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尤枝再醒來, 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宿醉後的頭還是有些痛,尤枝揉了揉眉心,皺着眉就要起床, 而後才反應過來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尤枝松了一口氣, 突然又想到了什麽,眉頭微蹙。

昨晚,她記得給謝承禮換藥後,又喝了醒酒湯, 之後便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朦胧中,有人輕喚着她的名字, 她當時困到幾點就沒有應,随後一道身影将她抱起來, 一步一步抱回了卧室。

那道身影清隽而颀長, 身上透着淡淡的冽香, 格外熟悉。

謝承禮。

尤枝坐起身,快步朝外走去,剛打開卧室門,腳步猛地頓住。

謝承禮就在門外, 坐在輪椅上,擡着手似乎正要敲門, 察覺到門開後, 他擡頭, 心情看起來很不錯:“早。”

尤枝抿了抿唇,看了眼他的腿:“你的腿, 能走路了?”

謝承禮微滞了下,繼而不解地看着她:“什麽?”

尤枝遲疑:“昨晚, 是你送我回房間的?”

謝承禮的神情格外坦然,彎了彎唇:“擔心你在沙發睡着涼,只是怎麽叫都叫不醒你,所以勉強撐着拐杖扶着你回了房。”

尤枝擰了擰眉,是這樣嗎?

為什麽她恍惚中覺得,那個人将她橫抱起來回房的?

“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謝承禮想到什麽,垂下眼簾,睫毛輕顫了下,頗有些可憐的感覺,他頓了頓将褲腿微微掀起,“昨晚扶你回房時,似乎扭到了膝蓋,可能還要再換一次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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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枝低頭看去,謝承禮的膝蓋果然紅腫起來,雖然沒有流血,但看着比昨天要嚴重一些。

她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陣愧疚與懊惱,他将她扶進房中,她還在懷疑他。

“我先去洗漱,再幫你換藥。”

“嗯。”謝承禮低應了一聲。

尤枝走進洗手間,忍不住伸手掬了一捧冷水潑在臉上。

她大概是将夢境與現實弄混了。

給謝承禮換好藥,吃完早餐已經快十點了。

尤枝将昨晚的衣服扔進洗衣機,出來時才發現手機多了幾條未讀消息,是之前的稿子有幾處需要修改的地方。

尤枝走進書房,打開電腦,很快将修改後的稿子發了過去。

等待對方審稿的時間,放在書桌的手機響了幾聲。

尤枝順手拿了過來。

文舟舟一連發了幾條消息:【尤枝姐,昨晚家裏有點事沒去聚餐[大哭]】

【怎麽樣,尤枝姐,見到嚴朝了嗎?】

【真人帥不帥?】

尤枝仿佛透過這幾條消息看見文舟舟神采飛揚的模樣。

她沉思了會兒,索性将昨天要到的簽名與合照一并拍照發了過去。

文舟舟那邊安靜了幾分鐘,這一次發來了一條語音:【啊啊啊,是戴眼鏡的嚴朝,簡直了!有斯文敗類那味兒了!】

【尤枝姐,你近距離接觸過,再詳細說說!】

尤枝聽着文舟舟雀躍的聲音,仔細地想了下昨天下午的采訪,回了一條語音:【他待人接物都很有禮貌,說話也不驕不躁的,戴着眼鏡的确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比平時看起來更帥……】

尤枝的話沒有說完,門外傳來一聲細微的動靜。

尤枝朝那邊看了一眼,沒等她起身,文舟舟的電話直接打了過來,聲音聽起來比剛剛更激動了,徑自問尤枝今天有沒有時間,說要請她吃大餐。

尤枝失笑,知道她是迫不及待地想拿到簽名照,剛好電腦來了新郵件,稿子通過了。

她想了想,謝承禮這段時間都有按時吃藥,今天的确沒有其他安排,便應了下來。

約好時間地點後,尤枝挂斷電話,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衣服,收拾了一下自己,拿好簽名及照片便朝外走。

沒想到剛開門,謝承禮正扶着輪椅坐在客廳看着她,一身白色休閑服,鼻梁多了個金絲眼鏡,活脫脫一位清貴優雅的貴公子。

尤枝不得不承認,謝承禮的這張臉,極其誘人。

她默了默,注意到他的眉眼:“你要工作了嗎?”

以往他只有工作時,才會戴上眼鏡。

謝承禮身子一僵,目光在她化了淡妝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落在她拿着的包上:“你要出門?”

