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酸甜

重綿悶悶不樂。

食舍關于祝牧歌與容吟的風言風語,令她想起原書總是雲淡風輕的溫柔男二,想到他對祝牧歌的感情。

書中他求而不得,是因祝牧歌對他無意,若女主喜歡他,兩人情投意合的話,大抵很快就會在一起。

重綿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卻沒想到,會喜歡一個不可能喜歡她的人。

她恹恹地提劍揮動,全無前些日子高漲的熱情。

喪了半天後,她又努力打起精神,重新振作起來。

因為想到修煉的重要性,只有盡快進入煉氣期才能解毒。

成為宗門弟子,才有異世的立足之地。

她會勤奮練劍和打坐,至于那些不開心,她努力埋在心底深處。

這一日,她和往常一樣,在院中打坐。

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向她走來。

睜開眼,一道影子籠罩着她,他半蹲下來,與她雙眸平齊,含笑詢問修煉進度,指導她如何突破困境。

重綿連連點頭,思緒飛到了九霄雲外,連容吟消了聲都不知道,兀自機械點頭。

容吟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低聲喚了一聲:“重綿。”

她點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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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怎麽傻乎乎的。”

她又點了點腦袋,等意識回魂,發現自己承認了他的話,憋紅了一張小臉,不甘心回道:“我才不傻。”

方才容吟起了玩心,故意說出這一番話。

此刻見她不開心,他認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為,語調溫柔道:“嗯,我胡說的,你莫放在心上。”

事實上,重綿根本沒當回事,下意識反駁罷了。

她的不開心,精神萎靡是另有原因。

哪有這樣的人,說個小小的玩笑話,都要用這種帶着歉意的表情來安慰回來。

她搖頭:“沒什麽。”

看上去很沒有精神的樣子,容吟心中更歉疚了,沒想到他的一句話竟造成這樣嚴重的後果。

他哄小姑娘一樣的語氣:“需要我做什麽彌補?”

重綿繼續搖頭:“不要。”

她很不喜歡他現在的語調,似乎她與他之間,不止隔了一個祝牧歌,還有大小輩的關系。

重綿立即嚴正指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小?”

容吟一愣:“嗯,确實是小。”

“可我十七歲了。”重綿聲音低落,“已經快要成年了。”

十七歲,已經到了可以光明正大喜歡人的年紀。

可她卻說不出,也不敢說出心底的喜歡。

容吟笑道:“我三百二十歲,你的年紀甚至不到我的一個零頭。”

重綿反駁:“人界是人界,修真界是修真界,按照算法,我已經到了人生的四分之一。聽說修真界最大的年齡是三千歲,而你才過十分之一。”

重綿理由充分:“所以實際上,我應該比你大。”

容吟:“……”

十七歲,比三百二十歲大。

也就她說得出來。

容吟笑出聲,清冷笑容一點點擴大,映着耀眼的日光,好看極了。

他沒再争辯,反而說:“嗯,你說得很對。”

重綿都做好了辯論的準備,這會兒猶如氣球洩了氣,癟成小小一塊。

容吟唇角的笑意幾乎沒下來過,直到出門去藥屋,碰巧在竹林口遇見特意來拜訪的祝牧歌,才稍稍收斂。

竹林茂密,兩人身影被遮住,隐隐約約瞧不清晰。

重綿遠望竹林口,突然間那些不開心又冒了出來,像是尾巴着了火般,急得蹭蹭往屋頂上爬。

妄圖居高臨下,悄咪咪觀察,她踮起腳尖,搖搖晃晃往前下方看,只見祝牧歌手中拎着竹籃,堅持要遞給他。

重綿心微微往上懸了起來。

這會兒她已經明白,祝牧歌贈禮不單純是歉意,而是另一種不言而喻的表示。

透過竹葉的縫隙,她看見,祝牧歌的手懸在半空,維持了幾瞬時間。

他沒接,似乎正在說話,那雙提着竹籃的手略顯失落地緩慢放下。

他繼續往前去,離開竹林,而祝牧歌留在原地,背影蕭蕭瑟瑟。

看到一整場無聲般拒絕過程,重綿又刷刷刷從屋檐爬了下去,心裏想,容吟意志堅定,認定了一件事,無人能打破他的原則。

所以,他一定不會接受祝牧歌的贈禮。

重綿給自己洗完腦,才勉強集中精神,進入到忘我打坐的狀态。

到了晚上,夜深人靜,她發現自己睡不着覺了。

當心裏不平靜,就極難順利入睡,即便努力數綿羊,也無大用。

過了一會兒,她看看時間,午夜十二點。

她不甘心在床上扭動兩下,一把掀開被窩,幹脆用手機播放了一首舒緩的歌。

因習慣性的失眠,手機早就下載好了幾十首催眠曲,按下播放鍵後,悠悠起了前奏。

一雙毫無睡意的眼睛,瞪向天花板。

啊啊啊再不睡,明天就起不了床。

重綿閉上眼睛,一首歌曲還沒播放完,她驟然聽到,輕輕的砰砰兩聲。

有人敲門。

重綿點暫停,豎起耳朵,屋外嗓音低緩,清晰傳進耳底。

“怎麽還不睡?”是容吟。

他問完話,不再出聲,屋內屋外靜得出奇。

重綿一陣無言,修士的耳朵可真好,離得挺遠還能聽到音樂聲。

“睡不着。”

