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楊晚月分家的話一出,不光是大隊長,就連看熱鬧的群衆都驚呆了。

整個小楊家大隊也沒幾戶分家的啊,更何況,大隊就算是哪戶人家要分家了,那也是因為家裏的孩子都長大了,住不開了,或者是住在一起不方便才分開的,楊招弟就一個小姑娘分什麽家?

楊建設一臉懵逼,錯愕道:“你說你要分家?”

楊晚月表情不變,看着楊建設道:“對,分家,我和奶奶跟我大伯一家人分開,從此以後各過各的,互不幹涉!”

楊建設更加懵了,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從今以後你自己給你奶奶養老,你大伯一家以後都不用管了?”

楊晚月點點頭:“對,沒錯!”

這下圍觀的衆人又驚呆了,現在還是拿工分的年代,一家人同心協力幹一年,也不一定能填飽肚子,這要是分了家,一個小姑娘帶着一個不能幹活的老太婆,從今往後住哪裏?怎麽吃?這豈不是要人命了!

連旁邊一直沒出聲的宋老太都忍不住捏了下楊晚月的手。

楊晚月安撫性的回捏了下,示意老太太放心。

楊建設雖然覺得楊晚月的腦袋進水了,但這件事情其實也不難辦,說起來還是楊家占了便宜,當即就問了楊永興:“你怎麽說?”

雖然村裏的人都覺得分家是楊晚月這邊吃虧,但其實楊家人才是根本就不想分家的那一方。

畢竟楊招弟吃得少,幹活還利索,一年下來,拿到手的工分比楊小堅和王翠連這兩個懶蛋合起來拿得都多。

而一個宋老太才能吃多少,平時随便給一點就行了,如果不能用楊招弟來換彩禮的話,比起不用給老太太養老,楊家人更希望還像以前一樣,得個免費的勞動力。

再一個,自從楊招弟來了以後,除了地裏的活要幹,在家裏也是洗衣做飯什麽都幹,李金花和王翠蓮早就習慣了,這要是分了家,家裏的活兒還不都得落到她倆身上了。

王翠蓮不敢上前去跟楊建設提反對意見,只能給楊小堅使眼色。

但楊小堅也不過是個窩裏橫,在家裏欺負楊招弟最在行,在大隊長面前,那是慫的連個屁都不敢放,氣得王翠蓮在他胳膊上狠狠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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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花倒是敢給楊永興使眼色,不過楊永興壓根接收不到,因為楊建設正虎視眈眈的盯着他回話。

楊永興咬了咬牙,道:“既然這個不孝女想分家,那就由着她罷了。”

至于她們以後的死活那都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楊建設贊許的看了楊永興一眼,這才回頭對楊晚月道:“行了,既然你大伯同意了,這大家夥兒也都看着,那今天你們就算是正式分家了,以後……”

“慢着!”楊晚月打斷楊建設的話,對楊永興道:“既然是分家,那當然不能只分人,家裏的東西是不是也該分一分!”

“對!”

李老漢本來還在心裏替她着急,現下一聽楊晚月的話,立馬接着道:“哪有分家只分人的,要是只分人出來那和被趕出來不是一樣的嗎!”

楊家人本就不情願分家,一聽還要分走東西,頃刻間都目露兇光的瞪着楊晚月,恨不得剜下她一塊肉來。

楊永興更是火冒三丈:“你要走就走,但你休想從這家裏分走任何東西,我還沒死呢,你就想着來分家了,我告訴你,這家裏所有的東西将來都是要留給我兒子的,你一個女的,憑啥來分家!”

楊小堅和王翠蓮聽到楊永興擺明了态度,心裏悄悄松了口氣,就怕這小賤人今天仗着大隊長分走家裏的東西。

李金花也瞬間暴跳如雷:“你休想!”

楊建設同樣一臉不贊同的看着楊晚月,似乎是在用目光警告她不要太過分!

