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二天尤枝剛到公司沒多久, 就接到了昨天那位剪輯師的電話。

對方的聲音有些不自在,先是說了一聲“對不起”,又充滿歉意地表示自己過幾天會負責一個一個預告片的剪輯, 可能騰不出時間來接受專訪。

不等尤枝回應,對方又飛快地補充說, 他可以推薦一位執行導演,那位導演的權限很大,不僅有導剪版片源和剪輯的廢鏡頭,一些幕後和特效都有完整備份, 會完全配合這次訪談。

尤枝沒想到因禍得福,匆忙感謝, 對方連連說“沒關系”,并和她定好了與執行導演商讨拍攝細節的時間及地點後, 咳嗽一聲挂斷了電話。

尤枝也沒有多想, 和高奇、文舟舟商議後, 三人很快投入到制定策劃方案的工作中。

真正和那位執行導演的見面,是在四天後的下午,金茂大廈的頂層觀景臺。

雖然定下的地點有些奇怪,但尤枝還是抱着策劃案滿懷期待地前往, 為了給對方留下好印象,她特地提前了十五分鐘到達。

由于是工作日, 觀景臺上的游客很少, 只有一旁的咖啡廳有四五個客人稀稀拉拉地坐在裏面無聲辦公。

大概等了幾分鐘, 尤枝看見觀景臺的電梯動了,直覺告訴她就是自己要等的人。

她抱着文件夾, 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氣,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 揚起一抹笑,而後……

笑容僵在了臉上。

尤枝詫異地看着走出來的人,久久沒有做聲。

“早就說過,尤枝同學,你什麽時候見到我不驚訝?”裴然眉眼染了笑意,徑自走到她面前。

“裴老師?”尤枝看了看裴然,不死心地看向他身後。

“不用看了,只有我一個人。”裴然慢條斯理地解釋。

尤枝遲疑了下:“宋先生說的那位執行導演……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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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然掩唇咳嗽了一聲:“也可以這麽理解。”

尤枝不解:“您不是導演嗎?”

裴然:“拍《死星》時,整個劇組資金緊缺,身兼數職。”

尤枝沉默了一會兒:“可是裴老師,我……”

“尤枝同學,”裴然似乎知道她想要說什麽,打斷了她,微微俯身看着她,“很多事情你試都沒有試過,怎麽知道自己不行?”

尤枝一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因為很多事情,都明擺着了。

而且,以她如今的資歷,能接觸到《死星》的幕後工作室已經很不錯了,訪談裴然是她從沒想過的。

裴然卻已經直起身,環視一遭四周:“知道為什麽要來這裏嗎?”

尤枝遲疑地看了眼咖啡廳:“您打算去邊喝咖啡邊談?”

裴然輕笑一聲,彈了聲響指,徑自朝觀景臺的入口處走去。

尤枝困惑地跟上前,卻見裴然淡定地拿出兩張票來,工作人員很快引着二人走進觀景臺內,又幫二人系好安全鎖。

作為海城最高的建築之一,觀景臺上能夠欣賞到海城的滿城風景。

天氣暖和時,不少游客會在數百米的高空走上一圈,可如今是冬季,臺上冷風陣陣,只有他們二人。

尤枝猜測,裴然大概是想來這裏激發自己的勇氣,可又覺得裴然沒必要這樣,思來想去,她忍不住轉頭看了眼身後的裴然:“裴老師……其實,我不恐高。”

對她而言,走這樣的觀景臺,雖然冷了點,但也只能算是欣賞海城美景了。

“嗯,”裴然聲音緊繃地應了一聲,再沒有開口,就在尤枝困惑時,他突然又說,“尤枝,我恐高。”

尤枝一愣,下意識地回身,果然看見裴然臉色蒼白地跟在她身後走着,額頭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您沒事吧?”尤枝擔憂地問。

裴然勉強回了她一抹笑:“沒事,繼續。”

尤枝看了他一眼,只得繼續往前走,只是腳步放慢了,時不時回一下頭,确定裴然仍能腳步穩定地跟上她。

明明幾百米的距離,尤枝卻覺得格外漫長。

大約幾分鐘後,終于看見前方的出口,尤枝由衷地松了一口氣,快步走上前,剛要轉身看裴然,便發覺眼前一暗,手臂被人抓住了。

“裴老師?”尤枝忙扶住裴然。

裴然撐着她的手臂穩住了身形,唇色泛白,擡頭便看見她擔心的目光,他頓了下才笑着說:“尤枝,可能麻煩你扶我到休息區了。”

尤枝點點頭,扶着裴然朝休息區的方向走。

裴然半靠着尤枝的手臂,忍不住恍惚了下。

他突然回憶起星夢幻樂園項目啓動那次的慶功宴上,他作為導演自然受邀前往。

那次,尤枝和謝承禮也去了。

關于他們二人的關系,不少所謂的名流名人也逃不開八卦二字,紛紛胡亂猜測,也有許多不入耳的風言風語,聽得他心中反感。

那晚謝承禮的臉色有些不好,似乎才生過病,于是整場晚宴,尤枝的目光幾乎都釘在了謝承禮身上。

每一次謝承禮被人敬酒,哪怕他只是随意沾了下酒水,她都會擔憂地看着他。

借着敬酒的工夫,裴然走上前去,清楚地聽見她說:“你高燒才剛剛好,還是少喝些酒。”

“不是出過汗了,”謝承禮說完,尤枝的臉頰紅了紅,而後謝承禮又淡淡地笑:“他們來敬怎麽辦?”

