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沒等身體完全康複, 謝承禮就重新忙碌起來。
程意來探望他時,看見公寓沒人便猜到了他去了公司,擔心他真地将自己熬死, 特地去了一趟錦思大樓。
看見謝承禮臉色蒼白,卻還是面無表情地處理文件、開會後, 程意默默地嘆了口氣。
明明是該縱情享受的年紀,他卻幾乎苛刻地安排好了自己以後的人生。
果然人比人是不能比的,也難怪在謝父謝母出事、謝家老太太病故後,謝承禮憑着一己之力, 愣是穩住了局勢,甚至還站到如今的高度。
“你來只是盯着我看?”謝承禮将一份合作方案發送給對方後, 終于擡頭看向吊兒郎當倚靠着沙發的程意。
程意朝茶幾上的餐盒點了點下巴:“我家老頭聽說你病了,讓我給你送午餐來了, ”說到這他猛地坐起身, “你是不是我家老頭的親兒子?我是他抱的吧?”
他當初生病發燒, 老頭就只是讓人量了量體溫,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死不了就行”。
“如果一定要抱養,為什麽要抱你?”謝承禮睨他一眼。
程意:“……”
謝承禮的目光落在餐盒上,皺了皺眉直接逐客:“午餐送到了, 你該離開了。”
“當然要看着你吃完才行,”程意注意到他的情緒, 聳聳肩:“知道之前都是尤枝妹子照顧你, 但現在人不是出差去了嗎?”
謝承禮的神色陡然冷了下來, 起身将餐盒拿到辦公桌上,看着他:“你可以走了。”
程意愣了愣, 總覺得謝承禮很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來這裏的主要目的:“周皓他們今天想聚聚, 你的意思呢?已經快一個月沒見了吧?”
“沒興趣。”謝承禮冷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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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意看着他,知道謝承禮不感興趣的事情,誰也勸不動,無奈地站起身:“那你記得吃飯。”
說完擺擺手走了出去。
謝承禮仍坐在辦公椅上,看着餐盒上星級酒店的logo,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似是而非地冷笑一聲。
下午五點,謝承禮忙完了工作,頭暈暈沉沉的,想了想也沒在公司多待,只拿了幾份厚重的企劃案離開了辦公室。
沒用張叔接,謝承禮直接駕車回了公寓。
公寓門打開的瞬間,死寂撲面而來。
謝承禮蹙了蹙眉,先回到卧室塞了幾片藥,便去了書房看起企劃案來,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蠕動的蟲子,龐大複雜的數字表格交錯排布。
廚房突然傳來一聲響。
謝承禮一頓,片刻後放下文件走到廚房門口,是冰箱上的一對小人模樣的立體冰箱貼掉落了下來。
謝承禮盯着滾落在地面上的冰箱貼,依稀記得這是一年前,尤枝第一次提議去超市買菜自己做晚餐,結賬時營業員說滿多少可以送個小禮物,其中就有這個小人冰箱貼。
當時尤枝在一堆小禮物中看了一會兒,營業員不知道說了什麽,尤枝紅着耳朵選了這個冰箱貼,回來後就貼在了冰箱上。
有點幼稚,但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他也就沒管。
現在想想,營業員大概将二人當成情侶了。
謝承禮抿緊了唇,撿起冰箱貼本打算扔到垃圾箱,想了想重新貼回冰箱上。
再沒有了看文件的心思,謝承禮看了眼時間,懶得再訂餐,打開冰箱順手拿出食材。
直到牛排煎好,謝承禮盯着兩份牛排,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這一次徹底沒了胃口,關了火将牛排倒進垃圾桶中,走出廚房給餐廳去了通電話。
挂斷電話後,他才嗅到身上的油煙味,轉身走進衣帽間,保潔已經将裏面收拾得整整齊齊,只是除了塑料包裝袋裏的廉價情侶衫,或許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只好單獨放在櫥窗外,一眼便能看見。
謝承禮的目光在接觸到那兩件T恤時,如被燙到似的飛快移開視線。
那天,當着工作人員的面,将T恤從垃圾堆中拿回來的畫面鑽進腦海,謝承禮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惱怒來,拿過手機撥通了程意的號碼:“在哪兒?”
