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貍奴
◎“我要見他。”“他人呢?”◎
顧淵并沒有等太久。
幾日後, 南羌河水患基本得到了控制。一行人将剩餘的事宜交給了當地知府,随即便啓程返了京。
一到京中,他便先回了顧府。
“淵兒!”
烏蘭娴欣喜地迎了出來, 拉着他細細地看過一遍, 随即感嘆,
“這些日子瘦了不少。”
“瘦是好事。”顧業潭在一旁頗為欣慰,“我聽聞這些日子,你跟在唐侍郎邊上, 提了許多可行之策,唐侍郎對你贊賞有加。不錯。”
他的兒女之中,長子成熟穩重,長女溫柔知禮,皆是教養得當, 卻始終不能讓他完全滿意。
唯有眼前的這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個兒子, 讓他看到了振興家族的希望。
“累了吧。”他道,“去歇一歇。晚上聖上在宮中設了宴,你既回來了,也是要出席的。”
顧淵頓了一頓。
他在來的路上便聽說了先帝駕崩, 新帝繼位的消息。
先帝駕崩得突然,好在皇四子聲名在外, 遺诏一下,便是衆望所歸。
京城幾乎沒怎麽亂。
顧淵這個時候回來,朝野上下已是各司其職, 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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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沉默不語, 顧業潭道:“怎麽了?”
他笑道:“前些日子我進了趟宮, 新帝還向我贊譽了你, 說想起了幼時你與他一道讀書的日子, 等你回宮,便要與你促膝長談。”
“你與新帝自□□好。”他嘆了口氣,“新帝仁德念舊,确是我朝之幸事。”
顧家原本就頗受先帝倚重,顧業潭掌管禮部,這麽多年一直兢兢業業,原本就聲望頗高。
現如今,新帝繼位,因着舊緣,又頗為親近顧家。
一時之間,朝中衆人趨之若鹜,皆想要借機來結交。
光是最近遞到烏蘭娴手上的畫像,數量都翻了一番。
想到這,顧業潭不禁又多叮囑了幾句。
諸如晚上面聖的時候要時刻注意規矩禮節,不可再像以前一般随意;還有若是有人攀談,不要過于親近,但也要懂得八面玲珑,畢竟之後都是同僚……
顧淵幾次欲言又止,最後,見顧業潭臉上的神色,還是把想問的話咽了回去。
“孩兒知道了。”他道。
“嗯。”顧業潭點了點頭,“那你便下去吧。”
顧淵颔首,退出了房間。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就拉住了正在幫他收拾東西的阿福。
“毓王來過麽?”他輕聲問。
他路上其實旁敲側擊地問過赫連笙的情況,但是跟他一起返京的都是在南羌待了許久的,也是一問三不知,他憋了一路,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語氣似乎過于急切,他抿了抿唇,耳根有些紅。
他期待着阿福的回應,對方卻詭異地沉默了一瞬。
顧淵的心沉了下來。
“……沒有嗎?”他輕聲問。
北殷之事已結。
照理說,赫連笙和獨孤雅的禁足令應當都解了才對。
還是……
在生他的氣麽?
“……沒。”阿福支支吾吾地道,“呃,公子你前段時間都不在府上,殿下怎麽會來。”
顧淵恍然。
是了。
他想。
赫連笙想必是知道了他南下,知道自己會撲空,所以不想來找他。
“我去趟毓王府。”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公子……!”
阿福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顧淵頓了頓。
“怎麽了?”他問。
阿福有些吞吞吐吐:“那個……殿下在宮裏呢。”
顧淵一怔。
“所以。”顧淵緩緩地道,“你是說,是聖上這兩日為了和殿下敘舊,把他請進了宮?”
阿福忙不疊點了點頭。
顧淵思忖了一下。
赫連笙和赫連瑾關系怎麽樣,他其實并不算清楚,如今回想,也鮮有記憶。
他想了想:“蘭貴妃呢?”
“先帝駕崩之後,太妃娘娘就去了慈恩寺,說是打算餘生都在慈恩寺,為梁楚祈福。”阿福小心翼翼地道,“聖上感念其心,便準了。”
顧淵一頓。
不等他再次開口,阿福就換了個話題。
“公子,您還是趕緊看看晚上赴宴要穿什麽吧。”阿福擦了擦額角的汗,“左右……左右殿下在宮中,您也見不到,不急這一時半刻。”
“今晚這夜宴,可是您第一次面聖呢。”他勸道,“老爺和夫人都極為重視的。”
顧淵抿了抿唇。
少頃,他吐出一口氣:“……好。”
若是夜宴,赫連笙應該也會去。
他想。
确實不急這一時半刻。
“我去換衣服,替我收拾一下東西吧。”他道。
“好的公子。”
阿福趕緊應聲。
顧淵休息了片刻,換了一件淡紫色的較為正式的袍子,便跟着顧業潭一起進了宮。
夜宴設在翠水閣。
該樓是先帝在位時所修,此後變成了招待使臣、君臣相樂之地。
今夜月色極好,氣候也宜人,頗有些春意盎然之象,席上觥籌交錯,其樂融融,數杯之後,氣氛便随意了一些。
顧淵官職不高,因而只能坐在外席,周圍二人皆是同僚。
敬過一杯酒,他借口不勝酒力,走到了荷花池邊,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過身,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孟乾。
“春風得意啊顧行舟。”孟乾笑道,“今日席上,聖上可是特意問了你來了沒,又對你大加褒獎,宴席結束,你可要忙喽。”
顧淵搭在杆沿的手指一頓,淡淡地道:
“未必是好事。”
新帝登基伊始,必然要籠絡群臣。
這個時候被大加寵信,多半只是因為他父親聲望極高,又未曾在争儲之時有明顯的站隊,恰逢南羌河水患一事,借機安撫人心罷了。
來日如何,還未可知。
“現在就別想那麽多了。”他道,“哎,你看那兒。”
顧淵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一個有些面熟的面孔。
那人面容不算俊俏,但是頗有些神采飛揚的得意,一身富麗至極的袍子,正端着酒杯,享受身邊人的寒暄和吹捧。
顧淵皺了皺眉:“鄒宏濟?”
