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她和時睦州在那個高一下半學期的初夏徹底決裂。

自從她說出那句“跟你玩玩的, 看不出來?”以後,時睦州在學校裏就再也沒有理過她。

老師給大家重新安排的同桌,司栗跟蔡書語成了高一最後這段時間的同桌。

文理分科意願單一上交, 高一剩下的時間變速飛過。

說狠話的人是她,可是被內疚纏繞, 在上課時, 下課間, 下樓的縫隙中, 操場上……忍不住一次次尋找時睦州身影的人,也是她。

那一段時間, 司栗格外的厭惡自己。

無數在難眠的晚上她問自己,如果自己當時沒有選擇那樣說, 現在會是怎麽樣。

設想無果,哪怕再來一萬次,司栗也許還是會做出和第一次一樣的選擇。

選擇推開她, 因為自己那沒用的自怨自艾。

告別了豆蔻青澀的初中時期,高一短短的一年時間,所有人都飛速褪下了那一層蟬衣, 逐漸有了大人的思考和模樣。

這些思考,讓人與人之間無形的差距逐漸明顯,讓學生們開始在不留意的時候為自己的人生畫下選擇。

司栗也是一樣。

家裏突然的改變, 推着那個從來只知道惦算自己兜裏零花錢的,有些任性嬌縱的她,一下子面對原本被母親一人抵擋在外的, 複雜又艱難的生活。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司栗在補習班度過, 即便心裏有一萬個排斥, 只要一想到母親是咬着牙堅持給她報補習班補課這一點, 她就不得不硬着頭皮學。

夏天的燥熱在無數愁悶和迷茫中涉歷。

再開學,司栗成為了那一屆文科班的一份子,文科所有班和理科末尾的幾個班在樓上,理科實驗班和幾個普通班在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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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司栗能見到時睦州的唯一穩定機會,就是早操下樓的時候。

少女心思細密,她用幾天的早操就推斷出時睦州平時會出現在那個樓梯口的時間,然後掐着點自己跟着同學下去。

不管遇到幾次,她都會看向他,而他的目光,從未留在她身上過。

不管是她出現在他的上面,他的旁邊,他下面階梯的位置。

一次都沒有過。

周邊的男生女生多少都跟随潮流去剪一些非主流的發型,只有他依舊留着和高一初見時一樣的清爽短發。

擦肩而過時,他校服上的洗衣粉味道還是熟悉的。

所有都一樣,所有又都變得不一樣了。

司栗在他這一次次的冷漠中品嘗着苦楚,心一次次冷。

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名為“苦澀”的這部電視劇沒有持續在司栗一天天的心寒和後悔中繼續播放,高二第一學期剛剛過半。

時睦州消失在了學校裏。

有一陣子司栗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時睦州了,不管是在早操時候,還是自己裝作閑逛去他們那個樓層觀察時,還是在老師辦公室。

直到在月考成績排名公示欄裏沒有找到他的名字,司栗慌了。

那天放學,她拉着蔡書語去實驗班把黎牧攔下,黎牧很詫異地反問:“時睦州轉學了啊,早就去北城了,你們不知道?”

那一瞬間,司栗的腦子嗡的一下,炸成空白。

緊接着的兩年時間,她那原本是粉紅色,後來變成苦芥色的青春,也跟着成了一片蒼白。

時睦州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兩天高考,文科的高考地點和理科生是在不同的學校,考完的同學聚會上她在別人的口中聽說,曾見到了時睦州出現在理科高考的考點,應該是特地回籍貫地完成高考的,不過,也沒有往下的消息了。

