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和離
事情的起因經過非常簡單,方瑾玉拿來的那兩本卷邊的書還擱在床頭,那盒點心雖然扔了,不過不是什麽大事。
其實無需方瑾淩親自說明,紫晶一字一句代為禀告。
“那日,從無交集的二少爺忽然間來探望我們家少爺,本以為他是好心,少爺再不待見他也着人上茶招待。可沒想到他直接送上兩本早已經翻爛卷邊的書,故意以施舍的口吻告知那是雲陽侯精心注疏,替他所選的科考用書,而這些書,都是我家少爺求着侯爺,侯爺都是不肯給的!”
紫晶一想到當日情形,憤怒的眼神直瞪着那對母子,她一邊紅着眼睛一邊說。
“少爺本以為聽錯了,可接下來他居然炫耀起腰上的一枚鯉躍龍門玉佩,說是雲陽侯找遍整個京城,花了重金買下的生辰禮,寓意深刻,兆頭極好,還問我家少爺有沒有!奴婢打小伺候少爺,從未見過雲陽侯送給少爺什麽珍貴之物,這是在戳少爺的心窩子啊!他本就身體不好,之前乍然聽聞侯爺在外養小還氣急攻心吐血昏了過去,那時候奴婢真怕他受不住。”
話音剛落,之前大氣都不敢出的方瑾玉突然大聲反駁:“胡說,我根本沒有說過玉佩的事,她是在誣陷我!”
“瑾玉!”楊氏慌忙捂住他的嘴,可是他掙脫了,“娘,我是給了書,但是我沒有拿玉佩炫耀,是方瑾淩故意陷害我!”
他激動地大喊大叫,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可周圍無人信他。
楊氏流着眼淚使勁搖頭,模糊的視線中,她看到周圍恍然憤怒的目光,方瑾玉這麽一開口,不僅承認了之前紫晶說的話,還認下這枚玉佩,遞了話柄!
果然,只見方瑾淩眼皮一擡:“你說我誣陷你?好,我原本還怕你是故意激怒我,所以特地命人去查了。”
長空接着站出來,從懷裏拿出一張文書,展示道:“這是小的拿着玉佩的拓印特地從博古齋裏要來的買賣文書,掌櫃對這枚玉佩記憶很深,的确是侯爺指名要的,因價格昂貴,過了幾天才湊齊銀子,于是他多嘴問了一句,侯爺才說是給兒子的生辰禮。”
既然這玉佩不是方瑾淩的,那就是方瑾玉的。
嫡子不送,送庶子?那庶子還公然地帶到嫡子面前挑釁?
“不,不是生辰禮……”楊氏不斷否認。
長空說:“這玉佩二少爺帶在身上時間不短,同窗之間都見到過,随便問一個,都知道來歷。”
方瑾玉看着謙遜,可從小沒爹,心氣高,有什麽好東西他都要帶出去,以期得到同窗羨慕的目光。這枚玉佩又如此特別貴重,他雖沒有開口炫耀,可若是誰問起,必然要回答一聲,是以根本撒不了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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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頓時啞口無言,而楊慎行的臉色已經不能看了。
紫晶再接再厲道:“少爺氣得身體直發抖,與他争執了兩句,沒想到二少爺不僅沒收斂,反而還罵我家少爺是廢物,他才是雲陽侯指定的繼承人,将來由他支撐門楣,說在侯爺的眼裏我家少爺什麽都不是,這個侯府遲早是他的……”
在場的不管是老夫人還是王妃,再也聽不下去,直接火冒三丈,拍案而起。
“簡直豈有此理,太可惡了!”
“小小年紀,如此猖狂,野心昭昭,真是聞所未聞!”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将這兩個東西放進門,家宅如何安寧!”
一想到若是家中的兒子也被庶弟這樣公然挑釁,別說打折了腿,就是直接杖殺了都不過分。
定國公夫人直接看向了楊慎行:“楊大人,您是不是該給出一個交代?”
岳亭侯夫人也道:“沒有你的撐腰,她敢如此膽大妄為嗎?”
“楊家說是懂禮知禮,可是卻指使女兒做下這種天理難容之事,楊大學士,就不怕天打雷劈?”這是王老夫人的指責。
楊慎行閉上了眼睛,此刻他已是百口莫辯。
尚家七姐妹更是将雙手捏得咔咔響,若對面是敵人,如今已經手起刀落出了這口惡氣。
“好得很,這欺負地明目張膽,真當我西陵侯府沒人了是嗎?”
楊泊松見此,猶有掙紮:“不可能,瑾玉一向懂禮,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定國公府大夫人冷笑道:“還能為了什麽,哪個做母親的聽到兒子被這樣欺負,還能心平氣和?輕容沒有活撕了這對母子,只是掴掌出兩個紅印已經難得的寬容。可惜沒想到卻正中這母子的下懷,一個裝斷腿,一個哭委屈,不問青紅皂白,偏心偏到海裏去的男人可不就要氣得休妻嗎?計策拙劣,可對付一個糊塗蛋足夠了!”
楊泊松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他看向自己一向乖巧懂事的妹妹,竟是連他也一塊兒算計!
而糊塗蛋雲陽侯臉白如紙,盯着他自認為知書達理,又柔弱善良的小妾,和聽話恭順,積極上進的庶子,抖着嘴唇問:“我自認為對你們不薄,進府之後處處維護,可你們竟這樣回報我?”
