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節

,道:“明天有空嗎?”

吳邪笑道:“打算帶我玩?”

張起靈一笑:“買了電影票。”

吳邪道:“下手真快,要是我不去呢?”

張起靈道:“我一個人去。”

吳邪翻了個白眼,道:“怎麽覺得我像是被捎上的?”

張起靈略一沉吟,退讓道:“那算你捎我吧,吳少爺帶我去。”

吳邪咧嘴笑起來,“一點都不好笑。”

張起靈道:“我沒有要逗你笑。”

吳邪又笑了一會,才道:“什麽電影?”

張起靈道:“《天明》。”

不只有心還是無心,真的不再是外國片。吳邪仿佛又被揭了傷疤,所幸在張起靈面前,關于英文,他早已放平心态,只道:“我在雜志上見過的,孫瑜的作品?年底我還跟葉成他們去看了《野草閑花》。”

張起靈道:“是孫瑜的。”

吳邪道:“那劇本倒是非常讨阿寧她們一群女同學喜歡。”

張起靈道:“那你呢?”

吳邪笑道:“阮玲玉是個美人。”不待張起靈反應,他又道,“比白梨漂亮——葉成也這麽說。”

張起靈倒是神色如常,只道:“像你們這樣看電影,還不如去聽戲。”

吳邪笑了笑,不接話了。

更不用指望張起靈說話。

屋子裏靜了好久,吳邪掀開被子坐起來。張起靈也跟着直起身,坐在床頭,從床頭櫃上摸了盒玉堂春,抽出一支銜到嘴裏,點燃。空氣裏多了一股煙味,并不濃烈,卻像毒藥一樣麻痹神經。吳邪把臉埋到掌心裏,停留良久,悶着聲音道:“那你帶我去聽戲。”

張起靈吐了口煙,手探過來摸他的頭,動作帶了些試探的味道,略顯小心翼翼,見吳邪不躲,才在他頭發上揉了揉。

“我讓人去訂位。”

吳邪沒說話。

很長一段沉默過去,張起靈道:“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吳邪扭頭,出乎意料的,他看到那雙沉寂的眼睛裏有難以言喻的情緒在翻湧,來不及去辨識,就被掩了過去。吳邪沒來由心裏一陣鈍痛,說不清為什麽。頃刻後,他緩和臉色,笑道:“肚子餓了。”

張起靈掐滅煙頭,伸手去摸他肚子。吳邪想躲,無奈快不過他的手掌,很快被他按住。只聽張起靈道:“我看看肚子裏裝了什麽,晚飯這麽快就沒了。”

吳邪道:“能有什麽……唉,唉你別揉……揉也揉不出孩子……哈哈……揉出孩子也不是你的……他娘的,張起靈!”

吳邪縮着腦袋打滾,閃了幾下還是逃不開,索性任他來了。張起靈摸來摸去,最後整個壓上來和他接吻,兩人翻來覆去在床上滾得雙頰發燙,估摸着時間不早了,才消停下去。

年後,張起靈似乎也沒什麽事,一切回歸正軌,那一個月的空檔他不提,吳邪也不敢多問。吳三省和文錦忙着走訪朋友,吳邪時而跟老癢去那胖子的茶館裏喝茶,那胖老板健談,談吐風趣,肚子裏說不完的江湖趣事,一來二去,吳邪也跟他混了個半熟。往往跟老癢散了,吳邪便到張公館去。張起靈讓廚房做荷花糕給他,又給他展示調咖啡的手藝。卧室裏點上百合香,張起靈看各類雜書,吳邪在案上學習。張起靈懂的東西超乎他的想象,能算半個老師,吳邪便随時請教。

張起靈看了他作的文章,勸他投稿。

吳邪受寵若驚,道:“行嗎?”

張起靈道:“我并沒有說行。”

吳邪“哦”了一聲,垂下頭。

張起靈又道:“但你可以開始嘗試。在這個年紀裏,你的文章确實不錯。”

吳邪笑起來,從盤子裏拿起一塊荷花糕送到他嘴前。張起靈皺了皺眉,面色略顯為難,吳邪一雙眼睛滿懷期待地看着他,笑容有些谄媚,僵持片刻,張起靈張嘴,咬了一口。吳邪馬上抽回手把剩下的一整塊吃了,樂了好一會,将盤子裏的荷花糕吃完,末了還打一個飽嗝。

一次洗浴完,吳邪穿着張起靈的備用睡衣鑽進被窩裏,張起靈接待完一個日本來的富商,從客廳回房,脫了大衣坐在床上翻雜志。吳邪貼在他身側,臉挨着他的腿跟,道:“你多久去一趟百樂門?”

