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鬥笠男子
她想,穿書真的太離譜。
穿越固然也不現實,可憑借一枚藍玉,就将現實裏的人與書裏的角色聯想起來,更是匪夷所思。
他只是恰好和容吟穿了顏色款式一樣的衣服,紮了相同的發帶。世界那麽大,穿白衣的男子千千萬萬,打扮差不多很正常。
更何況,書裏的男二,作者描寫他清隽幹淨,天姿靈秀。兩人氣質雖像,外貌卻天差地別。
一個普通,一個俊秀。
他不可能是容吟,重綿定了神,如此定論。
一夜失眠,等到黎明,五只彩蝶杳無音信,宗門弟子的救援依然沒影。
牢房裏的氣氛沉重,幾日的囚禁,令所有人木然着臉,喪失了希望。
不用鬥笠男人的威吓,再過段時間,這些百姓恐怕已經失去生機,如同行屍走肉一樣活着。
重綿不願被懸在頭頂的尖刀,吓得日夜擔驚受怕。
咬了下唇,忍了忍追問的念頭,但當夜幕升起,她終于憋不住了。
“大夫,你的同伴多久才來?”
容吟正在打坐,此刻聽見詢問,睜開眼,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她的臉。
她皮膚白皙,眼底的青黑明顯,可見昨夜睡眠嚴重不足。
容吟微微低頭,垂眸看她,以為她害怕,安撫道:“快了,別擔心。”
語調輕緩柔和,卻避重就輕,閉口不言關于彩蝶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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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綿猜測,他是不想讓自己擔心,大概覺得即使擔心,也于事無補,并不能改善當前的處境。
可她不願處于被動的位置,靜等結果的好壞。
重綿:“我都看見了,你昨夜又放出了五只彩蝶。”
容吟:“……”
他捂額頭:“你總是半夜不睡嗎?”
凡人講究作息規律,像她這樣熬夜,對身體多有壞處。
重綿:“沒能等來好結果,我睡不踏實。”
容吟:“姑娘身體欠佳,應當好好歇息。”
重綿強行轉移話題:“那你告訴我現在的情況,今晚我便能好好睡一覺了。”
容吟默了一瞬,斂目注視她。
男子的眼神平靜,淡如水煙,僅是這樣,她的手心便緊張得出了汗。
漫長的安靜後,他的嗓音緩緩道:“大概有人攔截了覓影蝶。”
果然如此。
他早就猜出,但身處地牢,信息不暢,只能暫時按兵不動。
重綿:“戴鬥笠的男子出現前,我們得盡快想出辦法離開。”
提及“我們”,她和他好像成為同一個陣營。
她生怕他否認,平時慢慢吞吞的語速,一下子加快了數倍,噼裏啪啦作響。
“鬥笠男人一夜之間能把幾十人綁架,他不是妖魔,就是修士,普通人哪有本事一次性轉移這麽多的人。”
“你說得對。”容吟補充,“但他應當不是妖魔,我接觸他時,他的身上沒有妖魔的氣息。”
重綿問:“盲童呢?”