不過楊晚月壓根就不怕。

她勾唇笑笑,說道:“我看你們怕是搞錯了,我奶奶兩個兒子,雖然我爹娘去世了,但還有我在,我要分家就是要代表我爹娘,以楊家二房的名義分出來,并不是什麽作為我大伯的女兒被趕出來的。”

她看向衆人:“大家都知道,我爹娘有工作,那些年我爹娘可沒少往家裏拿錢拿東西,這些就不說了,咱就說這房子,當初也是我爹娘拿錢蓋的吧!”

“我爺爺早走,我爹娘當初是為了能讓我奶奶住得舒心一點,才跟大隊裏交錢分了塊地出來蓋房子,老家裏的東西他一點都沒要,也從來都不惦記。但是我大伯呢?他們一家這些年住在我爹娘掏錢蓋的房子裏,一分錢沒給不說,還從不善待過我和我奶奶。”

她看向楊永興,眼神陰冷:“你這麽欺負我,虐待我奶奶,你就不怕我爺爺和我爹娘晚上去找你!”

楊永興被楊晚月的目光驚到,身子顫了一下:“我……”

楊晚月根本就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道:“我爹娘意外去世之後,留下兩個工作,趙廠長本來是想留一個給我的,但是沒想到,我大伯趁着趙廠長去市裏開會的時間,買通了工廠裏的幹部,将我爹娘的工作給賣了,兩個工作賣了八百塊錢,還有當時工廠們湊出來的一百塊撫慰金,一共九百塊,這些錢呢?去哪裏了?”

楊晚月最後一句話,是看着楊永興的眼睛質問的。

原主的父母意外去世的時候,原主都14歲了,這些事情她并不是不知情,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在這個敏感的年代,楊永興做得這些破事被楊晚月當場說出來,他已經徹底不敢擡頭了。

楊家其他人還想再說話,一擡頭都被楊建設陰冷的目光定住,再不敢多話。

人群裏再次爆發出讨論的聲音。

“乖乖類,多少?九百塊錢?他可真敢啊!”

“連永和的慰問金都敢貪,喪良心喲!”

“住着兄弟蓋得房子,賣了兄弟的工作,虐待老娘和招弟,這還是個人?”

這年頭擁有工人的身份是一件既體面又光榮的事情,因為不但可以發工資,而且還有各種票可以發,整個小楊家大隊也就只出了楊小堅這麽一個。

楊小堅蓋的房子自然是全村最好的,這些年楊永興免費住在裏面燒包的不行,自然就有人看不慣,早就想收拾他了!

群衆越來越沸騰,就有人趁機大喊道:“剛才招弟說啥?貪了慰問金,買通工廠領導?這是啥罪啊?這得被批dou吧!”

“對,要批dou!”

一聽批dou二字,楊家人的臉上都沒血色,包括楊建設。

楊建設的臉色此刻已經黑的不能看了,這些事情他不知道嗎?他當然是一清二楚了,他當時還收了楊永興五十塊錢呢!

此刻他是真不想再管這些破事,要是早知道會有今天這種情況,說什麽他都不會收那五十塊錢,給自己惹禍上身。

他這會已經不想再多看楊家人一眼了,只好硬着頭皮對楊晚月說道:“沒想到你大伯竟然背着我做了這麽多喪盡天良的事兒,真不是個東西!”

接着,他清咳一聲,話音一轉:“不過咱們今天主要的目的是商量你們分家的事兒,這房子既然是你爹娘拿錢蓋的,我看這樣吧,今天當着鄉親們的面,我作主,讓你大伯一家搬回老宅住,這房子就留給你和你奶奶,怎麽樣?”

他話音落,楊家幾口人都急了,老宅那房子年久失修,都不知道破敗成什麽樣子了,哪還能住人,再說了,他們在這房子裏都住了十多年了,這就是他老楊家的房子!

但還沒等到楊家人發表意見,楊晚月又開口了:“那我爹娘的撫慰金和賣工作的九百塊錢呢,這又怎麽說?”

楊建設這會兒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只好又回頭去問楊家人:“錢呢?”

