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夢呓
許寧簡一開始并不會打架,是上了學以後,學校裏的小混混見他長得秀秀氣氣的,父母不在身邊,身上卻有很多零花錢,便想找他“要”錢花。
不過他們沒能得逞,都讓祁凜打跑了。
祁凜從小長得高大,下手也夠兇,很是唬人。
但幾次之後,祁凜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萬一哪天剛好碰到他不在,許寧簡豈不是要讓人欺負。
再者,祁凜打一兩個還行,萬一碰上拉幫結派的,他一個人也根本對付不過來。
如此,終于在某次,許致來看許寧簡的時候,祁凜說服了他,讓他把許寧簡送到當地的一個武館學習。
大概為了表達對祁凜的感謝,又或者基于更深的考慮,許致給祁凜也報了課程。
那段時間,許寧簡和祁凜白天一起上學,晚上就一起到武館練拳,行程排得滿滿當當,武館的師傅看了都咋舌。
但許寧簡并不覺得辛苦。
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時光,每天睜開眼就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一直到睡覺前才分開。
沒有被落下的時候,也就沒有被丢棄的感覺。
因為足夠疲憊,連那些一直困擾着他的夢魇都不再出現。
不過等學成以後,許寧簡卻很少有親自動手的時候。
因為祁凜也變得更強了,基本他一個人就能把不懷好意的人擺平。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祁凜根本不讓他出手。
許寧簡開始怕祁凜受傷,總不肯聽,直到那次看到許致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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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每次遇到有人挑釁,許寧簡總是躲在祁凜的身後冷眼旁觀,幾乎忘記了自己也曾花了許多時間和精力,練習怎麽打出一套幹脆利落的拳法。
這條巷子很窄,所以碰到邝嘉時這幫人時,許寧簡便下意識地讓到了一邊。
邝嘉時卻把他的禮讓視作了示弱,加上一向與他焦不離孟的祁凜不在旁邊,邝嘉時更加肆無忌憚,居然把他堵在巷子裏,要求他為之前籃球場的事情“道歉”。
許寧簡恍然發現,不知不覺中,身邊的人都已經理所當然地把祁凜視作了他的後盾與依靠。
似乎所有人都認定了,沒有祁凜在身邊,他不過是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虛殼子。
分不清到底是惱怒于別人對自己的輕視,還是難以接受祁凜過重的份量。許寧簡就這麽爆發了。
這場架打得酣暢淋漓,像是要把這些年憋在心裏的一股氣全部發洩出來一般。許寧簡不要命地重拳出擊,根本不防守。
好在還有張比利和黃毛,兩人本來以為不用他們幫忙,看着看着驚覺不對,這才趕緊沖了上去。
黃毛張開雙臂擋在邝嘉時幾人面前,張比利抱住許寧簡的腰奮力把他往後拉,大聲勸道:“許寧簡,別打了!你要把他們打死了!!!!”
黃毛聲音都在顫抖:“大哥,我們是法治社會!你悠着點啊!”
夜色不知何時變得更陰森了,沉沉地壓住小巷狹窄的上空,讓路口透進來的一點燈光顯得越發微弱搖曳。
風也更大了,帶着黏糊糊的水汽鑽進衣服,幾乎透骨。
許寧簡感覺睫毛一涼,本能地眨了眨眼,冷冷的水珠就蔓延向了眼眶。
他擡起頭,看到細蒙蒙的、霧一般的雨絲飄飄蕩蕩地落下,沾上他的頭發、眉毛、嘴唇,以及有些失焦的眼睛。
撲面的寒意終于讓他的理智逐漸回歸,他身子陡地一松,吐出一口濁氣,低頭看了看地上抱着痛處哀鳴的幾人,眼睛彎了彎,像平常一樣,笑吟吟地說道:“你們還好吧?等下去醫院看看吧,醫藥費我給你們出。”
語氣很和善,邝嘉時幾人卻難以自控地輕抖了幾下。
張比利和黃毛也不禁咽了口口水。
他們以前還覺得許寧簡雖然嬌氣,脾氣倒還算不錯,總是笑臉迎人。
現在才知道,這笑容有多可怕。
跟他比起來,祁凜那仿佛能割人的冷臉都顯得可愛了幾分。
許寧簡說罷便掙開張比利的桎梏,提起書包甩到肩上,随意地揮揮手,“走了啊,你們也趕緊回去,不早了。”
衆人:“……”
你還可以再和諧友愛一點嗎?