“那我幫你喝……”

那晚尤枝有沒有幫謝承禮喝酒,裴然已經不記得了,卻始終記得尤枝擔憂的目光,專注,熱烈,明亮,仿佛眼中只裝得下那一個人。

她剛剛看自己的目光,也有着一樣的擔憂,雖然遠沒有那麽濃烈。

“裴老師,您怎麽樣了?”尤枝去咖啡店買了杯熱牛奶放在裴然身邊,憂心地看着他,“您恐高沒必要來這裏……”

“尤枝,”裴然低低笑了一聲,接過熱牛奶,“還覺得我特殊嗎?”

尤枝一怔。

裴然喝了口牛奶,臉色逐漸緩和下來:“位子和資歷給的光環都是虛的,抛開那些,我就是個恐高的普通人……”說到這裏,他頓了下,補充,“可能長得還算可以,所以适當地出出鏡也不錯。”

尤枝沒想到裴然會這麽說,不覺彎唇笑了下。

“怎麽樣?”裴然看着她,“尤記者,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成為你第一期專題片的主角?”

尤枝怔愣片刻,等到回過神來忙站起身,鄭重地道謝:“裴老師,謝謝您。”

裴然看着她真誠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知道她應了下來,看向她手中的策劃案:“這個……”

尤枝低頭,旋即反應過來,忙将策劃案交給他:“這是我針對執行導演寫的拍攝方案,您看看有需要修改的,我和團隊的人再進行調整。”

“好。”裴然接過文件。

下秒,尤枝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尤枝抱歉地對裴然笑笑,拿出手機,是林倩發來的消息。

尤枝點進去,卻在看清林倩發來的消息時怔了下。

她發來的是一份電子婚禮邀請函,她和那個認識才三個月、門當戶對的相親對象要結婚了,對方是一個叫得上名字的公司高管,婚禮就在元旦當天舉行,說是寓意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尤枝看着看着邀請函內徐徐播放的婚紗照,照片上的主人公都在笑着,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中有些沉悶。

輕輕吐出一口氣,尤枝認真地回複對方,自己會出席。

退出對話框,尤枝才發現半小時前許冰也發來了一條消息,那時她大概正在觀景臺,沒有聽見。

尤枝點開許冰的消息:【枝枝,慶祝的事留到元旦假期後好嗎?元旦假期可能需要你自己回秦市,我媽那邊有點情況,需要我回去看看。】

尤枝愣了愣,知道許冰說的“慶祝”,是前幾天定好專題片拍攝後,他說給她好好慶祝一下。

仔細算算,除了從電影周出差回來當天見過許冰一面,二人似乎再沒見過面了。

可想到許母的身體,尤枝抿了抿唇回複:【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不要太累,代我問阿姨好。】

許冰沒有回複,大概沒有看見,尤枝便想着一會兒出去給許冰回一通電話。

“不是好消息?”裴然已經恢複過來,站起身看着她凝重的神情問道。

尤枝抱歉一笑:“是我男朋友。”

“他母親好像出了些事情。”

裴然的笑意微滞,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那今天就到這裏?”

“好,”尤枝感激地看着他,“今天謝謝您,裴老師,我先走了。”

裴然颔首,看着尤枝的背影,突然做聲:“尤枝。”

尤枝疑惑地回頭。

裴然頓了下:“微信再約時間。”

尤枝只當他說拍攝的時間,點點頭。

直到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仍立在原處的人垂下視線,許久嘆息一聲。

裴然,你還真是在道德的邊緣搖擺不停啊。

另一邊。

許冰出了秦市機場,便直接打車朝醫院而去。

院方說這幾天有個專攻淋巴癌方面的專家團隊會在秦市醫院短暫逗留,或許能說動對方接手許母的病情。

許冰靠着出租車後座,即便許母每次都說沒事,可還是掩蓋不住一次比一次的疲倦,想到許母的身體,一時間歸心似箭,直到手機鈴聲響起,他才反應過來,拿出手機查看。

尤枝的來電。

許冰的目光緩和下來,接通電話,尤枝的聲音傳來,不過是詢問一下母親的情況,又叮囑他注意身體,最後說她會在元旦當天晚上趕回秦市。

許冰聽着聽筒裏溫溫柔柔的聲音,目光有一瞬間的複雜。

他想到之前故意讓她送給謝承禮的藥膏,她從沒懷疑過他,他其實看出謝承禮對尤枝的不同,甚至心存了報複的心思;還有大巴車上的暈車藥……

“枝枝……”他輕喚她的名字。

“嗯?”

可最終,許冰低聲說:“沒事。”

醫院很快到了,許冰斷了通話,快步朝熟悉的病房走去,先看過母親後,又找到了母親的主治醫師,很快得到了專家團隊的消息,又轉而去向門診大樓的會議廳。

正值黃昏。

今天的秦市雖然寒冷,卻分外晴朗,晚霞斜斜地照進窗子內,沒有光照的地方便顯得暗沉沉的。

會議廳大門打開的瞬間,裏面放了一張空蕩蕩的長桌,沒有專家團隊,也沒有會議人員。

只有窗前供客人休息的沙發上,一道人影從容地坐在那裏。

逆着光的緣故,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見近乎完美的輪廓,筆挺的西裝透着呼之欲出的貴雅,身後是刺眼的夕陽,像是神像自帶的光束,映在他身上卻沒有半點溫度。

冷漠而高不可攀。

足有一分鐘的沉默。

謝承禮慢條斯理地站起身,疏淡而有禮地笑:“又見面了,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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