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小試牛刀[VIP]
崔皇後一直是個外柔內剛的女人,當她下定決心便沒有人能違抗她的意志。
崔皇後走得決然,留下神龍站在回廊裏。
燈火下,他身邊明明圍着宮女和伴讀,看起來卻分外孤單。
“殿下……”穆懷淵看着神龍孤孤單單的樣子,心裏一軟,突然有些後悔現在就揭破神龍和崔皇後之間過于親昵的母子情。
神龍揮開穆懷淵伸來的手,咬牙反問:“你滿意了?”
他說完垂下肩膀,深吸一口氣,對穆懷淵道歉,“是我不好,我不該拿你撒氣。”
神龍年幼時候一直遭受父兄打壓,雖然衣食無缺卻很不得志。等到他探查清楚泰興帝為何非要打壓自己來給長兄擡地位,又“意外撞傷頭部癡傻”了。這些年來,若是沒有崔皇後的回護,一個不得聖寵的癡傻皇子在後宮一定會被人欺淩。
那時候的神龍對于崔皇後不但是“沒用”的,而且還是“丢人”的,甚至在泰興帝面前,因為突然有了個癡傻的兒子,崔皇後也沒少收到其他嫔妃的非議和擠兌。
可崔皇後知道真相後,沒有假裝一切不曾發生,而是直接疏遠了最可能登上皇位、成為她後半輩子依靠的長子,特意安排了宮女、內侍,将他們派到承慶殿保護下神龍,讓神龍能夠七年如一日的過着安心舒适的生活。
這世上從來沒有母親理所當然就該愛孩子的道理,更別提神龍也不是崔皇後四個孩子裏最優秀、最讨她歡心的。
所以神龍不光作為兒子對崔皇後充滿孝敬的心思,更欠她無數恩情。
若神龍剛剛坐上太子位,就與對自己有着無數恩惠的母親拉開距離,注定會受到衆人唾罵,名聲全毀。
可一旦崔皇後事事擋在神龍前面,那麽以崔皇後對神龍的保護心态,沒等事情到達神龍面前,她肯定就想方設法解決了,不會讓神龍為此困擾煩心。
一時間看起來很美,仿佛事事順遂。
可天長日久下去,只會讓朝臣說“太子到底是長于婦人之手,遇事全沒有一丁點擔當,只會抓着崔皇後的裙角,讓做母親的替他遮風擋雨”。
而這還算是最糟糕的結果。
崔皇後手中的權利始終困于後宮,可神龍注定是要進入前朝的。一旦崔皇後跨過後宮的限制,在前朝為神龍“分憂解難”久了,誰也不能保證崔皇後會不會發生轉變,催生出她的野心,令她成了朝堂上衆多為權利瘋狂的惡鬼。
真走到那一步,神龍若不能乖乖做個傀儡皇帝,而是想要拿回權利,他就不再是崔皇後的“乖兒子”,而是她走在掌握權柄路上的絆腳石、攔路虎,崔皇後只能與神龍走上母子相殘的道路。
上輩子神龍一直“傻”着,崔皇後替他打擊試圖染指皇權的宗室和權臣再多,也只會留下賢良的美名;但此生從神龍恢複神智開始,歷史已經走上了決然不同的另一條路。若不能及時遏制,結局就未必那麽美好了。
穆懷淵對着崔皇後雖然沒把話說得這麽難聽,可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
無論崔皇後還是神龍都知道穆懷淵說的全是實情,甚至,他願意主動點破神龍面對的困境,是于己有害的。
對此,神龍一樣是受益者,他可以怨恨命運帶給他的折磨,卻沒資格責怪穆懷淵的清醒。
穆懷淵揉揉神龍頭頂,眼神柔和,完全不把神龍的氣話放在心裏,“殿下也要學着克制脾氣了,否則再過幾年,便是要被朝臣跪着勸你下罪己诏了。”
神龍拍下穆懷淵的手,沒好氣的哼哼,“我看你才應該說話小心點,否則被人捅到父皇面前去,肯定治你圖謀皇位的大罪。”
《罪己诏》只有皇帝才能寫,穆懷淵的話等于暗示泰興帝活不了幾年了。
這種話若是傳出去,一定會鬧得滿城風雨。
神龍大步往城承慶殿方向走,穆懷淵拉住他的手臂,“殿下回去做什麽?”
