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定罪

經和表哥的商量,寧語和李氏決定三天後出殡,一時間,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寧老夫人的離世,出殡當日也有很多親友高官送行,此時的寧府在世人眼裏,已經是倒黴的不能再倒黴了。

天牢大獄中,陰暗潮濕的牢房裏充斥着腥臭味,林普民嫌棄地捂着鼻子,問道:“還有多遠?”

身旁的公公俯身回答說:“快了,前面那個就是。”

牢頭打開牢房,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寧致遠背對着牢門,盤腿坐在那淩亂的稻草上,一身囚服也難掩那一身正氣。

林普民揮了揮手,身後的人全都退了下去,他走到寧致遠身後,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才沙啞開口,“阿遠……”

只見寧致遠的後背一抖,挪了挪腿,還是沒有回頭,“皇上屈尊到此可是有何旨意?”

“阿遠……你還是這個樣子,你就這麽不想看到朕嗎?還是……你心虛?”他緩緩蹲下,靠到了寧致遠的耳邊。

要是寧語在此,她一定會驚得下巴都掉地上的,兩個都快五十的男人,這樣的姿勢……說話。

寧致遠往旁邊挪了好遠,才敢轉過身來,“皇上,你信貪污此事是我能做得出來的?”

林普民也緩緩挪向他,“朕當然不信,這二十多年來,你是如何盡心盡力地守護朕的江山、守護這個我們一起打下來的江山,朕都是看在眼裏的,朕也知道,你如此忠誠,也是因為朕!可是這種事……朕說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

寧致遠他想到了無數可能,想着可能是孫西豐聯合其他大臣誣害自己,可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眼前的君王,是自己嘔心瀝血效忠的帝王!難怪,這件事從頭到尾那麽快,可不嘛!皇上想給你定罪還不簡單嘛!

他氣不打一處來,只覺得胸口悶得快要炸了,猛地将頭一扭,不願看眼前的這個人。

林普民見他這個反應,不怒反笑,将他的下巴硬生生地勾了過來,“阿遠,你人老了,可是性子還和以前一樣……阿遠,你後悔了嗎?後悔了就求我,我還可以讓你繼續做你的丞相!”

寧致遠拍下了林普民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笑道:“求你?我坦坦蕩蕩,為何要求你?當年就是有求于你,才與你狼狽為奸!那是我一生做的唯一一件錯事!”

林普民剛才還笑容暖春的臉上瞬間挂上了九月的寒霜,他緩緩站起,大袖一揮,“好啊!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玉面郎阿遠嗎?你以為朕還會像當年那樣在乎你嗎!不是!”

這時的林普民就像一個瘋子,低頭沖着寧致遠咆哮,雙目如眦,眼裏的血絲就像一張網,緊緊包圍着那僅剩的清醒。

“你不服軟是吧?!好!朕今日就讓你明白明白什麽叫君威!”

“來人!”話音一落,便進來了不少官兵。

“丞相大人死不悔改,上刑!”

“這……”一旁的獄卒不知該如何是好,不說之前皇上讓他們對這丞相多加關照,就算公事公論,也不能嚴刑逼供啊,可皇命不可違,他們也只好圍了上去,将寧致遠綁在了刑架上。

林普民揮袖而去,身後傳來了一陣陣低呼。

這個寧致遠,到現在還硬撐,還咬着牙,跟朕較勁是吧……

“榆成,你去和他們打聲招呼,悠着點,別打死了,畢竟流放邊疆還是要留着命走到那的。”

榆成低聲應下,這皇上現在連丞相大人的罪名都想好了啊。

榆成再次返回獄中,交代了幾句,“你們幾個!要死了呀!本公公就沒見過你們那麽蠢的,你們還真敢下鞭子啊!掌嘴一些輕一點的刑罰就好了呀!”

“可……公公,那要是丞相大人還不招呢?”

“非得讓他醒的時候畫押嗎?怎麽那麽笨呢!”

那獄卒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樣,“哦哦,多謝大公公提點!”

出殡後的第二日清晨,天還沒亮,王翰突然登門。

“表哥,你來這麽早,是有什麽事嗎?”寧語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鬓發都來不及梳理。

“語兒,不好了,有消息說,去賈鑫興家中搜查的人搜到了姑父與其的書信,昨夜就已經送達京城了,經比對,禦史府确認那就是姑父的筆跡!”

“不可能啊~就算父親真的和他有不幹不淨的書信,那賈鑫興又怎會傻到留到現在?”

“那如果姑父真的沒有貪污,那書信又是從何而來呢?”

寧語糟心地揉着自己的衣袖,“筆跡是可以模仿的啊……但凡是書墨功力好一點,只要下功夫,模仿個九成像也是不難的。”

“就算可以模仿,姑父身為丞相,一般人根本沒辦法得到姑父的墨跡啊!”

寧語沒有說話,可眼裏卻已經了然。

“這還不是最糟的,今日聽說那獄中趁姑父暈厥的時候,硬生生地拿着姑父的手畫押了!”

“什麽!”寧語的困意頓時沒有了,一下子從座上彈了起來,“表哥,消息可靠嗎?”

“可靠!其中一個獄卒是我的好友,昨夜出事之後,他一早就上我們府上通知我了,估計朝廷拿到姑父的認罪書後,今日一早就會有所動作。”

“……”寧語整個人都是呆滞的,以前父親誓不認罪,那麽禦史府就不能判罪,我們還有轉圜的時間,可現在……父親被迫畫押,那麽白紙黑字就有了,證詞可以僞造,世人會對此深信不疑。

“啪!”身後傳來一陣碎裂聲。

“姨娘!”寧語轉身,只見李氏一臉驚恐,腳下的茶杯碎裂一地,茶水也撒的到處都是。

李氏她本來聽說王家少爺來了,上次母親的葬禮還多虧了王家的幫襯,就起來想過來和他說說話,接過了丫鬟手中的茶,想給他敬茶道謝的,可萬萬沒想到聽到了這個消息,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老爺就這樣輕易被畫押了,那……那我們怎麽辦?!這個相府怎麽辦!

