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明月

◎“我最近在考慮把顧淵藥暈了丢到床上。”◎

京城最近又出了樁新的轶事。

之前那位鬧着要和男人成親的小殿下,最近又有了新的幺蛾子。

他成親的那位公子不喜歡他,他便變着法兒地買新奇的玩意兒來讨好他。

據說,送東西的車浩浩蕩蕩地占了半條街。

最後,卻被那位公子盡數退了回去。

可謂是,郎有情,妾無……

“……念完了經了麽?”

“不想幫忙就滾回去。”赫連笙擡起眼,“吵得我耳朵疼。”

剛剛才一字不漏地轉述完市井八卦的赫連衡眨了眨眼睛,自覺沒趣,躲在一旁的軟榻上挑糕點吃。

這些日子下來,經過赫連笙的摧殘,他算是看出來了。

他家小七,這回是徹底栽了。

換做往日,若是有人敢傳這種東西,當天晚上消息來源就要吃苦頭。

更不用說在茶樓大肆宣揚,還編成話本。

他越想越覺得神奇,再一擡頭,發現赫連笙已經拿着一卷字畫出去了。

他愣了愣,跟着出去,看到他把字畫交給一旁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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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顧府。”他道。

小侍女躬身應是,轉身離去。

赫連衡靠在玄鶴宮的門上,啧啧有聲:“前朝大家房時傑的畫,上面還蓋了先帝的印章。這畫拿出去可是有價無市,你就這麽給了啊?”

“我不懂畫。”赫連笙漫不經心地道,“放在我手裏也是浪費。”

獨孤雅不善琴棋書畫,赫連笙随了她,與風雅二字根本不沾邊。

他是聽了人說,顧淵最喜房時傑的畫,才從庫房裏翻出了這幅。

……即便是如此,他也沒有把握,顧淵會收下。

世人如何說他,他其實并不在意,左右唾沫星子濺不到他身上。

但是,他在意顧淵。

這些日子,無論他怎麽變着法兒地給顧淵送東西,對方都只是淡淡的一句“多謝殿下,您的好意臣心領了。東西還請收回去吧。”

有一次,他惱了,直接吩咐送東西的太監把東西擱了就走。

第二日,顧府的人就來準時敲他的門。

他不收,那小孩兒就在門口哭,哭得他不勝其煩,差點把人拎過來打一頓。

他不明白,當年獨孤雅就跟老頭兒見了第一面,兩人就能私定終身。

怎麽輪到他了,他喜歡的人卻這麽油鹽不進。

就因為他是個男子?

越想越煩,他揉了揉太陽穴,琢磨着幹脆強上了算了,耳邊卻突然聽到了宮人的禀報:

“殿下,四殿下來了。”

赫連瑾是為了不久之後北殷使臣入京一事來的。

因此,盡管赫連笙十分想将他趕出去,但還是讓人進了門。

赫連衡有事先行離開,屋中寂靜,侍女上了茶便躬身退出。

茶香袅袅,端方優雅的人低頭呷了一口,輕笑着贊了一聲:

“好茶。”

“是嗎?”

“這茶是四哥之前送我的生辰禮。”赫連笙漫不經心地道,“若是四哥喜歡,帶回去便是。”

空氣中有一剎的寂靜。

片刻後,赫連瑾面不改色地道:“原是如此麽?”

他又嘗了一口,笑道,“确實。”

“南樟産的綠茶。”他輕輕放下茶杯,“剛剛居然沒有嘗出來,七弟有心了。”

赫連笙對他笑了一笑,十分純良無辜。

“四哥找我什麽事?”

“是這樣。”赫連瑾道,“此次父皇讓我協助禮部接待北殷使臣等一幹事務。我想着,貴妃娘娘是北殷族人,七弟或許對北殷風土人情更為了解一些。”

“一些飲食禁忌等。”他道,“七弟可否告知我,我也好有個準備。”

沒等赫連笙說話,他又笑道:“我知道,這些禮部都有備案。”

“只是……”他道,“這一回,我聽聞,北殷族的二殿下也要一同來訪。”

北殷二皇子獨孤澤,與獨孤雅乃一母同胞,是獨孤雅的弟弟。

也是赫連笙的親舅舅。

姐弟二人關系親厚,獨孤澤與她還有赫連笙均常有書信來往。

赫連笙雖然不喜赫連瑾,但也不至于在正事上刁難他。

略略思索了片刻之後,他就挑了一些重點告訴了赫連瑾。

赫連瑾一一記下,末了,笑道:“多謝七弟了。”

“舉手之勞。”赫連笙道。

他說完,一擡眼,看到了門口派往顧府的小太監。

他頓了頓:“四哥還有別的事麽?”

趕人之心昭然若揭。

赫連瑾還在思索他剛剛說的事情,猝不及防聽到這麽一句,沉默了一會兒,失笑:

“七弟……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率。”

他笑嘆道:“父皇怕也是因為這個,總是要多偏愛七弟一分。”

赫連笙笑了笑,漫不經心地道:“那四哥高興麽?”

赫連瑾端着茶杯的手頓了頓。

不過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

“你我是兄弟,父皇喜愛你,我自然高興。”他笑道,“七弟緣何這樣問?”

