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拜師

寒月真人人如其名，氣質冰冷如寒山之月，身上的宮裝都是水藍冰紋，連杏橋居裏都帶着一股冷冷的冰氣。

程野秋前世見過幾次寒月真人，對寒月真人的印象就是閉門煉丹不管俗務。藥峰的弟子因為長期和藥草接觸，心性大都十分平緩，唯獨寒月真人脾性比氣質還要冷淡，好像天生沒有感情。

寒月真人受了程野秋的禮，冷淡地開口：“既入了藥峰親傳，那便是我的弟子，過兩日行個拜師禮，就算你入門了。”

程野秋頓時一怔。

寒月真人的意思是要收他為徒？

程野秋想起司陽對他的叮囑，謹慎地道：“弟子能來藥峰已是大幸，不敢妄想拜入真人門下。”

寒月真人漠然道：“什麽敢不敢的，你只說你願不願。”

程野秋哽了一下。

雖然寒月真人這話語氣沒有半分起伏，但金丹真人親自開口收徒卻被拒絕，哪怕寒月真人心胸寬大不計較，門下弟子難免也會對程野秋頗多意見，其他長老又有誰敢冒着寒月真人不悅的風險收他？

嚴重的話，直接收回成命、把他攆回劍峰去也未可知！程野秋已經能感受到幾個弟子長老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

思慮再三，程野秋還是低着頭道：“多謝真人擡愛，弟子只願在藥峰平平靜靜修煉。”

寒月真人點點頭，倒也沒有動怒，聲音依然冷淡無比：“既然如此，你去吧。安排他到小師兄門下。”

程野秋不知道“小師兄”是什麽人，但見寒月真人沒有把他攆走，還是松了口氣，聽話乖乖退出了寒月真人居住的杏橋居。

出了門，領程野秋進門的長老扭過頭，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他，甚至還帶着一絲同情。

——難不成，這個“小師兄”是什麽難搞的角色？

不過再難搞總比居心叵測的宋酒塵那裏好，程野秋回去收拾了東西、帶上兔子，去藥峰的掌事堂重新挂了名，這才被引去了藥峰的一個山頭。

清塵宗的劍峰、藥峰等代表的是不同的派別，一峰倒不止一個山頭。

這位“小師兄”所在的山頭是藥峰最偏遠的位置，甚至在山下就能看到清塵宗護山法陣的邊緣。

長老領程野秋到了山腰處一塊被風化嚴重的石碑前面便停了下來：“寒月真人已通知了小師兄，小師兄不許無關人上山，你自行去吧。”

說完像是山裏有什麽恐怖的野獸一般，趕緊溜走了。

程野秋被長老搞得有些心驚肉跳，謹慎地一步步上山，一直走到山頂的竹居都沒發現什麽可怕的東西。

竹居門口是大一片藥田，裏面栽種了各式各樣的靈草，只是程野秋一眼看過去，就看出這些靈草根本沒什麽靈氣，壓根派不上用場。

他端端正正地跪在竹居門口：“弟子程野秋——”

程野秋卡了一下。

他還不知道這位“小師兄”、自己現在名義上的師尊的名諱。

于是只能硬着頭皮接下來，“拜見師尊。”

裏面傳來一個懶洋洋、稚嫩的童聲：“免了免了，進來吧。”

程野秋聽着這個熟悉的聲音，頓時一怔。他一時還沒想起來這是誰的聲音，等推門進去，看到躺在竹塌上那個八九歲的小孩，才脫口而出：“司陽？”

司陽笑嘻嘻地坐起身，撅了撅嘴：“在門外恭恭敬敬叫師尊，進了門就直呼名字了？”

程野秋張了張嘴，怔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努力改了口：“師、師尊。”

“哎，這才乖。”司陽站起身，踮着腳尖摸了摸程野秋的頭，滿意地道，“放心，為師會罩着你的。”

程野秋有些哭笑不得，很快平靜下來，想起自己和司陽初識的場景：“師尊既然是長老，為何會在雷木小洞天躲避那條雙頭蟒蛇？”

那條雙頭蟒蛇能被養神境的淩歌笑輕松斬殺，司陽怎麽說也不會比淩歌笑差吧？

司陽搖搖頭嘆口氣，指了指自己：“你就沒有覺得，我這個外表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但程野秋沒敢說。

“我煉丹的時候出了點問題，不小心變成這樣了。”司陽垮下臉，“連帶境界也一起被封印，現在怕是打不過劍峰那個脾氣壞的小屁孩。”

孩童模樣的司陽說淩歌笑是小屁孩，讓程野秋忍不住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原來如此。師尊尋那花也是為了煉制解藥？”

司陽斜了程野秋一眼：“你可別因為我煉丹出錯就小看我……等你将來入了門就會知道，煉丹配藥出岔子再尋常不過，元嬰境的大能把自己吃死也不是沒有。”

程野秋誠懇地道：“弟子自然不敢小看師尊。”

司陽對程野秋很滿意：“行，只要你聽話，哪怕你再愚鈍，我也保證能教你上金丹境。這兒就咱們師徒兩個，你自己挑個地方住下吧——對了，那兔子記得看好，別讓它在屋裏拉屎。”

“……是。”

……

司陽雖然表現得有些不靠譜，但是實際教起來，程野秋立刻就能感受到高屋建瓴的頓悟感。

現在程野秋還在打基礎，司陽沒有教他什麽藥峰的真法，只指點了他一些運氣、吐納上的訣竅。

程野秋和自己在天星骨上的凝練互相對照，立刻就發現了過去、甚至前世的一些彎路，修煉的速度提升了不少。

當然，就算提升不少，大半靈氣都被天星骨吸納的情況下，依然比尋常弟子慢了幾倍。

司陽對此倒沒什麽失望之情，只讓程野秋有問題問他，自己縮在丹房裏搗鼓，并聲明：“咱們山上窮得很，你要什麽資源自己去小洞天找。”