寧語過去,扶住了她,想把她扶過來坐下,可李氏絲毫不肯動,突然擡頭對寧語說:“語兒,你過來!”

寧語只好回頭對表哥安慰道:“表哥,你先歇一會,我馬上過來。”

“沒事,你去吧!”

到了房中,李氏整個人就像魔怔了一樣,呆呆地看着寧語,“語兒,是我害了你父親……是我。”

“姨娘……”寧語此時已經明白李氏要說什麽了,“這不能完全怪你,你當時也是為父親好。”

“都怪我!是我把老爺的墨跡洩露出去的!還給了那麽多人!都怪我啊……”她無力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姨娘……”

“好了。”她抹了抹淚,眼神突然堅定起來,“語兒,以前是我對不起你,這人啊……只要到大難臨頭的時候才能分清誰是一家人,你先回去梳妝吧,該來的……總要來,就算走也要走的體面!”

“好。”

回到清苑,寧語看着自己的屋子,一股股的凄涼湧上心頭。

“韻兒,你給我梳妝,阿柯,你去把阿爹叫來。”

寧語看着銅鏡裏的自己,桃花眼裏透露着自己的堅定,如果事情進展順利,她就要當逃犯了。

韻兒一邊幫她挽着髻,一邊偷偷抹着淚。

“你哭什麽?”

“”韻兒……是替小姐不值,回到寧府也才一年,卻被牽連其中,還有啊,韻兒相信老爺并不是那樣的人,韻兒也替老爺不值!“

“好了……”

話還沒說完,阿爹就走了進來。

“阿爹……“寧語從鏡子裏看着他,”阿爹,你說語兒應不應該走?”

“語兒……你走的話就是抛棄親父,是為不孝;落難而逃,是為不義……”阿爹哽咽了一下,“可是……你也是爹的女兒啊……”

“阿爹……”

這時外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該來的還是來了。

寧語拿起鳳佩塞在內襯的腰間,并讓韻兒不要慌,“頭飾一定要佩戴整齊。”

還不等寧語出去,清苑裏就沖進來一群官兵,清苑這麽偏遠都搜了過來,看來寧府上上下下都被官兵包圍了。

這時天邊已經半亮了,寧語款款走到屋外,落落大方地說道:“敢問大人這是為何?”

那人展開一紙文書,“寧致遠貪污赈災糧款,證據确鑿,貪污數目達十萬兩有餘,實為國之蛀蟲,罪大惡極!現已由大理寺判罪,聖上念在其輔佐聖駕二十餘載,和當朝幾位元老重臣的勸谏,免其死罪,今将其流放邊疆,以昭聖恩,寧府男眷充軍;女眷充妓!寧府全部財物一律充公!”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一種士兵便随着他的手勢魚貫而入,屋內傳來一片劈裏啪啦的響聲。

寧語也被帶上了腳鏈,兩肩同時被幾個小卒押鎖住。

“小姐!”

“小姐!”

一旁的韻兒和阿柯一時急了眼。

“語兒……”阿爹急得想沖上來。

“他是誰?”那長官問到。

寧語冷笑了一聲,“一個窮親戚而已。”

幾個士兵已經圍在了阿爹周圍,似乎已經做好了緝拿的準備。

“親戚?凡是寧致遠這一系的寧家人都要押走!”

“押吧!大人要是不介意多費一個枷鎖的話……”寧語不屑地一笑,“他就是個窮鬼,仗着給了我幾日米粥,就非說是我的養父,賴在寧家不走,騙吃騙喝!家父看在他養了我幾日的份上,就讓他在府上享着清福,老骨頭!”

一旁的阿爹聽到這些話,嘴早就抖的不行了,眼裏的淚就像連着線似的,一串一串地往下流。

那大人也聽不下去了,揮手打斷了寧語的話,“夠了!都說養身比生身重,你的事我也聽說過,這位老伯怎麽說也撫養你那麽多年呢!還是相府小姐呢!一點孝義都不知!好了,你們幾個,快把她押出去吧!那個老伯……就算了,反正也不姓寧。”

“是!”

寧語看着阿爹,由衷地笑了出來,笑着笑着,眼裏就笑出了淚。

她被押到了相府門口,這才發現,李氏和潇兒早就被押到了門口。

那為首的大人焦急地問道:“贓款還沒搜到嗎?”

“沒有……”

“大人!”這時府裏跑出了一個小卒,手上拿着那套賈鑫興送的茶具,他附在大人耳邊說了些什麽。

那大人眼中瞬間一亮,用手擰了擰那茶桌的一只腳,那桌角竟然被卸了下來,圓柱形的桌角裏塞的是滿滿的卷在一起的銀票。

“好啊!終于找到了!走!”

就這樣,盛極一時的寧家就這樣,一朝落敗……

貪腐之官,食民之膏,萬民惡之。從寧府到北門的這一段路程,沿街百姓,人人喊打,自己筐裏的菜和雞蛋像是不要錢似的,一股腦的往寧語一行人身上砸着,拐過相府門口那道街角,只見寧致遠的囚車早已在此等待了。

李氏一見到寧致遠,又開始抽泣起來。

寧語算着還有一個街道就要到凝語閣了,往身後的人群中望了一眼,看見阿柯那黝黑的皮膚,頓時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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