司栗被快遞員的電話吵醒,嗚嗚哝哝地讓快遞員把自己的東西放在小區快遞櫃以後,再阖眼卻怎麽也無法返回那場回憶夢。

她睜開眼睛,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眸子,一雙眼睛黑露露地環顧着自己卧室。

一夜的回憶夢做的太過于真實,仿佛把那三年重新走過一般惆悵又疲憊。

睜開眼以後結合着自己正躺在時睦州母親租給她的房子裏,想着隔壁住着的那位,司栗只覺得自己這日子過得比電視劇還要抓馬。

2月1日,今天是除夕後的春節,大年初一。

她下床去拿換洗衣服,準備去隔壁。

浴室壞掉的水管已經報修,不過維修師傅要等到後天才會上班。

昨天時睦州告訴她,自己這幾天如果要用熱水器洗澡可以去他那邊洗,時睦州的家是個大三居,有一個不怎麽使用的浴室,剛好給她行了方便。

司栗輸入指紋進入時睦州家,發現家裏寂靜一片。

“沒在家?”她走進去,往廚房,餐廳,客廳都看了一圈。

“時睦州?你在家嗎?”司栗往裏走,沒有人答複她,時睦州的卧室敞着門,往常他只要不在卧室都會把卧室門關上的。

司栗覺得奇怪,走進去看了一眼,一眼就發現了端倪。

時睦州的被子掀開着,沒有鋪好,床上随意搭着好幾件衣服。

她眯起眼睛,知道他是就算家裏着火下一秒就要燒到自己身上,也要在逃跑之前把家裏處理幹淨整再走的人。

這場景顯示着他離開時的匆忙,司栗往儲物間門後一看,原本放在門口的行李箱沒了。

就在正疑惑的時候,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司栗接起:“喂,怎麽了。”

蔡書語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過年好啊寶貝!!出來吃飯啊!”

“我剛要洗澡,你過來接我吧。”司栗說。

“行,我跟黎牧在一塊呢,把時睦州叫上啊!”

“嗯…這個有點困難,時睦州好像不在家。”她說,“行李箱都沒了。”

“啊?”蔡書語坐在車裏,和黎牧對視一眼,“時睦州帶着行李箱跑了?你倆過個年,發生什麽了?”

“你昨晚不會對人家什麽霸王什麽硬上弓了吧??”

司栗罵了她一句,“上弓?我上炕都費勁,黎牧不是跟你在一塊嗎?你問問他知不知道什麽。”

“昨晚上他并沒有提起突然要去哪,我覺得有點蹊跷。”她說。

“OK,你別着急,我讓黎牧問問。”

司栗挂了電話,站在空蕩蕩的家裏,她感受着那股惴惴不安,腦子莫名将剛剛那個夢的結尾和如今的場景結合在一起。

不告而別不是時睦州的風格,她沉了口氣,轉身進了浴室。

四十分鐘司栗洗完澡再出來,第一時間就拿出手機看有沒有新消息。

她點開和蔡書語的聊天框,看到蔡書語發給她的內容,眼神冷不丁怔愣住了。

【csy:寶貝!!出大事了!黎牧打聽到時睦州好像回北城相親了!】

司栗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心裏仿若踩空一般。

相…相親!?

昨天還和她在一塊度過一個溫馨的新年的時睦州,第二天竟然二話不說就去相親了。

這陣子感受到的兩人之間那股和諧與靠近,難道只是她自己自作多情嗎?

她握着手機,不自覺地咬住下唇。

逐漸變冷的水滴順着發梢滴在睡衣上,氤氲開一片濕跡。

北城仁華醫院總院。

阮勤穿着病號服,坐在床上,看着自己身邊這正在認真削蘋果的時睦州,嘆了口氣:“你說說你,大過年的,折騰什麽,我又沒大事。”

“都住醫院了,還不是大事?”時睦州坐在自己師母的身邊,手裏的水果刀圍着蘋果轉着圈,“您不要看老師在工作上兢兢業業,照顧人并不一定擅長。”

阮勤年紀已有六十多,心髒病是老毛病了,以往都沒事,只不過今年格外的冷,她一時間虛弱複查,被醫生留院觀察幾天。

她看着自己時睦州,眼神充滿欣慰和慈愛,“南院的工作忙不忙?”

時睦州拿過盤子,将蘋果切塊,眉眼是不盡的柔和,“還好,到哪裏都是做同樣的事。”

“你跟你那個老師一模一樣,一工作起來什麽都不顧。”阮勤嘆了口氣,想起來,跟他說:“本來想叫你過陣子回來的,正好。”

他擡頭,微微疑惑:“什麽叫正好?”

“我一個同事的女兒,優秀的很,一直想讓你們見見。那孩子也是常年各地跑,就過年這會兒在北城。”

“你今年都二十六了,這麽多年不見你身邊有個女孩子的,是時候就該為自己的家庭着想了,孩子。”

時睦州聽到一半就疲了,無奈地無聲笑笑,然後勸她:“師母,我不是跟您說了,暫時沒有這個想法。”

“我回來是照顧您的,我去了,誰在這兒?”