半小時後,謝承禮到了包廂,聽着裏面的音樂聲,煩躁的心才逐漸冷靜。
程意幾個人正在打牌,見到他來當即便挑高眉毛:“某人不是說自己沒興趣嗎?”
謝承禮睨了他一眼,走到他身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程意奇異地問:“你要玩?”
謝承禮擡眸看着他:“不可以?”
程意聳了聳肩:“當然可以,就是別說我們欺負你一個病號就行了。”
謝承禮嗤笑了一聲,并沒有放在心上。
半小時後,程意睜大眼睛看着自己所剩無幾的籌碼,又看向謝承禮,沒忍住爆了句粗口,又說:“你來找我們洩憤的吧?”
“洩憤?”一旁的周皓不解。
程意解釋:“某人這兩天生病,心理生理雙重脆弱還要獨守空房……”
“程意。”謝承禮凝眉,開口打斷了他。
從小到大的交情,程意自然謝承禮這次認真了,閉上嘴看向他,随後錯愕了下。
剛剛有一瞬間,他似乎在謝承禮的眼中看到了一種類似迷茫的情緒,轉瞬即逝。
“話說回來,尤枝是不是去海城了?”李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見程意提到謝承禮“獨守空房”,才想到了尤枝。
程意回過神來,看了眼謝承禮,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
李遂說:“之前酒店剛開業那會兒,承禮不是帶着尤枝來過?我一發小也來了,見過尤枝,昨天他在海城出席了個電影發布會,發現采訪記者裏就有尤枝。”
說着,李遂笑了笑:“他還想和尤枝打聲招呼呢,結果尤枝不知道沒看見還是怎麽,跟見着鬼似的,發布會一結束就離開了。”
謝承禮垂眸,看着眼前的牌,任誰都看不透他的情緒。
程意只好代為解釋:“尤枝妹子去海城出差了。”
“出差?”李遂錯愕。
“怎麽?”
“那發小說,尤枝戴的工牌就是海城那邊的樣式,他還以為尤枝調派了呢……”
謝承禮原本翻牌的手一頓,冷淡的神色也凝住了……
這晚結束時已經十二點多了。
謝承禮回到公寓時,餐廳送來的餐盒正放在門口,孤零零的,沒有人拿進去。
謝承禮看了一會兒餐盒,打開門,将餐盒提了進去,随手放在玄關,也沒吃,便進了卧室。
可是卻莫名地睡不着,李遂的那番話一直響在耳邊,聯想到這段時間和尤枝的斷聯,還有她突然去采訪了海城的特效工作室,以及出席海城的電影發布會……
甚至最後發來的那一句“分手”。
謝承禮的目光落在落地窗前的軟椅上。
軟椅很大,平時他看文件時,尤枝便愛窩在上面看書,她看的是一本詩歌集,看困了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有時候也會寫寫畫畫,安安靜靜的,卻又讓人感覺到平和。
謝承禮閉了閉雙眼,心中隐約浮現上來一個猜測。
下秒睜開眼,拿起外套起身出了門。
半小時後,謝承禮站在尤枝的出租屋門前,看着指紋驗證錯誤的提示,臉色冷得像冰塊。
他不死心地又試了一遍,指紋鎖發出警報聲。
也許是被吵醒了,對門的人嘴裏罵罵咧咧地打開門,滿臉的煩躁在看見謝承禮一身價值不菲的西裝時凝結,好一會兒嘀咕:“人都搬走一個多月了,哪有人啊。”
謝承禮站在門口,神情陰沉得吓人……
尤枝沒想到昨天去一個文藝電影發布會現場,會遇見謝承禮的朋友。
她還依稀記得,上次和那個朋友見面是在程意的酒店剛開業時的聚會上,那人還和謝承禮說了幾句話。
昨天那人還想和她打招呼,只是她一時心慌,扭頭便離開了。
直到回到出租屋裏,吃了兩碗冰粉,尤枝不安的心情才終于平靜下來。
想來那個人回到錦市就會知道她和謝承禮已經結束了,下次再見就不會打招呼了。
這麽想着,尤枝抛棄所有的雜念,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隔天是周六,尤枝不用起早,一直賴床賴到快中午才起來,磨磨蹭蹭地吃完午飯,又刷了一會兒視頻,看了看時間,快五點了,這才開始收拾起來。