尤枝點點頭:“嗯,和同事出去。”

謝承禮頓了頓。

尤枝看了眼時間:“我快遲到了,先走了。”說完快步打開門走了出去。

謝承禮坐在原地,唇角仍彎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扯出的笑逐漸消失。

他在這裏,她卻和別人有約了。

而後謝承禮發現剛剛尤枝站着的地面,不知什麽時候遺留了一張照片,正倒扣在那裏。

謝承禮扶着輪椅上前,将照片撿起。

一個有些面熟的奶油小生,左下角還有兩個龍飛鳳舞的簽名。

“嚴朝”。

謝承禮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的人的眼鏡上,許久嗤笑一聲,将照片扔到一旁,面無表情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鏡。

卻在此時,房門被人敲了兩下,緊接着輸入密碼的聲音傳來。

謝承禮心髒一跳,飛快地擡頭朝門口望去。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程意懶洋洋地走了進來,邊朝外看邊随口問:“我剛剛在小區門口碰見尤枝妹子了……”

謝承禮神情一滞,眼中的光頃刻暗了下去,視線垂落,神情也冷了下來。

将男人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的程意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我說,見到我也不用這麽失望吧?”

謝承禮淡淡地問:“有事?”

程意“啧啧”兩聲,繞着謝承禮轉了一圈:“你知道你剛剛的眼神像什麽嗎?”

沒等他回應,程意又說:“像看見主人回來就拼命搖尾巴……”

謝承禮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程意後背一寒,默默将餘下的話咽了回去,聳聳肩:“好吧,不過尤枝妹子去哪兒了?還拿着一疊照片,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謝承禮下颌微緊,良久拿起桌上的照片,看着程意:“你看看。”

程意不解地走過來:“看什麽?”

謝承禮沉默了幾秒鐘:“帥嗎?”

“誰?他?”程意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照片,仔細地打量了一會兒:“這不是最近正當紅的那個明星嗎,挺帥的啊。”

謝承禮緊抿了下唇,垂下眼簾:“比我呢?”

程意愣了愣,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的耳朵:“什麽?”

謝承禮掃了他一眼。

程意逐漸反應過來,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我說,你懷疑自己的其他任何方面都行,就是不用懷疑你這張臉。”

謝承禮的神情沒有絲毫波動。

他只是想到,剛剛尤枝離開時,沒有多看他一眼。

程意看着謝承禮這副模樣,幸災樂禍地問:“難道尤枝……看你這張臉看煩了?”

謝承禮擡眸看向他,眼神涼薄:“你來這裏,有事?”

“對了,”程意想起什麽,“來告訴你一聲,張誠出院了,雖然傷還沒好,但還是托我給你帶句話,說他有眼不識泰山,很抱歉……”

謝承禮打斷了他,眉眼顯而易見的嫌厭:“那你也告訴他,以後再發生這種事……”

他頓了頓:“我不保證像這次一樣冷靜。”

冷靜……

程意想到那晚的瘋狂畫面,神情微滞,随後又想到什麽,看着謝承禮的身體:“不過話說回來,張誠傷得比你要重得多,他都能勉強下地了,你怎麽還坐輪椅?”

謝承禮冷淡反問:“不行?”

程意默了默:“行,怎麽不……”

他的話沒有說完,謝承禮的手機響了一聲。

而後,程意便看見原本還氣場冰冷的謝承禮,在看見手機屏幕時,眉眼漸松。

他好奇地走上前,尤枝發來的消息:【記得吃午飯。】

随後,更令程意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

謝承禮平靜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動作仍有些遲緩,卻已經可以自行行走了。

他走進廚房,不多時便将午餐端了出來,放在餐桌上,擺好,拍照,發給尤枝,又發了一條消息,而後重新坐回輪椅上,一氣呵成。

客廳一片死寂。

程意沉默地看着他,良久艱難地問:“所以你……好了?”

謝承禮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靠,”程意沒忍住爆了粗,“你最好別讓尤枝妹子知道……”

謝承禮彎了彎唇,說得篤定:“她不會知道。”

“這麽欺騙尤枝,你真不怕……”程意的話并沒有說完,想起了什麽,定定看向他。

謝承禮能這麽肯定地說出這句話,只有一個可能:他沒有騙尤枝,他真的還在傷着。

謝承禮看出程意猜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冷靜地低笑一聲。

“被你喜歡,真不知道是尤枝的幸運還是不幸……”程意呢喃。

尤枝是在傍晚回來的,她回來時,程意已經離開了。

落地窗前,謝承禮正坐在輪椅上,安靜地看着書,臉色有些蒼白。

尤枝走近時才發現,他看的是自己之前沒看完的那本詩集:“你……”她剛要開口,卻突然發現謝承禮還戴着那副金絲眼鏡,五官俊美得過分,在夕陽下精致的像油畫裏的人。

越發像……斯文敗類。

謝承禮唇角含笑:“怎麽?”

