都悶心裏了,和咱們女人家都不肯多說一個字的。不過說起這個林四爺啊,我倒是聽過他為人和善,又很有愛心,就這官道,也是他出錢修的呢。”
“那倒是個好人。”江望月随口總結道。
江夫人有些唏噓,不知想到了什麽,感嘆道,“可惜好人未必有好福。”
說完察覺到江望月的目光,江夫人才慌忙解釋說,“就這林四爺啊,已過而立之年,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江望月沒注意到母親的異常,好奇地問道,“為什麽呢?既然是首富,那他身邊的女人應該很多啊。”
江夫人道,“不知道,你爹說是他不願意找.....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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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車夫不知在躲閃什麽,迅速的扭轉了車頭,車身也随着馬車直接大幅度擺動。江夫人立刻把江望月抱在懷裏,兩人的身體‘咚’的一聲,狠狠地撞在馬車上。
“怎麽樣依依,沒摔着吧?”待馬車安定下來,江夫人着急地問道。
江望月搖搖頭,檢查了兩人都沒受傷之後,她才掀開簾子,“發生什麽事了?”
那車夫吓壞了,連忙指着地上的罪魁禍首,“小姐夫人,是他!都是他突然從路邊蹿過來,老朽才沒有看到的。”
寬闊的官道上,莫名出現這麽大的阻礙,而且還剛好擋在她們的馬車前。江望月疑惑地下了馬車,等靠近了才看到地上那團被破舊髒亂的麻布包裹的東西,竟然是一個人。
他屈膝窩成一團,頭發上滿是灰漬污泥,臉上和露出來的脖子上也是黑色的泥印,甚至還有淺紅深紅的傷口印,像是剛被人狠狠地揍了一頓似的。
緊皺的眉頭下,一雙眼睛閉的嚴實,只合不上的雙唇中,透出一些微弱的呼痛呻|吟聲。
江夫人拉住想上前的江望月,“依依,我瞧着他不像個好人,咱們別管了吧。”
江望月道,“先讓人把他帶進城救治一下吧。總歸是讓咱們遇到了。再說我爹初來乍到,也可以借他的口,向外傳一些我爹的好名聲。”
她都這麽說了,江夫人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得讓人把他擡起放到後面的馬車上。
接下來的路途,倒也安穩。
臨到城門的時候,前面車夫放慢車速,朝後喊道,“夫人,小姐,大人來接咱們了!”
車內兩人相視一笑,江望月帶上帷帽,在馬車完全停下來時,才掀開車簾走下去。
城牆外,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最前面的,則是穿着便服的江文。他看起來四十歲左右,身材消瘦,因為經年的過度思慮,他的面容較為憔悴一些。
看到她們下來,江文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向前走了兩步,“夫人,月兒,你們終于到了。”
旁邊有外人在,江望月只微微點頭,站在了江夫人的身邊。
順着她們的目光,江文才看着身邊人解釋說,“忘了和你們介紹了,這位是懷鶴,是我的義弟。按起輩分來,月兒你應當喊他一聲‘小叔叔’呢。懷鶴,這是我的夫人,女兒望月。”
懷鶴,那應該就是娘方才說的那個大善人林四爺林懷鶴了。
江望月微微屈膝,正要聽父親的話喚他一聲‘小叔叔’,卻被林懷鶴伸手阻止,“別別別,這我可受不起。嫂夫人和江小姐一路辛苦,還是早些回府休息吧。”
他的聲音溫潤有禮,說話的時候似乎還含着笑。
江望月的帷帽是一層白色的細細的絹紗,一直垂到她的脖頸處。透過帷帽,她并不能看清他的樣貌,只依稀看個大概。
他個子很高,眉目溫和親切,衣着昂貴不俗,舉止文雅,又帶着些淡淡的疏離。
看起來,倒像是個貴氣儒雅的大人物。
不像是這太康城能養出來的人。
“叫什麽江小姐,倒顯得我們生分了,”江文笑道,“你是她的長輩,和我一樣,叫她月兒就好。”
林懷鶴颔首,豪爽地道,“好,江小姐,那我就托大,叫你一聲‘月兒’了。”
江望月點頭,“是,小叔叔。”
聽到她的聲音,林懷鶴明顯的僵了一下,呆呆地望着她一動也不動。
直到被江文輕輕拉了一下衣袖,他才像是剛醒悟過來,察覺到自己看江望月失了神,他臉上閃過尴尬的笑,“成明兄。”
成明是江文的字。
在他走神的時間,江夫人已經帶着江望月離開了。
江文急着回家,并沒有在意他的異常,“無礙無礙。家中還有幼子在等待,懷鶴你看.....”
