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紙張

方瑾淩下了床,坐在桌邊,看着清葉打開了盒子,遞來一本薄薄的冊子。

“少爺,當初夫人進門不久,就着人清點過雲陽侯府所剩無幾的家産,包括屋舍,家什,草木,以及庫房裏一些積灰不值錢的東西,凡是看得到的,都在這本冊子裏。”

方瑾淩粗粗翻看,不翻不知道,翻了吓一跳,着實有些驚訝:“娘,這婚前財産的清點記錄,未免太詳細了吧。”真的連陳舊的大門都在裏面,“真有先見之明!”

可這番誇獎卻讓尚輕容苦笑道:“并非先見之明,也未曾想與他分生,或者以此拿捏什麽,記錄這些不過是用來打發方家那些時常上門打秋風的親戚罷了。”

清葉接着将一疊大大小小的字據捧過來,“這些是欠條,莊子和鋪子的契書,包括按了字印的擔保。都是早些年雲陽侯府欠債賒出去的,最後還是夫人拿着嫁妝銀子一點一點贖回來。”

尚輕容沒有多看這些只會令她心痛又憤怒的東西,只問:“淩兒,這可使得?”

“都過了明路,是嗎?”

清葉道:“差不多方家族裏人盡皆知,一段時間那些人對夫人還頗為怨言,說夫人兇悍吝啬。侯爺還埋怨夫人做的太絕,讓他在族親面前丢了臉面。”

“呵,又不是花他的銀子,他當然不心疼。”方瑾淩對雲陽侯的鄙視又提升了一個臺階,他一一過目之後收進盒子裏,“如此過分,咱們争取到時候連根多餘的線頭都不留下!”

尚輕容心裏苦悶,可看方瑾淩卻鬥志昂揚,恨不得早日将家産一卷快點離開的模樣,就忍不住笑了:“都聽你的。”

定國公夫人壽辰應是春節前最後一次權貴的聚會,不僅尚輕容和方瑾淩要去,楊氏和方瑾玉也想去。

當夜,靜思堂

晚飯後,雲陽侯正懸腕潑墨,他為人不怎麽樣,能力也一般,可一手行雲流水自成一派的書畫卻小有名氣。

楊氏則在一旁紅袖添香,殷勤備至。

懸針收鋒,一氣呵成,他擡手執筆,看着自己的字,滿意一笑:“怎麽樣?”

一盞清茶放在雲陽侯手邊,楊氏拿起這幅字,小心吹了吹墨跡,細瞧起來,接着不由得誇贊道:“侯爺下筆如游龍,露鋒又似驚鴻掠影,飄逸如仙,成哥的字越發肆意豁達,真好看。”

“哈哈,還是你懂我。”雲陽侯端起茶盞,惬意呷了一口。

楊家原本是書香門第,沒遭難之前,楊氏也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對雲陽侯的字自是能品鑒一二,不像尚輕容從小舞刀弄槍,不懂詩文書畫,頗為無趣。

雲陽侯感到很滿意。

楊氏眼睛微微一動,将字還給了雲陽侯,狀若無意地閑聊道:“成哥,今日定國公府的大夫人來了。”

雲陽侯沒有在意,接過字又細看起來,頭也不擡道:“周夫人與尚氏同來自于邊地,這些年往來密切,不稀奇。”

雲陽侯府雖是侯爵之位,卻不入真正權貴的眼睛,連帶着後宅往來也沒有太過尊貴的夫人,像今日定國公府地大夫人會來,楊氏簡直稀奇又興奮。

“聽說連國公府的大少爺也來了。”

雲陽侯依舊欣賞自己的大作,随口道:“因母影響,他對瑾淩的确有幾分看顧。”

“唉……”楊氏重重一嘆,百轉千回。

雲陽侯擡起眼睛問:“怎麽了?”

“如此貴客,妾身身份卑微沒資格給大夫人作陪也就罷了,可玉兒……卻也不能随着兄長見一見這位定國公府大少爺,妾身想到此心裏頭不是滋味。”楊氏的聲音低落,流露出傷感來,一股股幽怨就往雲陽侯看去。

雲陽侯見此皺了皺眉:“鐘齊本就是特意來看淩兒的,淩兒與玉兒又不熟,怎麽會叫他過來?”

何止是不熟悉,天然立場便是敵對,雲陽侯可沒自命不凡到方瑾淩能不計前嫌給方瑾玉行方便。

楊氏也知道自己強人所難,不過這只是起個由頭而已,她小小地推了推雲陽侯的手臂,撒嬌道:“妾身知道,可都是兄弟,總不能一直都這麽僵持着,讓侯爺看着也為難。既然大少爺病弱,深居簡出,不如就讓玉兒多走動走動,畢竟将來大少爺也是他的責任。”

這說的才像話,雲陽侯聞言舒展了眉:“瑾淩這輩子怕是得藥石不斷,他做弟弟的,是該看顧好兄長,将來我也能放心。”

楊氏笑着勾起唇角,眼波流轉:“這是自然,玉兒的性子侯爺還不了解嗎,他還沒進侯府前,可一直想要見見這位哥哥呢。就是……”

“就是什麽?”

“唉……妾身還是覺得好可惜,那可是定國公府的大少爺!玉兒要是能認識他,多大的榮幸!”

女人真是頭發長見識短,雲陽侯心中嗤笑:“無妨,一月之後,定國公夫人的壽辰上也能見到。”

雲陽侯這麽一說,楊氏便喜出望外道:“我們母子也能去嗎?”