張起靈翻頁的手頓了一下,目光仍在紙卷上,俄爾後嘩啦一聲,翻到下一頁。

“每個禮拜。”

吳邪伸手,指頭夾住他煙灰色毛衣的衣角慢騰騰地揉搓,道:“帶我去。”

張起靈道:“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吳邪道:“為什麽?”

張起靈道:“這種事,你該去找吳三省。”

吳邪沉默了好久。張起靈等了一會,神色略微緩和,眼色也帶了些柔和,把書随手放到身側,他低下頭,見吳邪把臉埋在他大腿外側,便伸手去撈,吳邪死活不動,他只好撤開手,稍作猶豫,又重新探過去,用指頭輕輕揉他耳朵。

吳邪任他摸了一會,把臉露出來,道:“我覺得你不是那種人,很久以前就覺得。”

張起靈只是看着他,不說話。

吳邪又道:“你來長沙那次,我就在想,為什麽會有這樣的人,能這麽坦然地去重複自己讨厭的事?”

張起靈道:“那你說,我讨厭什麽?”

吳邪道:“當時我覺得,你讨厭四阿公。”

張起靈不言。

吳邪道:“但你還是跟着他。我不認為你和朗風還有葉先生他們是一類人。但你在重複他們做的事,就是這樣,你知道麽?齊羽出事的時候,我怕得要死,就是因為……”

張起靈躺下來,張開雙臂抱住他。

吳邪皺了皺眉,繼續道:“我想相信你,包括白梨的事——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所以,我不覺得現在我躺在這裏,折抵了身份,或者見不得人。而你,至少在我面前,可以不要做不想做的事,哪怕是偶爾,你可以跟我說你想要的。”

張起靈将他抱緊一些,聽他說完,又過了一會,才道:“這裏,只有我們躺過。”

吳邪笑了笑,道:“這句是真話。”

張起靈道:“幾時騙過你?”

吳邪道:“我不戳穿你。”

張起靈笑了一下,閉上眼睛,開始午睡。

就是在七年後的這樣一個上午,同事帶來家裏的荷花糕,吳邪沒來由地想起當年的這番話。他們沒有在夜裏同床過,所以他記憶裏都是張起靈小憩時的樣子,面色比清醒時要柔和,他的眉骨很高,鼻梁光滑,唇薄,微微張着以便呼吸——恰恰與清醒時相反,他總是抿着唇不說話。起初他會偷偷吻他,但張起靈睡眠太淺,一碰便醒,後來吳邪便不敢再如此了,怕擾他休息。

走神間,同事道:“那位張先生昨天又來找你了?”

說是教書,事實上不過助教而已。這助教也是托了些關系的,解雨臣的小叔解連環是聖約翰的哲學教授,加之吳邪有點學歷,留洋時也發表過不少文章,便進來混個體面的知識分子頭銜。看電影以後他便和張起靈斷了往來,到學校工作一個多月,他在外面另租了公寓,每個禮拜回吳三省那裏一次。生活平淡卻也不難熬。他學會買菜,做飯,早上熱兩片面包,邊吃茶邊讀報,花三角錢擠一趟電車,上班,和同事聊當紅女星,他為人和善,同學生的關系也頂好。下了班,有時同解雨臣去兆豐公園散會步,或是吃頓晚飯,披着夜色回到公寓,聽樓下妻子用薪水斥責丈夫的無能,這女人口才極好,大約每天都要将當代女性要求離婚的合理性細數一通。吳邪打開收音機,聽周璇用哀愁的嗓音唱《何日君再來》,音量調高,便把那夫妻的聲音蓋過去了。心緒沉澱下來,他再拿起鋼筆寫些零散的文稿——日子便這麽流水似的過去了。戰争給這座城市留下的傷痕,仿佛只在文人眼中顯得猙獰可憎。

這小同事叫王盟,不做教師,做點雜物,也算不上穩定的正式員工。禮拜一,張起靈首次到文學院找他時,就是王盟去打發的人。

吳邪将那本《飛鳥集》塞回抽屜,嘩啦一下推回,沒能關上,一本零散草稿夾給夾住了,他只好重新拉開,把草稿抽出來對疊,壓平,再放回去,這次抽屜輕松關上了。

王盟兀自泡了杯茶,翹起腿仰倒在座椅上,道:“老兄你說句實話,該不是欠了他錢?”

吳邪笑起來,道:“怎麽說話呢。“

王盟道:“但我看那他不是兇悍之人,你且出去同他會個面,好好談一番,他是會寬限些時日的吧?”

吳邪哭笑不得,道:“我幾時欠他了?我的事我心裏有數,倒是你,與其操心這些,不如多做點事,昨天解叔又沖你發脾氣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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