林懷鶴忙道,“既如此,成明兄還是随着嫂夫人一起回去吧,咱們改日再敘。”
“也好。”江文并未多推辭,說完只帶着人随江夫人一起回城。
留下林懷鶴依舊呆愣愣的,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
太像了,實在是太像了。
方才聽到的聲音,和在他夢中那個女子的聲音見識一模一樣。
這事他從未和人說起過,自從多年前生了一場大病之後,他幾乎日夜都能夢到她。夢中女子是他一見鐘情之人,為了博她一笑,他花盡了人力物力財力。
可都無用。
直到有一天兩人上街,看到了新任知府大人。她情緒波動,胸中恨意頓生。後來她才說,那個人殺了她的全家,是她的仇人。
可民不與官鬥,她自知鬥不過知府大人,只得忍氣吞聲茍延殘喘地活着。
聽到她哽咽的聲音,林懷鶴心疼不已。為了幫她報仇,他傾盡了自己的所有。
最後大仇得報,她因為利用了自己而心存有愧,郁郁寡歡之中死在了自己的懷裏。
看着夢中那股溫熱的觸感慢慢變得冰涼透骨,林懷鶴每每想起時都覺得心如刀絞,生死難熬。
只是可惜,兩人之間像是隔了一層濃濃的煙霧,讓他始終都不得她的樣貌。而且這麽多年他走南闖北做生意,也從未尋到過有關她的蛛絲馬跡。
可是今天,卻讓他再次聽到了夢中的聲音。
他的心裏有些激動,隐隐的咚咚亂撞,像是一個懷春的少年一般。
可是細想之下,林懷鶴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不過是經年舊夢而已,他和江小姐從未見面,自然也沒有聽過她的聲音。
要說是認錯了人,也有可能吧。
林懷鶴放下心中的亂想,對身邊的随從道,“走吧,回府。”
只是剛轉身,他就看到面前經過的牛車上,躺着一個昏迷的人。他本是不經意的一瞥,待看到那人的樣子時,林懷鶴心中大驚,雙腿發軟的讓他幾乎站立不住。
不因其他,只因那人的樣貌,和他夢中女子的仇人長相幾近相同。
如果他的面色再紅潤一些,再意氣風發一些,再潇灑得意一些,說是同一人也不為過。
林懷鶴的眼神閃了一下,随手攔下一個江家的仆人,指着那人問道,“這位是?”
那仆人答道,“回四爺,是我們小姐在路上救下來的人。他受傷昏迷了,小姐已經讓人給他醫治過了,這會還沒醒呢。”
就是了!
林懷鶴心下大驚,夢中那女子說她仇人恩将仇報,滅了她全家之後又得人擡舉做了官。現在看來,如今正是他受傷落魄,她對他施以援手之時。
一瞬間林懷鶴只覺得心慌意亂,他在原地忐忑地轉了半圈,對身邊的随從道,“江夫人初來太康城,想必應有許多不便之處。你回去告訴韓媽一聲,讓她明天去那裏看看是否需要幫忙之處。”
然後到下午的時候他再裝作順道去接,不知道能不能和江小姐再見個面。
那随從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等回了府之後就馬不停蹄地去安排了。
林懷鶴輾轉反側了大半夜,直到天色将明,接近黎明時分,他才睡了過去。夢裏也不安穩,他夢到了她死在自己懷裏的場景。
她在對他笑,眼中卻帶着淚。脖間的鮮血滴滴答答地流下來,穿過他捂着傷口的手,染紅了兩人的衣服。
她擡手擦掉他臉上的淚,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說道,“是我對不住你。若有來世,我一定...一定不會...”
她的話沒有說完,舉高的手輕輕地落了下去。
那動靜卻像一道驚雷一樣,砸在了林懷鶴的心上。
“依依!”
叫着她的名字,他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
侯在外面的随從聽到他的動靜,立刻推門走了進來,“四爺?”
林懷鶴擺擺手,待狂跳的心髒平靜下來,才問道,“韓媽去江府了嗎?”
“一大早就出發了,四爺安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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