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你值得

謝永寒分析不出容吟到底在想什麽,待留影石放送完畢,直接開口問:“你與那姑娘關系好,接下來要做什麽?”

容吟揮手讓傀儡一號退下,神色定定看着門外,他的唇角沒了任何笑容,眼眸黑如濃墨,像融進了夜色般。

謝永寒等了片刻,聽到他忽然道了句:“我再下山一趟。”

謝永寒沒反應過來:“什麽?下山?”

“嗯。”容吟含糊說了聲,重新戴上蓑笠,冒着寒風暴雪走了出來。

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重綿沒像往常一樣坐在柳樹下打坐入定,而是選擇盤坐床榻。

屋門大開,飒飒冷風夾雜着雪花,呼嘯了一下午。

待大雪停歇,世界銀裝素裹。這是冬季的最後一場雪,等雪停了,野雀壓上枝頭,聲聲啼鳴,聞得到春天的氣息。

陽光探出雲層,殘陽餘晖染紅了白雪。

屋內地板滿是水跡。

她睜開眼睛,用抹布擦拭幹淨。

空氣雖寒冷,但裹挾着大雪的狂風,同時帶來了更豐裕的靈氣。

容吟曾說,天地間蘊含靈氣,室外更适宜修煉,不論風吹雨打,方能感悟天地間運行的氣候規則,但他也囑咐,現在她只是個凡人,不适合遭受自然磨難,容易生病。

所以,她坐到了床上,開啓了門窗,冷風冷雪簌簌而落,她吹了一下午的風雪,就為了能增加一點感悟的時間。

練劍以來,她的身體素質提高了不少,不太容易生病了,可擔心容吟發現,她做好萬全準備,消滅“不聽話”的證據。

不久後,平緩有力的敲門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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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瞄了一眼尚未幹透的地板,想了想,欲蓋彌彰般撲到地板上打坐,整理壓住的衣角,才開口道:“進來吧。”

他進屋,重綿雙眸緊閉。纖長的睫毛撲棱棱地顫抖。

容吟悄無聲息,走路沒發出半點聲音。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陣輕風,将屬于他的氣息拂面而來。

她知道,他就半蹲在前面。

重綿裝作沒發現,緊緊閉眼,使得聽覺、嗅覺過分得敏感。

不知為何,他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時間拉得很長,一分一秒度日如年。

她忍不住了,用一種很緩慢的速度睜開眼,妄圖表現得淡然自若。

然後,撞進了一雙漆黑的眼眸,他在沉思,他沒有笑,他的情緒她看不懂。

許是雪後的殘陽太過灼烈,給他潔白的衣裳染上了明亮的光澤。

她別開眼,低頭看地,看到他蹲着時,白色衣擺不可避免落到了地面,像冬日純淨的一抹白雪。

屋內安靜。

氣氛怪異,她有種說不出的慌亂,好像脫出控制的事情即将發生,但表面上極其鎮定,甚至笑着道:“今天你回來的早。”

容吟卻沒接話,認真地喊了她的名字:“重綿。”

聲音鄭重,熟悉兩個字從他口中道出,陌生至極。

重綿心髒被某個東西撞了一下。

容吟:“最近發生的事,你有什麽要與我說?”

重綿立刻想到了那件事,她眉頭一動,內心驚了一下,仍舊鎮定地否認。

“沒有沒有。”

容吟:“真的?”

她咬唇死不承認:“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嘛。”

容吟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不信我?”

重綿:“沒有啊。”

容吟笑容微涼:“被人欺負了,也不跟我說。”

若不是謝永寒幫他打聽到發生的事,他到現在可能還不知道,有人當着她的面貶低嘲諷她。

容吟的笑容緩緩消失,平日溫雅的人,一旦生氣,也是很可怕的。

他淡淡開口,兩個字将她打入地獄:“食舍。”

重綿啞然。

她一點也不想讓他知道,那個人如何用言語侮辱她。

那樣太難堪了。

重綿抿唇,低垂着頭。

容吟眉頭緊擰,盯了她半晌,道:“伸出手。”

她乖乖把手一伸。

他輕輕觸到她手心,溫暖的熱度從相碰的肌膚傳遞,她要躲,他立即捉住她逃掉的手。

他認真道:“重綿。”

“世上有許多人,身在淤泥,心思狹隘而陰暗,自己是什麽人,所見到別人便是什麽。”

重綿死死捂住眼睛。

他聲音輕柔:“別把他的話放心底,不值得。”

重綿指尖微微顫抖,她吸了吸鼻子道:“理智是一回事,心裏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容吟:“我明白,你還小,太在乎別人的評價,但這世界上并不是每個人都受所有人喜歡。別人的評價和看法,你沒辦法控制。但你可以讓你的心變得強大,做好自己,給自己一個交代就足夠了。”

院子裏安靜得過分,只見她的眼眶漸漸紅了。

她輕輕道:“我會的,我會變得更堅強。”

他的手寬大溫暖,像是傳遞了一分安全感和力量,讓她感受到自己在異世不是孤獨的一個人。

還有人陪着自己。

還有人願意站在她的身邊。

他又說:“你曾經說做過一個追月夢,當時猜我在想什麽?”