雲陽侯張了張嘴,突然說不出話來。人一品國公夫人大壽,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雖然沒覺得自己養外室有什麽不對,擡進來也算名正言順,可畢竟鬧了好大一出笑話,他怎麽敢帶出去?

最好是跟在正室夫人身邊,可尚輕容絕對不會大度到給他這個臉面,演一出妻妾和睦的戲碼,他也不想去求那女人。

楊氏一見雲陽侯的表情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又是委屈又是不忿。不過她畢竟隐忍多年,倒也不會鬧起來,只是若無其事地問:“成哥可還要習字?爹向來喜歡你的字,不如多寫幾幅,算喬遷之喜?”

楊慎行官複原職,可是曾經的楊宅卻早已經成了旁人府邸,皇帝新賞的有些陳舊,這幾日剛整理好。

雲陽侯聽着便點點頭,他安慰地拍了拍楊氏的手說:“我心裏都明白,不會讓你一直這麽委屈。等老師站穩腳跟,必然給你風光。剛那副還有些小瑕疵,我再寫幾幅,挑好的送過去。”

楊氏嗔了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聲:“妾身是那麽不懂事的人嗎?我再去取些紙來,都用完了。”

“去吧。”

楊氏一轉身進了內室,瞬間臉上冰冷如霜,她看着面前兩沓類似的紙,冷笑一聲取過其中一疊,送了過去。

雲陽侯別的沒什麽愛好,為彰顯讀書人的雅氣,唯獨對筆墨紙硯講究。

雲陽侯一下筆就知道不對勁了。

“怎麽了?”楊氏故作不解道。

雲陽侯放下筆,手指拿起紙輕輕一捏,臉色便冷了下來問:“你這紙從哪兒來的?”

楊氏無辜道:“不就是放紙的格子裏嗎?”她指了指書房裏間。

雲陽侯沉着臉,高聲一喚:“文福!”

文福不在跟前伺候,過了好一會兒才被人催着叫回來,“侯爺。”

“最近采買紙張的是誰,拿這等次貨來給我用?”雲陽侯臉色陰沉,等的又不耐煩,直接将桌上的一疊紙丢在文福的面前,紙張翻飛,随後一一落地。

文福連忙抓住跟前的一張紙細究,他常年跟着雲陽侯進出,自然對筆墨紙硯也有幾分眼力,稍微一摸就知道了,粗糙的手感哪有平時的滑順,這是最次等的麻紋紙,家境貧寒者才會不得不購買。

他瞬間瞪大了眼睛,連忙跪下來道:“這……這小的也不知道啊!”

文福連忙将另一個管靜思堂的小厮喚進來問,後者說:“侯爺您是知道的,靜思堂所用的文房四寶都是夫人派人送來的,可這次快用完了,也不見人送來,小的只能前去領用,然後,夫人身邊的拂香就将這紙交給小的……”

楊氏一看到紙就知道怎麽回事,就等着雲陽侯發現,看一場好戲。其實原本上好的澄心紙還存了一些,能寫一陣子,可是她心裏不痛快,自然恨不得立刻挑起事來。

“混賬東西,我平時用什麽你難道不知道?就這樣給我拿回來?”雲陽侯怒道。

那小厮吓得臉都白了,他有苦說不出:“侯爺,小的問過,可拂香說侯府沒銀子,用不起好東西,就這些紙也讓侯爺省着點用……”

“沒銀子?”

雲陽侯睜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

尚輕容居然敢這麽明目張膽地針對他?雲陽侯臉色通紅,羞憤怒意直接飙升到了頭頂,二話不說就沖出去。

楊氏眉毛一挑,一言不發,她巴不得那對夫妻徹底決裂。

文福眼見不對,心裏着急的不行,趕緊跑出去,半道上将雲陽侯截下。

他喘着粗氣說:“侯爺,夜深了,夫人一定睡下了。”

“睡了?”雲陽侯怒氣沖沖道,“睡了也得給我爬起來,說清楚。”

“侯爺!”文福膽大包天的重重喊了一聲,“您這麽氣沖沖的去,夫人豈會讓着您,她既然這麽做,必然不怕您責問的,說不定……”他看了看雲陽侯頭上已經結痂的傷口,“動手的話,您會吃虧呀。”

雲陽侯捏緊拳頭,運了許久的氣才憋下來,一轉身,似乎不願聽,可是腳步卻沒再往前。

他難道真敢去找尚輕容理論嗎,一時頭腦發熱,等稍稍冷靜之後,就……慫了。

吵吵不過,打更是打不過。

文福見此心下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免嘆息:“您若帶了傷,明日早朝可怎麽辦?”

“難道就這麽算了?”雲陽侯心裏憋屈,怒睜着眼睛看文福。

“過兩天……”雲陽侯臉色一猙獰,文福立刻改口道,“明日,小的跟夫人好好說說,不管怎麽樣,都是夫妻,總要過日子的,等夫人消了氣,自然就能恢複原狀了。”

雲陽侯狐疑道:“她能聽你的?”

“小的先探探口風,您,您冷靜,消消氣。”

文福幾乎算是苦口婆心,雲陽侯這才一甩袖子到:“罷了,就按照你說的辦,明日我要看到澄心紙!”

說得容易,可也要看看對方是誰。

文福心裏發苦,可也不敢再違逆,只能硬着頭皮道:“是。”

雲陽侯怕是忘了,入不敷出的時候也曾為了家計私下裏用過這些次等麻紋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尚輕容:我就是拿銀子扔水裏讓我家淩兒聽個響,也不讓這賤男人用一分,浪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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