尤枝回過神來,搖搖頭,只覺得他藏在眼鏡下的雙眼比平時看起來還要幽深,像是旋渦一樣能将人吸入其中,她避開他的視線,看向他手中的詩集:“你怎麽看起這個了?”

謝承禮順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想了解你平時都在看些什麽。”

尤枝一滞,安靜了下來。

謝承禮的眸光微黯,卻很快又恢複如常,他笑了笑,從詩集下抽出一張照片:“對了,我今天在你房間門口發現的照片。”

尤枝驚喜地看着那張簽名照,今天和文舟舟見面時,她還自責自己弄丢了一張,眼下終于松了一口氣:“原來在這裏。”

說完将照片接了過來。

謝承禮看着她眼中的光亮,下颌微緊,手不覺扶住膝蓋,繼而悶哼一聲。

“怎麽了?”尤枝的注意果然轉移到他的身上,忙問。

謝承禮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麽,突然就疼了一下。”

尤枝仔細察看了下他的腿:“昨天你不該扶我的,腫得好像越來越厲害了……”

謝承禮扯起唇角。

“不過好在沒有流血,按照醫生的說法,消腫後應該可以試着走路了。”

謝承禮唇角的笑漸漸凝固,若有所思地看着膝蓋不語。

尤枝本以為謝承禮的身體很快就會好起來。

畢竟以她以往對他的了解,他經常鍛煉,很少生病,體質很不錯,如今又有高級營養師和一整個醫療團隊為他量身定制食譜以及康複方案,只會比常人更快恢複如常。

卻沒想到,謝承禮的輪椅一坐就是一個多月,每一次在尤枝覺得他的身體在好轉時,總會出現一些難以預料的意外,讓他難以真正康健。

尤枝曾認真地考慮讓謝承禮去寺廟裏拜一拜,他總會安靜地亮出手腕的平安繩,說他正在拜着。

尤枝也曾去問過謝承禮的私人醫生,得到的也只是“謝先生的傷比預料的要刁鑽,還需要靜養”的答複。

這天,尤枝采訪一部醫療電影的主創,片方為了專業性,特地請來了相關方面的醫學專家來當顧問。

采訪完畢後,尤枝特地就謝承禮的傷勢請教了一下專家。

專家聽後沉吟了一會兒,說:“聽尤小姐的敘述,這位病人應該三四周時就可以适當行走了,可能肋骨需要休養的時間長些,但不影響走路啊……”

“不過在這期間如果受到其他重創,那就另當別論了。”

尤枝道謝後,看了看時間,沒再返回臺裏,直接回了小區。

走到花壇時,尤枝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了停,繼而反應過來,失笑一聲。

她今天回來得比平時要早回來近一個小時,太陽仍挂在西邊,殘留着幾分海城春天的暖。

尤枝走出電梯,驗證指紋,推開門。

橘黃色的陽光靜靜地透過落地窗照進偌大的客廳,像橘子汽水灑在光潔的地面,映着一旁花瓶裏的向日葵,讓尤枝産生了一種溫馨的錯覺。

謝承禮的卧室門大開着,沒有人。

虛掩的書房門內隐隐有聲音傳來,像是隐忍着痛楚的悶哼。

尤枝以為謝承禮傷勢又加重了,匆忙朝那邊走了過去,沒等推開門,腳步便停住了。

昏暗的書房,有淡淡的血腥味彌漫。

謝承禮坐在輪椅上,臉色煞白,額頭上一層冷汗。

他的手上沾了血跡,抓着白色的紗布,用力地捂着膝蓋下方。

他正看着指縫沾到的血跡。

冷漠,理智,面無表情。

明明是他曾經常有的表情,尤枝卻看着有些陌生,随後她才反應過來,他在她面前,唇角好像一直都在噙着笑。

而他手邊的書桌上,放着幹淨的紗布,酒精,以及……一柄鋒利的手術刀。

尤枝不由後退了一小步。

謝承禮似乎聽見了動靜,聲音因為身軀緊繃而沙啞着:“楊助理,這幾天讓醫生不用過來了。”

身後一陣沉默。

謝承禮敏銳地察覺到什麽,轉過頭,隔着半掩的房門,看見了門口的尤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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