重綿搖頭。

他眉目溫柔:“你就是明月,像天上璀璨發光的明月。”

重綿搖頭,否認:“不是的,我哪有那麽好,我都比不上祝牧歌。”

這個名字,如同禁忌,從口中道出,她無措地閉上嘴巴。

像是自己的小心思不小心被戳破,她将腦袋埋在膝間,只露出一顆黑漆漆的後腦勺。

他微怔。原來她最在意的是弟子們将她與祝牧歌相比較。

容吟松開手,撫了撫她的發。

從一開始,他只送了最簡單樸素的門服,而她也從未提起過打扮一事,很多時候重綿不願給人添麻煩,有什麽需要從來不曾主動提及,都是他自己發現。

宗門裏的女修,不是每日都穿門服,常常換上鮮麗的衣衫,畫花钿,戴發簪。

他關注她的修為進度,卻忘了一個姑娘最平常的需求。索性得知這些事後,他特地下山了一趟。

重綿像只鴕鳥一樣埋起腦袋,聽他輕輕道:“擡頭。”

雖然很不情願,但她依言擡起,一件質地柔軟、色彩鮮麗的錦繡華服放到了她的膝蓋上。

她呆呆捧着華服,聽他催促道:“快換上。”

說不出是什麽情緒,重綿腳底像踩在了棉花上,輕飄飄的,去屋內換衣服。

容吟從自己竹屋搬了一張凳子,放到她坐席的旁邊,手心把玩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木梳。

重綿換好衣服,走出來時便看見這一副畫面。

白衣男子微垂眼睑,骨節分明的手指摩挲木梳的精致花紋。

她腳步一頓,然後緩慢靠近。

他聽見腳步聲,擡起頭,黑曜石般清冷的眸子倒映着立在石階上的人。

重綿白白淨淨的臉龐微紅,穿戴輕便利落的水藍色齊腰襦裙,裙裾綴了幾朵白色杏花。

烏發柔軟,清麗脫俗,仿佛裙裾上的杏花般水靈靈,陽光染上她的衣角,如一滴露珠在晨光中閃爍。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試探般的踏出去,只要他皺一下眉,就會縮回烏龜殼子。

綠柳下,容吟笑得柔和:“快過來。”

等她端端正正坐下,身後微涼的手指輕輕挑開她的發繩,瀑布般的長發傾斜而下。

重綿身體僵硬,感受到他的手指,緩慢幫她梳發髻。

她的鼻尖一酸,忍不住問:“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只不過是中了毒解綁在一起的人。

他大可以解完毒,将她抛下。

他動作未停:“你現在才發現,是不是太遲了?”

重綿:“你以前不會握住我的手,更不會幫我梳頭。”

她都知道,他态度溫柔,卻一向疏離,保持恰當的分寸,從來不做一些過分親密的事。

她懷疑道:“你在可憐我?”

所以,先哄一哄她,等過去了,又變成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

容吟停頓了下:“這世界上值得我可憐的人,多如牛毛,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值得我這樣做。”

重綿:“是嗎?”

緊接着,他嘆道:“重綿,你要相信,任何人與你接觸久了,都會情不自禁對你好。”

倔強又堅強的人,偶爾會露出幾分脆弱,她就像被人悉心照顧的花朵,不小心丢失在路旁,卻仍舊頑強地努力地想盡一切辦法活下來,撿到的人怎麽能忍心随意丢棄。

他望着她:“你值得別人對你好。”

重綿眼眶有點濕潤,低着頭,重複地說了句:“我值得?”

他加重了語氣:“你值得最好的。”

她漸漸擡起頭,望進他深海似的眸子。

她輕輕地道:“嗯。”

撫着頭頂的手力度變得更輕,就像世界上最珍重的對待。

剛平息的淚意蠢蠢欲動,她又有些想哭了。

容吟看到她微紅的眼角,想到那一天夜晚,她遲遲歸來,站在竹林口不動的畫面,可以想象得出她當時的脆弱和孤獨,她也是像現在這樣紅着眼睛,他的嗓音有些發啞:“那天想說什麽?”

重綿瞬間明白他說的是哪一天,抿起唇角,誠實地說:“想回家,想離開這裏。”

容吟定定看着她:“還有呢?”

重綿低着頭:“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事,會讓你為難,因為都是你的同門師兄弟……”

只聽他輕輕道:“不會。”

重綿怔住,擡起頭看他,容吟沒再多說什麽,幫她抹掉了眼角的淚。

“以後任何事,都要跟我說,別憋在心底。”

聽到這話,她的眼淚好像掉不完,擦了一遍又一遍,怎麽也擦不幹淨。

他無奈地笑了下。

她緊抿着唇,重重吸了下鼻子,向他展開了多日不見的笑容。

熠熠雪色,襯得她笑容明朗,那些心底的陰霾被掃得一幹二淨,她笑容越來越大,心底覺得無比輕松安寧,甚至因為他的鄭重其事,忽然間有了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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