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船艙死.屍

事實證明這口氣松的還是太早。

此時街上已經宵禁了,黑漆漆的一片,尋不見半個人。

車行駛過碼頭。

遠遠的便能看見碼頭上停着一艘船,船邊碼着一些貨箱,約摸是今晚只裝上了部分貨,在這裏等着明早工人來裝剩下的。船身用夜光材料漆着偌大的一個“盛”字,是盛家的貨船。

衛兵因此多瞥了一眼。

船倉從圓窗中若隐若現燃着閃爍的火光。

從投出的光暈裏,隐約能看見船底下站着好些人,規整的一片白色,咋一看竟像是平日裏使館門外的衛兵們穿着那身白色洋軍裝。

這麽晚了……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在這兒?

衛兵腦子裏剛閃過這個念頭,便聽後座傳來一聲:“停車。”

衛兵減速将汽車停到路邊,還沒來得及下去開門,後面已經聽到了開門聲。

盛月白從車上下來,囑咐了聲:“你們兩個在車上等我。”

盛月白步履看似不緊不慢,跟上去才發現其實很快,衛兵才耽擱了片刻,前面的身影已經走的很遠了,衛兵便也顧不上鎖車門,急忙跟在後面跑。

盛月白聽到身後腳步聲,緩下步,聽不出語氣道:“回車上照看他們。”

衛兵腳步滞住。

正猶豫着,孟雁秋咋咋呼呼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你說留在車上就留在車上啊!小爺憑什麽要聽你的!你們盛家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藏着掖着怕小爺我知道?”

衛兵回頭一看,原本應該在車上的兩個小的都綴在後邊跟着跑來了。

盛月白看了一眼,沒再多說話,繼續往碼頭走過去。

通向甲板的道被使館的衛兵圍起來,盛家的幾個船員也被攔在裏面,遠遠的見到盛月白,頓時像是見着了主心骨,突然跟衛兵沖撞起來,想突破圍圈往外沖。

盛月白擡擡手,讓船員們靜下來,自己去與衛兵隊長說話。

使館的衛兵卻覺得被公然挑釁,掃了威風,有人趁船員後退時突然伸手,沖船員推了一把,一個船員結結實實的摔倒在地。

盛月白臉色忽然冷下來:“不知貴使館是出自什麽理由扣押我盛家的貨船?”

盛月白對人一向寬容和善,溫和帶笑,從不以權勢壓人,可一旦真的沉下臉,用這種語氣跟人說話,氣勢是很攝人的。

衛兵們一時滞住,推人的那個氣焰不複,哆哆嗦嗦頭也不敢擡。

使館的衛兵隊長厲聲訓斥手底下的人,又吩咐人把摔倒了船員扶起來,好聲好氣的跟盛月白解釋,“盛先生稍安,并非使館扣押盛家的船,我們只是被借派過來,有人只叫我們守着這艘船,并暫時不要叫船員離開,其他的一概都不許我們過問,我們也只是聽吩咐做事。”

“好一句聽吩咐做事!”孟雁秋不屑的哼了一聲,“你們使館手伸的倒是長,幾句話推的幹幹淨淨,誰知道你們說的是人話是鬼話?”

“不敢亂說。”衛兵隊長忙道:“吩咐我們的那位大人現下還在船裏,您若是不信,可以對證。”

盛月白道:“對證不必,眼見為實。”

衛兵隊長松了口氣,隊列開出一道口子,放了盛月白進去,又趕緊再圍上。

孟雁秋被攔在外面,瞪大眼睛趾高氣昂的沖人嚷嚷:“你知道小爺是誰嗎?你敢攔我!你不要命了!”

“孟雁秋。”

盛月白聞聲回頭看他一眼,語氣平平道:“沒人不知道你是誰,我只說一遍,你給我在外面等着。”

衛兵隊長正被孟雁秋鬧的頭疼不已,聽見這話一驚。

誰不知道這孟小少爺的脾氣,簡直比狗還難纏,被人這樣一說,豈不更是要鬧的不可開交!

可令人驚奇的是,盛先生話落下,孟雁秋竟像是被拔了篩氣球,一下蔫巴了下去,半天沒吭聲。

等盛先生走進船艙不見了影,才又重新鼓起氣兒,罵罵咧咧吵嚷着“誰稀罕”之類的話。

卻不再喊着要進去了。

船倉前面是船員們的住處,後邊才是貨箱,引路的船員跟在盛月白身側,低聲講述來龍去脈:“十三天前,民師大學喬教授的愛徒在上學路上失蹤,官府四處搜查,這一查,就查不出不得了的事。”

“這兩年間,官府案宗上記載的上虞失蹤女子懸案陸陸續續歸總起來竟多達了上百人,更別說還有些無親無故,失蹤後無人報案的。”

“數量實在恐怖,鬧的上虞城人心惶惶的,官府的人最近到處尋人,誰知道竟然會……會……”

盛月白問:“是誰最先發現的?”

“不是我們!本來我們幾個都正準備睡覺了,岸上突然上來了個人,說要搜咱們的箱子,我們見他帶了公文,便讓他搜了,結果剛打開箱子,迎頭就撞見了……”

船員聲音發顫,“就撞見了那些死.屍……”

“那人還在裏面?”盛月白問。

“在的!”