容吟:“纏繞輕微的魔氣。”
她分析道:“目前只有兩人現身過,假設彩蝶出了差錯,必定是鬥笠男人和盲童殺死彩蝶。”
容吟颔首,表示贊同:“現在不确定是盲童,或是那個鬥笠男人殺的,還是兩人一起……”
“試一試就知道了。”重綿驀然笑起來,“等下次盲童送飯,你趁機放出消息。”
若此次彩蝶成功送出,意味着先前是盲童作怪,攔截住了消息。
若失敗了,那便是藏在暗處的鬥笠男子或是兩人一起作祟。
只需等待一個兩人共同出現的時機,趁他們不注意,将彩蝶送出地牢,通報地點給外面的修士,他們就能獲救。
烏沉沉的地牢,環境惡劣不堪,重綿一改愁悶,情緒振奮,眉梢不自覺洋溢幾分壓抑不住的神采。
像是無盡黑暗中閃動的一束光,黑暗越濃,光便越強。
許多人比她年紀大,早已懦弱屈服,而她仍舊不放棄,緊緊抓住任何能喚取生機的機會。
似乎被她傳染,容吟的唇角也跟着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背景一片黑暗,烏壓壓的人們心如死灰。
兩人面對面坐在幹草上,積極探讨送出訊息的辦法。
容吟附耳過來。
重綿慢吞吞靠近後,悄聲說話。
聊到關鍵的地方,一時竟也把心底的那些別扭給忘了個幹淨。
她說:“我觀察過,盲童每天下午準時4點出現。地牢彎彎折折,我第一次被綁來,特地記住了路線,還數了時間,從門口到牢房繞了大約5分鐘。”
那日她忍住害怕,一路默默記住地圖,在心裏讀秒。
果然,現在有了用武之地。
她滿懷希冀說:“3點55分以內,盲童在地牢內部,屆時你放出彩蝶。”
容吟眼神帶了絲困惑:“4點?5分鐘?”
他明白她表達的意思,可又是如何得知具體的時間?
重綿猶豫了下,環視一圈,見沒人注意這裏,悄悄從書包裏掏出一只手表,“這是我家鄉的計時器,極其精準,你不要告訴別人。”
她似乎對于他過于信任了,第一次願意相信他能帶她出地牢,第二次又是将不願與人訴說的秘密告訴了他。
容吟半斂着眸子,問:“你不怕我欺騙你?背叛你?”
她懵了下,啊了一聲:“你會騙我嗎?”
容吟莫名想笑:“我想提醒你,不要随便相信人。”
見她不過十六七的樣子,入世不深,怕是不懂世間險惡,他說:“如果我是壞人,将你的計劃告訴盲童……”
“可你不是啊。”重綿二次懵逼,打斷了他的話,“你救了這些百姓,救了我,如果你是壞人,世間還有好人嗎?”
聽到她萬般肯定的語氣,容吟啞然了片刻,旋即低低笑出聲,音調如古筝奏樂,清澈悅耳。
她奇怪地看着他,懷疑道:“你不會是不信任我,所以故意給自己扣個黑鍋,然後讓我懷疑,主動退出吧。”
她的腦子繞了一大圈,思路出奇。
容吟輕笑一聲:“不是。”多餘的話便不說了。
重綿狐疑望去,白衣人眼神如玉般溫潤,撞上她視線時,唇角牽起了愉悅的弧度。
她有片刻失神,忙把頭低下。
重綿等今日盲童來送飯。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消失匿跡的鬥笠男人一別多日,竟然突然現身。
一身破破爛爛的黑衣,幾滴未幹涸的血液順着他衣角滴落。
像是剛剛殺了人。
衆人驚呼聲起,臉色驟然青白交加,泛出恐懼之色,連連後退,迅速遠離前方的男人。
鬥笠男人一聲不發走進牢房,從中挑出一男一女。
男女目光無神,腳步滞澀,老老實實跟随他。
其餘人就這麽注視熟悉的鄰居或者家人,從一個狼窩,到了另一個狼窩。
不久之後,隔壁的牢房,響起了刺耳的尖叫聲。
聲音穿透薄薄的牆壁,像一把刺,紮進了所有人的心裏。
容吟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面上微寒,重綿指了指藏在手心裏的手表,小聲說:“3點55分,盲童正在地牢內部。”
鬥笠和盲童都已身處地牢內部,彩蝶沒了被殺死的機會。
容吟颔首,指間彩蝶飛旋,不到一瞬隐匿于小窗外。
僅僅三秒的畫面,被離得最近的胡子男捕捉到,他疑神疑鬼,目光在容吟和重綿之間打轉,神色變幻不定。
鬥笠男人渾身是血,從隔壁牢房走出來,面容猶如惡鬼,滴血的食指指向人群,惡意滿滿。
“下一對,你們選誰?”