“換衣服啊。母後嘴上不說,但肯定不希望我穿着濕衣服再去見命婦。正巧天黑了、風也更涼了,我回去擦擦身子喝碗解酒藥,換身輕便衣裳再去見人也不遲。”神龍說完就走,沒有一點遲疑。
穆懷淵慢慢綴在他身後,看着神龍很快恢複活力,終于放心了。
不管什麽時候,不管遇上多大的困難,果然神龍都不會失去勃勃生機。
洗掉滿身酒臭,神龍看着在自己面前擺成一排的大禮服,厭倦擺手,“我常穿的那件胭脂色道袍呢?晚上就穿這個。”
紫荊為難道,“殿下,您常穿的幾身道袍都半新不舊了,穿出去見客會不會不太好。”
宮女們是崔皇後派來伺候神龍的,這麽多年下來早習慣了替奢龍拿主意,這一回也是一樣。神龍剛開口,她們就表示反對,還把自己看中的襖子挑出來往神龍身上比劃,“殿下不如穿這身葡萄紫鸾鳳通肩襖,配着碧玺綠的馬面裙正好,莊重又不失殿下年紀的靈動。”
神龍下意識皺眉往穆懷淵處看。
還真讓穆懷淵說對了,無論好心壞心,崔皇後和她身邊的人都習慣了“照顧”神龍,往小了說只是穿衣吃飯的事情,往大了真不太把他的吩咐當回事。
——可想也不想就能駁斥神龍決定的行為真的太大膽了。
神龍加重口氣,“紫荊,我要穿胭脂色的道袍。”
紫荊僵住身子,小心翼翼去看神龍,還以為他生氣了。
——紫荊他們都是在神龍“癡傻”後,才被訓練了送過來的,知道神龍恢複神智,以前的日子不能全部記住,心中也十分忐忑,害怕摸不準主人的脾性,讓神龍惱了他們。
承慶殿的宮人都是一心向着自己的,因為自己計劃而出現變動讓他們感到無措,也令神龍無奈。
他軟聲解釋:“紫荊,過去全靠你們事事為我周全,我才能過得舒心;可我現在不是前些年渾渾噩噩的了,我做決定的事情,不喜歡再被人否定。”
“是,殿下。奴婢這就去取胭脂色的道袍來。”紫荊從沒見過神龍如此獨立強勢的模樣,但在神龍的眼神下,她絲毫不敢違抗,乖順的記下要求,很快把熨燙平整熏好了香料的胭脂色道袍送來。
換好衣衫,神龍只在腰間懸了一只香囊就出門前往鳳栖殿的宴會。
神龍穿得簡單,甚至可以說太簡單了,連崔皇後看到都忍不住當着衆家夫人的面詢問,“讓你回去喝口醒酒湯,把被酒潑到的蟒袍脫了,怎麽倒換了舊衣裳過來。”
神龍展開笑顏,直接坐在崔皇後下首,随手對整整齊齊矮了半截身子向他見禮的各家命婦擺手叫起,“又不是去祭祀先祖,兒子不過在自己家裏吃頓宴席,哪還用得着隆重裝扮。”
神龍話一出口,在場命婦都悄悄變了臉色。
太子這話說得輕飄,可內裏的含義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樣,哪裏是軟弱的癡兒能說得出的。
太子病愈的消息居然沒與一丁點打折!
從前隐約聽說過因為二殿下太過聰穎惹來大殿下不悅,兄弟關系疏遠的消息,如今想來居然透出幾分真意來。如此說來,二殿下年幼時候遭遇意外成了癡兒、大殿下死在太廟祭祀路上之後,他又突然病愈,似乎也透着股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味道了。
神龍說過幾句場面話,主動向命婦們敬酒三杯,便坐在崔皇後身側安安靜靜用飯,除了偶爾被崔皇後詢問幾句話之外,并不多言;幾次主動開口都是關照宮娥多給樊素準備吃食,不要讓他餓着回去。
于是,命婦們對神龍的評價又上了個臺階——不管有沒有用語言敲打進宮的命婦,至少太子本身性子不驕不躁、不喜炫耀、對自己人體貼。
想來這樣的太子不會太難以相處了。
森林木 崔皇後和宮外的命婦們打交道多年,深知她們脾性。待晚宴将盡時,她突然點了幾家夫人的名字,四平八穩的笑道:“神龍和興業都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喜歡纏着我了。聽說幾位夫人家中兒女衆多,有空多帶着孩子進宮走走,也讓我這鳳栖殿沾沾喜氣,跟着熱鬧熱鬧。”
命婦們的眼睛頓時亮了,她們勉強維持住臉上的表情,別讓自己笑得像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異常順從的表示,“家中孩子都像皮猴似的,虧娘娘不嫌棄。我一定多帶着他們進宮走動。”
命婦們乘興而來,興盡而歸。
剛到宮門口上了自家馬車,立刻和丈夫交換起關于太子神龍的消息,其中以衛琰夫婦神色最為沉重。
陳夫人秀美緊蹙,不确定的說:“陛下以前有沒有跟你透露過想要跟咱家做親?”
衛琰搖頭,沒能聽出妻子話中有話,“你在鳳栖殿見到太子有沒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我心裏不踏實,總覺得陛下為了讓太子平順些,給太子造勢太過了。”
陳夫人看到丈夫一丁點都沒把心思放在家事上,氣得狠狠擰了衛琰一把,生氣的說:“娘娘特意把我、周家的劉夫人、榮祿大長公主留下讓家裏兒女多進宮坐坐,你還有心思考慮陛下是不是給太子造勢!造勢不造勢二殿下也入主東宮了,你倒是替咱們家四娘想想!”
衛琰總算在疼痛中回神,開口第一句話就說:“皇後是真心的嗎?她不會是看我總在朝堂上反對陛下冊立二殿下為太子而故意耽誤咱們閨女吧。”
陳夫人越發惱火,尖尖的指甲陷進衛琰肉裏,“哦,我說你怎麽總不把朝中大事告訴我,原來你還說過這種話?現在阿遣給太子當伴讀,四娘又要被皇後娘娘請進宮,他們有半個不好,你看看我還讓不讓你在家裏睡上安穩覺!”
作者有話要說:
崔皇後:我今天就要抓幾個幸運兒給我蛾子加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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