事情敗露,楊氏摟着兒子只是縮在角落哭泣,沒敢回視。
然而方瑾淩沒有就此打住,他的目的并非是這對母子。他垂下頭,啞着聲音繼續道:“我知道他是為了激怒我,這樣可以挑起父親與母親之間的矛盾,可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便讓下人抓住他,想要好好一番教訓。可是……他求饒了,又吓暈過去,不過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我想想,便算了。我什麽都沒做,就把他丢回去。而母親知道此事之後,自是氣不過,便有了那毫不留情的兩巴掌。”
前因後果至此說完,而接下來他提高聲量,仿佛壓抑許久,悲憤難耐,“沒想到的是,他竟巧言善辯,佯裝受傷欺騙衆人,而爹竟是連問都不問,就直接斷定是我心生嫉妒才毆打庶弟,仇恨母親借此欺壓愛妾,要将她休棄……”
方瑾淩驀地擡起頭,不知不覺中已經淚流滿面,紅彤彤的水泡眼就直視着雲陽侯,仿若發自內心地嘶吼質問:“爹!我想問問您,我真的讓您如此失望,以至于連一個公平公正的對待都不肯給我?”
“我是這麽不堪,讓您想方設法地逼着我讓出嫡子的位置,将侯府的未來交給旁人嗎?”
“我更想問問,娘千裏迢迢從邊關嫁到京城,殚精竭慮打理侯府,管理家業,讓您無後顧之憂,難道比不過一個滿口謊言,滿腹算計,只知道挑撥離間的女人嗎?”
一聲比一聲高昂,也顯示這他內心的悲憤有多強烈。
“您究竟有沒有心!”
方瑾淩哭了,哭得好大聲,抽噎如同欲絕。
而這個哭,不像那對被戳穿謊言的母子那樣讓人讨厭,只讓人滿腹心酸,與他一同流淚。
母親被父親強逼着休離,以至于互相攻讦。今日這每一樁陰私揭露,于別人而言是暢快的看戲,可對他來說卻是一柄柄鋼刀戳進了這個少年的最柔軟的心底,而且刀刀見血。
“淩兒……”雲陽侯見此不禁往前一步,想要觸摸一下他,今日,他似乎重新認識了這兩個兒子。
然而卻被方瑾淩給躲開了,他沖着雲陽侯不斷搖頭:“您讓我太失望了,既然您不想要我這個兒子,我也不想要您這個爹!”
媽啊,爽了,總算将這句話給吼出來了!
方瑾淩這一哭将衆人的仇恨又從那對母子轉移到雲陽侯身上,不至于讓這個罪魁禍首沒了存在感,就此隐遁。
而且感情到位,沒人會覺得是他不孝一早想死爹,而是一致用憤怒而濕潤的目光瞪着雲陽侯,是這個不配當爹的種種傷害才讓這個孝順的孩子灰了心。
這樣待會兒尚輕容和離,他跟随母親離開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幾位老夫人暗暗拭了拭眼淚,将心疼和憐惜給了方瑾淩。
“好孩子,別怕,我們一定給你讨回公道。”
尚家七姐妹聽得是心酸想哭又憤怒地想殺人,若不是理智尚存,都要拔出劍來。
尚小霧摟住方瑾淩的肩膀安慰道:“別怕,以後姐姐罩着你,沒人再讓你受委屈。”
其實無需事先安排,尚輕容就聽着方瑾淩這一字一句帶血控訴,內心就仿若刀絞,情緒已經到了頂端,接近失控的邊緣,以至于對着雲陽侯歇斯底裏才能發洩這壓抑的情緒。
“你怨我西陵侯府沒有大力扶持,區區一個四品朝官配不上你的才華,我無話可說!府中虧空,我以嫁妝填補,卻讓你拿着錢財在外養小養私生,是我天真癡傻!欺我西陵侯府後繼無人,寵妾滅妻攀權貴,我也認……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這麽欺辱我的兒子!方文成,寵庶滅嫡,就這一點我恨你一輩子!”
她一步步走向那份休書,伸手取了過去。
“哎,這個……”邊上方家族老為難地想要阻止,可是在那雙兇狠的眼睛瞎沒一個敢上前擋下。
“不,輕容,我不休妻了,我錯了!”雲陽侯終于後悔了,他再也顧不得他那張臉,直接懇求起來,“夫人,還給我吧!”他甚至直接跪在了尚輕容的面前。
然而尚輕容并非要拿着休書自請下堂,而是直接對着他将此撕成兩半,再兩半,将這份休書撕成了碎片。
見此,雲陽侯提起的心緩緩放下,可是還未落回實處,卻聽到尚輕容冷笑道:“我什麽都沒做錯,是這對狼心狗肺的賤人對不起我,憑什麽讓我下堂?”
她高傲地擡起頭,蔥玉的手指指着雲陽侯,迸發恨意,“可是下半輩子再讓我再跟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綁在一起,看着這些可憎可恨之人,不斷回想着背叛和屈辱,簡直是一種痛苦折磨……方文成!”
這高聲的一喊讓雲陽侯的心重重沉下谷底。
“這一段孽緣該結束了,今日你我和離,如你所願,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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