阮勤見他想用這麽拙劣的理由搪塞自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略有不滿:“你當你老師是擺設?他在這呢我能有什麽事。”

“必須去,我答應人家好好的,你讓我怎麽突然回絕?人家還是姑娘家!”

時睦州嘆了口氣,有些頭疼,“好,您別生氣,這會兒情緒要保持穩定。”

見一面也沒什麽,當面說清楚比較好,也當是賣師母一個面子。

阮勤滿意地點點頭,看着他又想起另一檔子事,問他:“你今年又沒跟你媽過年?”

時睦州眼神一變,沒說什麽,低下頭給她剝橘子。

“你說說你們家,你爸爸不在了,你媽一個人到了這個歲數,再獨的人也會孤獨。”阮勤有些發愁。

時睦州從十八九歲開始就跟着丈夫學醫,她是看着這孩子成熟成人的,加上與他父母又多少認識,不得不多說幾句。

“又不是什麽深仇大怨,你們母子之間就差誰先服個軟的事。你但凡把用在我和你老師身上的心思,分出去給你母親,也別讓她寒心吶。”

“師母。”時睦州忽然扯出一個略帶諷刺的笑,緩緩說:“親情也是需要将心比心的,輪寒心,我也沒少受。”

阮勤臉色微微變化,她既心疼這孩子,又覺得別人的家事自己也不便再幹涉,于是她伸出手拍拍他的手背,無聲地安慰着。

晚上七點鐘,時睦州來到約定的茶餐廳。

靠窗第三個位置,他看着微信裏的備注,走過去,一擡眼,有些意外。

芮安也沒想到和自己相親的人會是他,她悄無聲息地皺了皺眉,然後露出得體的笑容與他點頭示意。

時睦州走過去,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服務員遞來菜單,他輕聲答謝。

“時先生吃點什麽?”芮安問。

“不了,不打算久待。”他合上菜單放在一邊,目光沉靜,“本來打算費些口舌解釋,不過現在看來不需要了。”

芮安眉心跳了跳,對他過于冷淡不把自己放眼裏的态度十分不滿,伸手繞了繞自己的卷長發,“哦?這話是從哪裏來呢。”

“作者大會,你看見我和司栗了。”他給自己倒了半杯溫水,繼續說:“那麽我也就不需要再與你解釋為什麽不想深入認識的緣由。”

她盯着時睦州這張過于俊朗的臉,心裏那股妒意又燃了起來,“你喜歡司栗?”

“一直。”他說。

芮安搭在桌子下的右手攥了攥,情緒不佳。

時睦州此刻擡眼,篤定道:“你記得我。”

她一愣,心裏一動。“什麽,記得?”

“五年前,海堯大學正門口。”時睦州的眼神透着犀利,打量着她每一寸的表情變化。

芮安已然維持不住表面的優雅得體,她挎下表情,抿了口咖啡,嗤笑道:“是我又如何,我只不過說了實話。”

“你說的是不是實話,你和司栗什麽關系,我不感興趣。”時睦州的手指摸着另一手腕上的表帶,神情永遠那麽沉穩,“但是如果你傷害到她,到時候你家與我老師兩家之間的交情。”

“恐怕并不能成為我饒過你的理由。”

芮安從沒被人這樣威脅過,她怒氣上漲,剛要發作。

時睦州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撩了一眼,趕緊接起,“怎麽了?”

“時睦州…”司栗站在北城國際機場航站樓門口,望着眼前漫天的鵝毛大雪,凍得哆嗦:“你,你回北城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

“有點急事,抱歉。”時睦州聽出她語氣裏的不對,問:“你怎麽了?”

司栗不知道自己這樣先斬後奏,氣勢洶洶飛過來的舉措會不會讓他不快,所以開口時聲音很弱,有點心虛:“我在……北城機場。”

“你在…你在哪?”時睦州撈起旁邊椅背上的大衣,看了一眼芮安,直接起身往外走,邊說:“在那不要動,把航站樓號碼發給我,我去接你。”

芮安的眼神一直跟随着他,直到時睦州出了茶餐廳。

她握着的拳頭發顫,胸口劇烈起伏着。

她就不明白了。

她司栗憑什麽。

作者有話說:

白白家菜譜——酸菜黑魚:

【時睦州說“一直。”這裏好讓我心動嗚嗚嗚,可惡,又一個純情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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