她邊起身邊說話,披了件外衣去開門。

他站在門外,沒進屋。

午夜昏暗無光,月亮隐藏在黑雲之下,他眸色如月,帶着清冷氣息,落到了她淩亂的頭發上。

輕輕一聲嘆從他齒間溢出,重綿不自覺頭皮發麻。

先前容吟提醒過多次,讓她作息正常,避免影響修煉。現在有種被人捉住熬夜,讓他失望擔憂的感覺。

她低頭愧疚。

等了片刻,她惴惴不安,他卻未說些責備的話,目光如實質般落到她的臉上,淡淡問:“睡不着?”

重綿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嗯。”

生怕他問原因,她在心底想了無數個借口,他卻沒再追問。

空氣陷入安靜。

她忍不住悄悄擡眸,恰好捕捉到他變出一把古琴的瞬間。

容吟腰際的藍玉化作缺月琴,月色從雲層中探出頭,水藍色的琴身熠熠發光。

他就地坐下,屋門砰地一聲自動關閉。

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門,他溫聲道:“睡吧,我給你彈幾首曲子。”

半夜,為了她的睡眠問題,他要給她彈催眠曲。

重綿意識到這點,心底朵朵小花争先綻放,泛着甜蜜的汁液,在心口咕咕冒泡。

盡管明白,他的行為毫無暧昧的成分,一切都是為了幫助她修煉。

可她仍舊止不住高興,揚起笑容,興奮又伶俐跳上床,動作比方才稍顯歡快愉悅。

她捏着被角,一顆心全然飄到了外頭。

琴音如山澗流水,穿透整面牆,流動進耳畔,又如午間微風,陣陣吹動竹林,随着竹香拂到她臉頰。

明澈幹淨,遙遠不可觸及。如他本人,似近似遠,有時候讓人覺得,遠得像天邊月。

重綿閉眼,能夠想象他此時的坐姿,挺直的背脊,他神情清寂,指腹按壓琴弦,轉弦撥動間流瀉出動人的音調。

她想了想,反而愈發精神,趕緊止住念想,凝神靜氣,由陣陣琴音,将自己帶進他編織的朦胧夢境中。

容吟彈的曲子如高山流水,岑寂易眠,讓人做的夢,卻不大像是美夢。

夢中,高挂的月亮,不知為何竟然掉到了她的鞋履旁。

千裏之外高不可攀的東西,眼看着觸手可及。

重綿伸出手,指尖即将抓住這鏡花水月般的美麗。

可月亮有自己意識般,從她指尖溜走,低低貼住地面飛。

重綿不死心地跟着它,一整晚都追月,怎麽都追不到的那種。

氣得她在原地蹦跶,眼睜睜看到,月亮越飛越高,最後消失在灰藍色的蒼穹之上。

如夢幻泡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總歸得不到。

清晨,重綿被屋外的鳥啼聲吵醒,她疲乏至極,起身時,頭發呈鳥窩狀。

這算噩夢吧?

這必須得是噩夢。

重綿在床上呆坐了片刻,突然想表達出這股憋悶之情。

容吟是她在淩虛劍宗唯一熟悉的人。

一旦有了想傾訴的事情,重綿刻不容緩,立即起床要與他分享這個古怪的夢。

興沖沖跑到他的竹屋,屋門半開,她走近時,看到門縫裏,他正将雙手泡在一盆黑乎乎的藥水。

好像撞見了不能被發現的秘密,她僵立着緩緩往後退,退了兩步,容吟發現了她。

“怎麽了?”容吟漫不經心地問。

男子低垂着眉,未看向她,仔仔細細用手帕擦,骨節如竹的指骨微微彎曲,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拭去淺墨般的水珠。

重綿怔怔地望着他的手:“你的手為什麽要泡藥水?”

容吟眉眼溫和:“無事。”

她搖了搖頭,不相信他的敷衍,好端端的手為何無緣無故用藥?

腦海裏冒出數種想法,電光火石間,驟然回憶起,他昨夜彈了近乎半個時辰的古琴。

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

胸口鼓鼓脹脹裝滿了酸甜苦各種複雜的滋味,她的鼻子酸了酸:“是不是與昨晚彈琴有關。”

她擡起頭,執拗地等一個确切的回答。

擦拭的動作一頓,他的表情顯出幾分無奈,有時候重綿的太過敏銳,這對他來說,确實很難搪塞過去。

重綿往前一步。

他低眸,只說了一句:“以前我的手受過傷,從此落了病根。”

這樣的解釋,足夠了。

重綿手指顫顫,只覺得胸口窒悶,她在心疼他,可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只是咬了咬嘴唇道:“下次不要再彈了。”

不要給任何人彈了,即使是你以後喜歡的人。

容吟笑着應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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