程野秋還擔心司陽會不會反對他用培元丹強行堆砌修為的做法，如今看來，司陽壓根沒這個心思。

老實說，直到現在，程野秋都沒什麽自己已經變成親傳弟子的實感。好在他的目的也不是親傳弟子的榮耀，把兔子啃草的聲音和隔壁丹房時不時的爆炸和震動當作過耳風，安心修煉就是。

等現存的培元丹都吃完了，程野秋向司陽報備了一聲，頭一次下了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山頭，去玲珑堂找任務。

這一次他還兼具一個很嚴峻的任務：幫兔子找食物。

他儲存的靈草、司陽藥田裏的藥草都被兔子啃得幹幹淨淨，吓得程野秋拎着兔子找司陽道歉，沒想到司陽不在意地揮揮手：“那些雜草我一直懶得清理，既然你來了，你想種什麽就種一點，不想種就空着。”

程野秋對照顧靈草沒什麽經驗，看司陽也不像有興趣的樣子，就打算幹脆給兔子種點食物算了。司陽告訴程野秋，七玄紫光兔幼年時期的飯量很大，而且偏愛雷火屬性的靈物，不拘靈草還是靈石，就是靈劍都吃得下去。

程野秋離開劍峰的時候，宋酒塵送了他不少東西，都被程野秋拿去喂兔子了。果然，哪怕是一柄一看就不凡的袖中靈劍，兔子啃起來都“咔噠咔噠”，像在嚼蘿蔔。

只能說不愧是玄獸。

既要雷火屬性，程野秋幹脆就打算去之前去過的雷木小洞天一趟。

好巧不巧，這一次帶隊的首席弟子，竟然是宋酒塵。

宋酒塵看到程野秋時，眼神明顯染上了欣喜，落下飛劍：“程師弟，好久不見。”

程野秋正琢磨着該找個什麽借口不跟宋酒塵一波，就聽到宋酒塵道：“前些日子我叫人給程師弟傳的信，程師弟收到了嗎？”

程野秋怔了一下，搖搖頭：“沒收到。”

宋酒塵略微蹙眉，旋即展顏：“倒也無妨，既在這裏碰着了程師弟，剛好可以和程師弟說清楚——前些日子我外出游歷時順帶幫程師弟打探了一下家人，不曾想，竟然找到了程師弟的母親。”

程野秋這次真的怔住了。

……

宋酒塵抛出一只小巧的飛舟，在空中變做能容納三五人的畫舫。

程野秋坐進去的時候，案幾上正擺着一壺剛剛沖泡好的清茶，散發着袅袅的熱氣。

宋酒塵含笑為程野秋斟了一杯，微笑道：“這是上回師尊賜我的唇痕茶，程師弟嘗嘗。”

程野秋低頭端起茶盞。

茶葉在茶盞中随着茶水晃動上下翻滾，兩片茶葉貼合，恰似少女嬌嫩的唇瓣。香氣襲人，只嗅一下似乎就有靈氣入肺腑，确非凡品。

程野秋借喝茶的動作，謹慎地觀察着宋酒塵的表情，試圖發現宋酒塵一貫的溫和背後隐藏的目的。

宋酒塵告訴他找到他的母親時，程野秋第一反應并不是感動和欣喜，而是恐慌。

程野秋當年離開家的時候，親眼看着母親倒在血泊之中，随後便盡可能地逃跑，從未想過母親還有在世的可能……但讓程野秋恐慌的不是母親還在，而是宋酒塵竟然找到了他的母親。

他身懷天星骨的事情，唯有雙親知曉。宋酒塵既然找到了他的母親，豈非已經知曉了他的天星骨？雖然程野秋之前就懷疑宋酒塵知道此事，但無論宋酒塵還是他都沒有把這件事拿到臺面上說。

上一世，宋酒塵向他承認已經知曉天星骨的時候，正是在将他禁锢囚禁在小洞天的時候。

難道這一次，宋酒塵見他脫離掌控，急不可耐準備提前下手了？

程野秋手縮在袖子裏，暗暗捏了捏司陽給他的道符。

出宗門要向師長請示，司陽沒有阻攔程野秋，只随手丢給了他一張九霄辛炎符，說是送他的保命之物，若遇上打不過又逃不掉的敵人，可以用靈力激發此符。

“便是金丹境不死也傷。”司陽信心滿滿地說完又警告程野秋，“不過你自己也難免被波及，我好不容易收個徒弟，可別把你自己也搭上了。”

程野秋拿到九霄辛炎符便下了決心，若宋酒塵真的打算提前囚禁他，那他拼上命也要送宋酒塵上路！

現在面對宋酒塵，程野秋反而平靜下來，依然裝作那個膽怯乖順的程師弟，低頭默默喝着茶。

——僞裝自己達成目的，還是宋酒塵教會他的。

宋酒塵喝了一盞茶，又道：“可惜你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只找到了你母親。”

程野秋擡起頭，脫口而出道：“死得好。”

宋酒塵手中動作一頓，放下茶壺，關切地道：“程師弟……”

程野秋搖搖頭，沒有說話。

宋酒塵為程野秋續了一杯茶，溫言道：“程師弟，你我一見如故，我未曾問過你的過往。自從你進了劍峰，我就看你眉頭不展，若你有什麽心事，不妨和我傾吐傾吐，也好壓在心裏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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