感覺應該回點什麽,但好像說什麽都不太對勁。
許寧簡沒帶傘,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準備拐到附近的小診所先包紮一下。
發洩的時候不覺得,等理智回籠,才發現身上到處都在痛,嘴裏也一股血腥味。
這也不奇怪,他好多年沒自己打過架,面對的又是好幾個人高馬大的體育生,能占到上風就很不容易了。
不過他剛轉過身,腳步便驀地一凝。
巷子外只有一盞老式路燈,燈光是昏黃的顏色,一下雨就被氤氲得一團朦胧。
此時那片朦胧之處,赫然立着一道長長的身影。
祁凜擋在巷子口處,背着光直挺挺地站着,手上撐着一把黑傘,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那麽靜默地看過來。
許寧簡怔愣片刻,然後習慣性地輕嗤一聲,便要從那道身影旁邊繞過去。
下一秒,他的手腕一緊。
祁凜冷冷地看過來:“跟我走。”
許寧簡下意識想要掙開,祁凜卻不肯松手,手上越發用力,幾乎要把他的骨頭握碎。
臨走前,祁凜輕飄飄地瞥了一眼巷子裏那幾道模糊的人影,聲音淡得如同微風,卻比冷風更加刺骨逼人。
“以後不要讓我看到你們。”
許寧簡幾乎是被拖着走的。
他初時還試圖掙紮,但他本來力氣就不如祁凜,剛才的一架又幾乎耗光了他的心神。
而祁凜也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耐性。
到了後面,許寧簡幹脆就破罐子破摔,由着祁凜拖着了。
兩人一前一後,中間一雙手緊緊握着,在夜色與細雨中行走,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許許多多個時刻。
那時候,祁凜也是這樣子,牽着他,去往一個又一個新的地标。
時光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打馬而過,再不回頭。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這股壓抑的沉默一直持續到回到宿舍。
“把身上擦一下,換衣服。”祁凜冷冷地把許寧簡推進浴室。
許寧簡的頭發和外套都被沾濕了,路上再讓冷風一吹,不趕緊換下來,晚上估計又不好過。
還有那身礙眼的傷口也要趕快處理。
許寧簡站着不動,仍是一貫的懶散做派,滿不在乎地說:“沒多大事,不用那麽緊張……”
“你不在意是吧?好。”祁凜也笑了出來,然後突然伸出手去,近乎粗暴地去脫他的衣服,“那我來。”
許寧簡瞬間錯愕,頃刻後才反應過來,一把将他推開,“你有病啊?!”
祁凜也不反駁,只直勾勾地看他:“你可以繼續這樣試試,我還能病得更重。”
“……”
過去漫長的相處中,祁凜對許寧簡幾乎無微不至,哪怕有再多的不滿,最後也只會自己消化。
許寧簡幾乎忘記了他生氣的樣子。
忘記了祁凜真正發怒的時候,也是會失控傷人的。
有點驚訝。又有點莫名的愉快。
許寧簡突然笑了出來:“好,我換衣服。”
祁凜這才轉過身,回屋裏找了一套他的家居服拿給他。
等許寧簡換好衣服,祁凜又翻出吹風筒和藥箱,先給他把頭發吹幹,接着拿起藥水和繃帶,一點一點為他擦藥包紮。
祁凜做得緩慢又輕柔,整個過程持續了很長時間。
許寧簡也沒有催促,安靜地由着他擺弄。
等一切做完,許寧簡便躺到床上,把頭側向牆邊,不與他對視。
祁凜也沒多說,給他把被子蓋好,又摁了摁被角,然後才走開。
夜色愈深,窗外不時有積雨濺落,滴滴答答,擾人清夢。
宿舍的窗戶沒關好,半夜突然穿進一陣冷風,祁凜本來就睡得不沉,倏地一涼,猛然驚醒過來。
他掀開被子想去關窗,剛坐起來,就聽到隔壁床翻來覆去,伴随着喃喃呓語,顯然陷于夢魇之中,睡得極不安穩。
“小簡?”祁凜喊了一聲,同時快步走了過去,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弱的光,伸手探了探許寧簡的額頭。
大汗淋漓。
祁凜連忙把燈打開,搖醒許寧簡,“小簡,醒醒,你發燒了,我們去醫院。”
許寧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賴着不肯起來,“我不想動。”
祁凜拿他沒辦法,也怕他太奔波反而惡化,好在體溫還不算太高,他找出退燒藥,倒了水讓許寧簡吞下,又給他把汗擦幹,換了套睡衣。
末了還是不放心,幹脆守在許寧簡床邊,時不時探一下他的額頭。
許寧簡腦袋昏昏沉沉的,由着祁凜擺弄了半天,好不容易能躺下了,卻怎麽也無法再次入睡。
高熱讓他渾身發軟的同時,似乎也擊潰了他的意志。
“祁凜。”
“我在。”
“祁凜。”
“我在。”
一邊來來回回地折騰,一邊極具耐心地應和。
明明是想以前那樣,說一些謊話去傷害他,在漫長的拉鋸之後,卻終于還是說了實話。
“祁凜,你睡上來……抱着我。”
語調模模糊糊的,仿佛夢中的呓語。
然後,被子被掀開,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躺了上來,将他抱進懷裏。
可是,還是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生病中的人總是格外脆弱,也格外貪心。
許寧簡把臉埋進祁凜的脖頸中,近乎無理地說:“祁凜,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
祁凜反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許寧簡沒有分辨去他平靜下的瘋狂,只喃喃地重複:“不要離開我。”
祁凜抱着他的手臂收緊,帶着克制的脅迫:“這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可以給你錢,只要你……”
不要談戀愛,不要結婚,不要跟別人在一起,永遠在我身邊。
這是他藏在心裏的,隐秘的痛苦。
但許寧簡沒能把話說完,祁凜在黑暗中找到了他的嘴唇,堵住了他的未竟之語。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雙更,問就是良心。
青春疼痛文學,十年搞一次,一次頂十年。
小張落淚:這章終于放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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