赫連笙看着他面上八風不動的笑容,覺得自己有的時候也挺佩服這樣的人。

別的不說,就這對着讨厭的人面不改色地裝親熱的工夫。

他永遠也學不來。

門口的小太監還在焦急地等着,他懶得再調戲赫連瑾,起身:“四哥若是無事,就早些回去休息罷。”

“我還有事。”他道,“就不留四哥了。”

“去找行舟麽?”

赫連瑾的話跟在他後面,赫連笙頓了頓,面無表情地回過了身。

“行舟跟我是好友。”赫連瑾看着他明顯陰沉下來的臉,笑了笑,“他看着溫雅,骨子裏卻極傲。”

“七弟拿讨好小倌兒的做派讨好他。”他緩緩道,“便是真的走錯了路了。”

赫連笙皺了皺眉:“我沒……”

“七弟不是這麽想的,我知道。”赫連瑾站起身,“但是行舟……怕是不知道。”

他走到赫連笙邊上,輕聲道,“他有一雙弟妹,行舟自小将他們照顧到大,頗為疼愛,七弟,不妨換個法子試試?”

赫連笙看着他:“……顧淵知道你在暗處幫我出主意麽?”

赫連瑾微笑:“他是好友,七弟你卻是我的親弟弟。若是論親疏,當然是七弟更重要些。”

“他這是什麽意思?”赫連衡道。

此時此刻,兩人正在去往顧府的馬車上。

他們的身後,是一頂轎子,裏面坐着宮內最好的禦醫——

剛剛赫連笙直接從太醫院抓的。

“顧淵不是他的朋友麽。”赫連衡撓着頭,“他這樣做……不怕顧淵生氣?”

赫連笙輕嗤:“你管這樣的叫朋友?”

他頓了頓:“大概是……”

他聳了聳肩,“他覺得我跟顧淵如果真的成了,對他有好處吧。”

赫連衡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他自小便愚鈍,旁人說他傻,他也不覺得有什麽。

當日跟着太傅讀書,赫連笙赫連瑾等人的策論被誇了多少遍,他就被罵了多少遍。

四書五經、治國之道,他是一竅不通。

幾個皇子裏,除了自小就去了邊關歷練的五皇子赫連霄,他是最不受重視的。

赫連笙看了他一眼。

“他覺得。”他懶洋洋地道,“我要是跟個男人在一起,之後就不可能跟他搶那個位置了。”

他頓了頓,漫不經心地道,“但沒了顧淵,其實也不可能。”

“啊?哪個……”

赫連衡話說到一半,聲音都變了調,

“小,小七……”

“在呢,沒死。”赫連笙嘆了口氣,“你能不能不要總是一驚一乍的。”

“你是覺得老頭兒能長生不老還是怎麽着?”

這一回,赫連衡連吃驚都不會了。

他瞪圓了眼睛,被這膽大包天的話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赫連笙看着他,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算了。

他想。

傻人有傻福。

馬車轟隆隆地停下,他就要掀簾子下去,回頭,看到了還呆呆地坐着的赫連衡。

“我懂了。”他低聲道。

赫連笙:“……”

“哦。”他道,“難為你為了我動用你那個多年不用的腦袋了。”

赫連衡:“……”

他被氣得一陣紅一陣白,就在赫連笙以為他要回嘴的時候,他聽到對方輕聲開了口,是很認真的語調:

“為什麽……你不行?”

“我是說。”他漲紅了臉,“小七你明明很聰明,而且一點兒也不比四哥差,為什麽……”

赫連笙停頓了一下。

“可能因為。”他嘆了口氣,“我天生是個斷袖,不是顧淵,也是別人?”

赫連衡:“……”

“下車吧。”赫連笙笑了一聲,懶洋洋地轉過身。

“小七。”

赫連衡叫住了他。

“嗯?”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赫連衡低聲道,“不管,不管以後發生了什麽,你記住,我永遠是站在你這邊的。”

日頭已經很高了,赫連笙下車的時候,就被刺得睜不開眼。

他一只手遮着太陽,原本臉上的漫不經心褪去,一雙異瞳內神色不明。

少頃,他開了口:“知道了。”

他頓了頓,“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會幫我?”

“嗯!”赫連衡用力點頭,眼裏全是真誠。

然後……

他就看着他家小七沉思了幾秒,開了口。

“我最近在考慮把顧淵藥暈了丢到床上。”赫連笙道,“這件事,你……”

赫連衡:“……”

“赫連笙你滿腦子就是個男人你有沒有出息!”他氣急敗壞地道。

赫連笙嘴角勾起來,剛準備開口,就聽到了身後仆從的聲音:

“顧公子。”

赫連笙:“……”

他的笑僵在了臉上,回過頭,果然看到了顧淵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他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唇:“我……”

“只是想想。”他道,“不會對你做什麽。”

話音落下,身後的馬車上,禦醫匆匆趕下來,氣喘籲籲地道:

“七殿下,七殿下,您到底要讓老臣配什麽藥,您倒是先說清楚……”

赫連笙:“……”

在某個瞬間,突然很想把這個禦醫丢到湖裏去。

然後……

他聽到了輕輕的一聲笑。

他擡起頭,看到了顧淵勾起的嘴角。

作者有話說:

有些人嘴上說着虎狼之詞,其實純情得要命

是誰,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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