楊家人剛被楊晚月搶了房子,現在又要來搶走錢,李金花恨不得跳起來打死這個小畜牲。

楊家其他人也仇恨的瞪着楊晚月,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忽略,反正楊家就是沒有人回楊建設的問話。

楊建設能當上大隊長也是有兩把刷子的,見狀冷哼一聲,朝後面喊了一聲:“濤子!”

“到!”一個小眼睛的男人拿着小本子從人群裏走了出來,這人正是小楊家大隊的記分員,楊濤。

楊建設剛才從大隊部出來時,只需一個眼色,楊濤就拿着本子小跑着跟了上來。

楊建設直接道:“既然你們不願意拿錢出來,那你們家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的工分都記在宋嬸子和招弟的頭上,就當是還錢了。”

在這個年代,人沒有工作,再沒有工分可拿,不分糧食人還不得餓死,楊建設拿捏的很準。

他看了楊永興一眼:“當然,你們也可以不聽我的話離開小楊家大隊,反正你們手裏有錢,去哪裏住都餓不死。”

楊永興聞言頹然的蹲下身子抱着嗡嗡響腦袋,他還能去哪裏,他們一家子從上到下,就沒一個識字,要不然當初的工廠的工作他就給楊小堅和王翠蓮了,何必賣掉。

他們手裏是有錢,但是現在外面還亂糟糟的,光有錢沒有票有什麽用,這些錢放到黑市上,很快就會花光,花光了以後他們一家該怎麽辦,不能掙工分分糧食,難道去喝西北風嗎!

再者說,他們現在出去了連路都不認識,這拖家帶口的,要怎麽活!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楊建設現在當了大隊長,那在整個楊家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要是得罪了他,怕是以後自己死了楊家都沒人出來給他擡棺材。

死了以後連祖墳都進不去,那怎麽能行!

楊永興心裏七上八下的,想到最後,他頹然的放下手臂,站起身對楊建設道:“錢可以給她一半,剩下的我們要留着。”

畢竟老宅那裏什麽都沒有,要從這裏搬出去,還得重新收拾老宅。

小孩子不懂事,但剩下的李金花和楊小堅夫婦已經急了。

家裏的事男人說了算,只要楊永興同意就行了,楊建設根本就不用去征求別人的意見!

他松了口氣,小聲對楊晚月道:“已經到這地步,不能再逼了。”再逼下去出了人命他可擔不起這責任。

楊晚月當然知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道理

也懂得只要不到生命攸關的事,就不能将人往絕路上逼。

更加明白人言可畏的道理。

若今天事情就這樣了結了,隊裏人表面上不說什麽,恐怕日後就要在背後唾棄她今天差點逼死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雖然她本人是不在意,但她畢竟還要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在她找到門路離開這裏以前,麻煩能少一些就少一些吧。

楊家人這時候看着她的眼睛裏都充血,仇恨的眼神裏怕是恨不得能當場将她給生剝活吞了。

明箭易躲暗箭難防,要是她今天不讓步,今後和楊家人住在一個隊裏怕是也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她勾唇一笑,忽然改口:“其實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能将大伯一家給逼上絕路不是,我看這樣好了,這房子大伯他們就繼續住着,我跟奶奶搬到老宅去住,家裏的糧食給我三成,九百塊錢給我五百,剩下的四百我也不要了,怎麽樣?”

楊家人萬萬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峰回路轉,就連楊建設和圍觀村民都再一次驚到。

這是什麽極品,鬧了半天,到手的房子又不要了?圍觀的社員們都一頭霧水的看着楊晚月。

王翠蓮最先回過神來,連忙推了推婆婆。

李金花慌亂的點點頭,連忙道:“哦哦,好好,這樣好。”

只要能留在隊裏,還能留着房子,錢給了就給了。

楊永興已經高興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是偷偷的轉過頭揉了揉眼角。

王翠蓮也忍不住,抱着孩子哭了起來,只有楊小堅還傻乎乎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楊晚月收起淩厲的目光,看着楊家人失而複得喜極而泣的樣子,臉上挂着溫和的笑。

看吧,鞭子沒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只有嘗過了鞭子的滋味,才會知道揮鞭子的人有多可怕!

更加會明白,揮鞭子的人的突如其來的寬容有多麽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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