上周她第一次出鏡采訪特效化妝工作室的負責人,雖然鏡頭不多,話也沒有多少,但對她而言算是很大的挑戰。
那天結束後,她的掌心都出了一層冷汗。
可是,當看着自己采訪的節目播出,她心中突然湧現了一種奇妙的成就感。
就像是……自己第一次将自己沉浸其中去了解、感受這件事,而不是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觀。
許冰是第一個對她表示祝賀的人,尤枝自然知道,沒有那晚許冰的話,她不會下定決心去改變一些事情。
因此,這周六晚上六點,尤枝請許冰吃飯,感謝他對自己的激勵。
然而尤枝還是低估了晚高峰的海城,等到她趕到和許冰約定的餐廳,已經六點十分了。
“抱歉,”尤枝快步跑到等在餐廳門口的許冰跟前,“說了我請客的,沒想到讓你等了這麽久。”
許冰好脾氣地笑着搖頭:“我也剛到不久。”說着,他看了看她正在含糊地整理着微亂的頭發,挎包墜在了手肘間,頓了頓,将她的包接了過來。
尤枝一愣。
許冰看着她:“你先整理。”
尤枝不好意思地笑笑,将頭發飛快地攏到耳後:“我們進去吧。”
許冰選的是一家并不算昂貴的西餐廳,點菜時,服務員熱心地推薦了這裏的招牌牛排和幾樣配菜。
牛排的樣子,像極了尤枝曾經格外嘴饞的那種,她出神地看着那張圖片,唇角的笑容凝固了幾秒鐘,很快恢複如常,按照服務員推薦的來。
服務員轉身離開時,尤枝突然想到了什麽,補充說:“麻煩不要放洋蔥。”
“配菜不要放洋蔥,謝謝。”
對面的聲音同時響起,尤枝怔了怔,看向許冰,後者也在看着她,繼而同時笑了起來。
服務員此時也反應過來自己還沒詢問客人是否有忌口,見二人異口同聲,抿唇笑了笑:“兩位真默契。”
尤枝頓了頓,睫毛輕顫了下。
牛排很快便上來了,尤枝習慣地拿過刀叉,将牛排切成一塊一塊的,再一起吃。
“這個習慣倒是很實用。”許冰看着她的動作,玩笑道。
尤枝不解地看了看他,随後才反應過來,有些愣神。
當初謝承禮第一次帶她去西餐廳吃飯時,是在市中心豪華餐廳的最頂層。
那一次,她擔心在他面前丢人,提前練習了很久的刀叉用法。
到了餐廳後,謝承禮看着她緊繃的肢體,低低笑了聲,然後随意地将牛肉切成一塊塊的,換給了她。
他并沒有刻意賣弄那些西餐禮儀,可是,他的舉手投足,卻仿佛自帶着一種矜貴從容的光環。
那時尤枝就已經知道了,有些底氣,不是靠後天的學習便能彌補的。
譬如,有些人天生擁有着得天獨厚的資本。
後來,再和他吃西餐,她也懶得再拘泥于那些禮儀。
“只是……習慣了。”尤枝察覺到自己又想起了謝承禮,心情有些沉郁,垂下視線低聲說。
許冰注意到她的神色,再沒有過多詢問,語氣輕快地轉移了話題,談起了臺裏的趣事。
尤枝松了一口氣,與他一同說說笑笑,一頓飯吃得格外輕松。
中間倒是發生了段小插曲,旁邊的客人起身時不小心撞到了服務員,服務員手中的橙汁灑在了許冰身上一些。
從餐廳出來已經快八點了,海城的夜晚格外繁華。
許冰的車停在了較遠的停車場,二人便沿着人行道緩慢地走着,偶爾夜風吹在人的臉上,舒服極了。
尤枝看了眼許冰手臂上搭着的休閑西裝:“沒想到請你吃飯,還要你搭上一件衣服,抱歉,不如……”尤枝本想說幫他洗衣服,可想到終究有些太親昵,只說,“我下次再請你吃一頓吧。”
許冰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眼衣服,笑着說:“只是一件衣服而已,”話落,看尤枝仍一臉歉意,思索了幾秒鐘,“不過,比起你請我吃飯,我更喜歡……”
他賣關子似的停了停。
尤枝不解地看着他。
許冰唇角的笑微微斂起,眼神添了幾分認真,看着她:“我更喜歡吃親手做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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