這回他惡毒地将死亡的選擇抛給了衆人,讓他們決定哪兩個人送到餓狼口中。
哭泣求饒聲疊起,人們嚎聲大哭,下跪磕頭,求饒一命。
咔噠——
鬥笠男人不為所動,石鎖開啓,沉重的鐵鏈與鐵欄發出摩擦的聲響。
衆人的耳膜受到刺激,有幾個吓得當場昏倒。
剩餘的人渾身戰栗,面面相觑,觸及對方的目光又倉皇低下頭去。
空氣裏充滿了緊張的意味。
胡子男像卑微的藤蔓匍匐着,往前爬了幾步,手指往重綿的位置一指。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她和那男子偷偷摸摸想逃跑,殺了他們!”
這話成為了一句開端。
衆人哭聲一頓,幾秒後,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他們意氣激昂,不謀而同地喊:“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聲音越來越大,指向兩人的人也越來越多。
他們心底的某個想法出乎一致。
只要別選自己,随便什麽人都行。
每一個人都想活下去,那就讓別人死吧。
重綿環顧一圈,迎着她目光的人躲躲閃閃,不肯直視。
這群人先前受了容吟救濟,不說報答也就罷了,轉眼背棄恩德,恩将仇報。
她氣得握緊了手。
容吟不語,仿佛被千夫所指的人不是他。
她側臉看他。
初冬的月光從天窗傾瀉下來,恰好照在他聖潔的白衣上,他從容不迫,周身氣質皎潔如月。
像是不可亵渎的神靈,沾染不了半分塵世的污穢。
重綿松開緊攥的手心,胸腔裏燃燒着的憤怒火焰,受到影響,也跟着漸漸平息。
鬥笠男人帶走了他們。
隔壁的牢房逼仄,中心容納一張石床,四面狹窄。
石床殘破,斑駁的血跡還未幹涸。
重綿走進去,第一次直面殺人現場,不敢多看。
地面肮髒,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蹲着将臉埋在膝間,後知後覺地感到緊張恐懼,像有一只手牢牢地攥住心髒,漸漸收緊。
許是驅寒丸的作用效果漸微,她抱住胳膊,身體微微顫抖。
容吟瞥見她發抖的身軀,将外袍脫下。
帶着體溫和藥香的衣服罩住她,重綿擡眼,他穿着單衣往後退了一步。
“驅寒丸用完了,姑娘不嫌棄的話,用我的外袍抵擋寒冷。”
房內無光,四周黑沉沉,他立在不遠處,保持适當的距離。
指尖觸到溫暖的衣角,淡淡的氣息包圍住了她,令人感到安心。
昏暗的屋內,微光從他指尖躍出,血跡斑斑的石床變得嶄新幹淨。
他的嗓音溫和柔軟。
“重姑娘,你腳傷未愈,不如坐到石床上。”
他的語氣,和醫院裏叮囑病人早睡早起的醫生沒兩樣。
重綿擡頭,一下子撞到了他關心的目光,不算親昵,更多的是關心病人的意味,
他站在石床邊,恰好位于皎潔月光下,一片衣角清亮,如熠熠雪色。
她就看着那片衣角,無聲點了點頭,聲音細小:“謝謝。”
重綿小心翼翼坐了上去,又調整了幾個姿勢,避免他的衣袍被壓住。
屋內安靜了片刻,她盯着前方的鐵欄,想到方才進牢房時,短暫瞥見的畫面,微微晃神。
鬥笠男人面前的輕紗微微掀起一角,眉眼顯現了幾秒。
年紀二十初頭的樣子,神情有幾分冷漠和孤寂,一雙眼睛泛出微紅,不像常人。
“你……認識這人嗎?”
她覺得,遭遇這種狀況,最先懷疑的應該是仇家。
那麽多人,總有一個熟識鬥笠男子。
容吟陷入長久沉默。
低低的輕嘆聲響起,他話中情緒不顯,音調卻涼了許多。
“我先前有個猜測,現在已經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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