随着靠近後倉,已經隐隐能聞到類似肉類發腐的的氣味,船員腳下打顫,腳步越來越驚恐不定。

盛月白在後艙外頓步,對身邊驚魂未定的船員道:“送到這裏就行,先下去吧。”

船員如釋重負,連聲感激後便逃也似的跑了。

盛月白從艙門走進去,便見到船艙裏站着個人,應該是方才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盛月白進門時,正與他往上看的視線對上。

盛月白盯他看了幾秒。

那人嘴動了動,像是說了句什麽,卻很奇怪沒聽見聲音,第二次張嘴,聽不出平仄的聲音才從有些幹澀的嗓子裏傳出來。

他喊了聲:“盛先生。”

盛月白沿臺階走下幾階,走到稍比那人高半個頭,微微低頭,道:“赫爾曼先生。”

“赫爾曼先生深夜造訪盛家貨船,不知有何貴幹?”

赫爾曼握着一把小刀,盛月白目光審視間,注意到赫爾曼手裏的刀從左手倒到了右手,拇指指腹無意識的摩挲了一下刀把上不平整的木屑。

盛月白視線回到赫爾曼臉上。

“我……”

赫爾曼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頭稍低垂,全然看不出方才在宴廳見時的那副盛氣淩人,倒顯出幾分不知所措。

盛月白收回視線,從樓梯上走下來,越過赫爾曼徑直向船艙深處走去。

靠外的幾個貨箱敞開着,旁邊地板上鋪着片蓋貨用的白布,布上停着幾具屍.身。

船倉彌漫着一股濃郁到令人發嘔的腐敗之味。

盛月白繞白布緩步走了一圈,最後停在了其中唯一一個身着藍色短襖黑色裙過膝裙的女學生裝扮模樣的屍.身旁邊。

女學生長發披散,面容清晰可辨,嘴唇發白皮膚發青,面頰和唇角有擦傷裂口,露在外的皮膚未見腐潰,衣着算得上整潔,黑皮鞋和極易刮絲的白絲襪都還完好無缺的穿在腿上。

盛月白蹲下身,細致瞧了瞧,在絲襪上發現一處勾絲。

盛月白想了想,擡眸朝貨箱望過去。

赫爾曼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貨箱旁,見盛月白望過來,立即将手中捏着那根極細的絲線舉高了些,低聲道:“絲襪上只有左腿小腿右側一處破損,我在箱邊的一根細木刺上找到的,應是放進去或是方才擡出來的時候刮破的。”

盛月白轉回頭去,思索片刻,朝腿上那處勾絲伸出手去。

“我來。”

赫爾曼在盛月白身旁半蹲下來,揪住絲襪,動作流利的拿手上的小刀劃開,刀随手放到地板上,雙手扯住兩側一扯,“呲喇”一聲,絲襪便成了他手中兩縷輕飄飄的碎布。

赫爾曼做完這些,朝身邊看過去,這才發現盛月白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正偏頭瞧着他。

赫爾曼愣住,舉着那兩片碎布,看看盛月白,又低頭看看自己,神色茫然,輕聲問:“……怎麽?”

盛月白搖頭,複低下頭去看那具女.屍被絲襪掩蓋下的腿。

腿上果然有見不得人的端倪。

細小的抓痕遍布了整條腿,或深或淺,有長有短,有幾道傷口陷進肉裏,邊緣的皮膚開綻,不像是人的指甲能抓撓出的深度。

盛月白掩住唇,稍稍湊近了些。

赫爾曼的聲音再次從身側傳來,“我方才看過了,前面幾人腿上也有同樣的傷痕,但從傷口以及皮膚潰爛情況看,這些人并非同一時間——”

話沒說完,盛月白眉頭忽然抑制不住的微微蹙起,他站起身,轉頭快步向外走去。

腳下走得太急,腳尖沒提防的在臺階上絆了一下。

盛月白眼前一晃,眼睛下意識閉上。

手腕上卻忽然一緊,“小心。”

盛月白穩住身形,腳下站好,赫爾曼一步跨過兩級臺階,走到盛月白身側。

“先出去吧。”聲音放得很低,極輕,即使盛月白此刻頭暈腦脹,也并不覺有絲毫不舒服。

盛月白頭暈的不想說話,由着身旁的人将他扶出去。

船艙出口因為有臺階的原因,艙門比艙內那兒要矮上一大截,赫爾曼進來時注意到了,出去時卻只顧着低頭看旁邊了,全然忘了要顧頭頂。

于是腳剛跨出去,腦袋便“哐當”一聲磕到了船梁。

赫爾曼捂着額頭痛苦的悶吭了聲。

盛月白應聲轉頭看過去,卻只赫爾曼頭一手捂在額上,臉掩在投下的陰影中,看不清神色,扶他的手卻仍極為紳士的沒有放下。

盛月白視線在赫爾曼手上停了一刻,将手收了回來,先行一步出了船艙。

海風吹過來,帶着鹹味的冷風将從船艙裏帶出來的腐臭味吹的散去,胃裏湧上來的那股惡心感也散去不少。

盛月白垂眼又看向赫爾曼手裏。

他手裏握着一張帕子,方才盛月白就是隔着手套,撐在赫爾曼手心裏這張帕子上。

大約是有潔癖。盛月白想。

作者有話要說:  才寫到剛見面,太短了我知道(p_q)本來想把這個部分寫完的,但是今天太晚了,先發上來,明天在這章後面補完

已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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