“鄒侍郎最近可是聖上面前的紅人兒。”孟乾哼哼了一聲,“瞧他那小人得志的樣兒。”
顧淵淡淡地別過了眼:“管旁人作什麽。”
“也是。”孟乾道。
“哎對了。”他捅了捅顧淵的胳膊,“你訂親了沒?尋的是哪家小姐啊,我到時候可要來喝酒。”
顧淵的手一頓,怔怔地擡起了眼。
他其實确實是有些醉。
本身就酒量不好,自那一日……之後,他更是未再飲過酒。
眼下,空氣中彌漫着沁人的花香,他覺得自己的喉嚨火辣辣的,額角也有些發燙。
在某個瞬間,他幾乎都沒聽清孟乾在問什麽。
“什麽?”他問。
然後,他道:“我不娶妻。”
他已經成親了。
怎麽每個人都要來問他,娶不娶妻?
孟乾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了些許古怪之色。
“你不會……”他輕聲道,“還不知道吧?”
“什麽?”
顧淵皺了皺眉。
“顧大人,哎,怎麽躲到這兒來了。”有人端着酒杯走過來,笑着攬住了顧淵的肩膀,“走啊,喝酒去,那兒幾位大人都在等着呢。”
說罷,他就不由分說地拉走了顧淵。
顧淵看了孟乾一眼,對方對他聳了聳肩,他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那裏在隐隐地發燙。
好在最終……
他沒有被灌太多酒。
被阿福扶着走在宮裏的巷道的時候,冷風一吹,他清醒了幾分。
他停下了腳步。
兩邊的高聳的宮牆,不遠處,提着燈的太監宮女正埋着頭行色匆匆。
他抿了抿唇:“等等。”
“怎麽了公子?”阿福扶着他,“轎子馬上就要到了。”
“我要……”
顧淵揉了揉太陽穴,自言自語般道,
“我得去找他。”
赫連笙沒有來夜宴。
他不知道對方是為什麽不願意來,又或是……
因為不想見他。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出現的那個剎那,顧淵就慌了。
“我得去找他。”
他重複了一遍,就掙脫開了阿福的手。
阿福沒預料到這個情況,在身後看傻了眼,好半天才一跺腳,追了上去:
“公子,公子?”
顧淵雖然醉了酒,但是還是能勉強維持平衡,他走得有些快,卻不知道要去向哪裏。
就在這時,身旁突然行色匆匆地過去了兩個小太監。
一邊跑,兩人還在一邊竊竊私語。
“好端端的……怎麽會呢……”
“哎,皇家的事,誰能說得清,梁王此番……”
“梁王與……交情甚篤,怕不是為了那位,要我說,何必呢”
“慎言!”
“哎,誰?”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兩人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誰,連忙見禮,“顧大人。”
顧淵定定地看着他們:“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兩個小太監對視了一眼:
“這……”
桑桂自遠處匆匆而來,見狀,喝退了兩個小太監。
然後,他對着顧淵笑了笑:“天晚了,顧公子還是先行回府休息罷。”
顧淵看着他。
桑桂猶豫一瞬,想起了先前新帝囑咐過的話。
良久,他福了福身。
“剛剛傳來消息,梁王在回封地的途中反了。”他輕聲道,“不過周邊的守城軍已經将其擒獲,壓往京城了。”
“至于……”
他猶豫了一下,“您不在京中,可能不知曉,七殿下前些日子謀反未遂,被關入了冷宮。”
“前些日子,聖上與他談了些話,殿下說……他先前任性妄為,耽誤了您終生,現如今,已經誠心悔過,求聖上解了與您的婚約,聖旨先前便到了顧家。”
“公子,您自由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桑桂心情是極為複雜的。
他侍奉先帝多年,雖說也見識過赫連笙的任性,但是終究是看着長大的孩子。
當初顧淵與赫連笙的婚約鬧得沸沸揚揚,他也曾暗地裏替身不由己的顧淵嘆過可惜。
眼下……
真到了這個時候,他想起剛剛冷宮裏,那個充滿期待的眼神,卻突然替赫連笙感覺到了一絲悲涼。
……果然是老了。
他想。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正準備跟顧淵告別,擡起頭卻怔了一下。
面前的人依舊是俊秀出塵的模樣,身上還沾着些許酒氣,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他死死地看着桑桂,嗓音喑啞:
“他人呢?”
桑桂遲疑了一下:“公子……”
“我要見他。”顧淵閉了閉眼,“就現在。”
他不允許。
憑什麽?
想要他就要他,想不要就一腳把他踢開,當他是什麽玩物麽?
就因為他那天氣狠了說了幾句重話?
赫連笙,赫連笙……
不。
他不可能同意!
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道:
“桑公公,殿下在哪裏,我要見他。”
他發現赫連笙總有辦法用三言兩句激怒他。
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
任性妄為,自說自話。
這一回,他不會再給對方胡來的機會了。
桑桂意識到了什麽,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憐憫之色。
他沉默了許久。
就在顧淵的耐心幾乎要消失殆盡的時候,他開了口,聲音很輕:
“公子,您剛剛大約沒聽清楚,七殿下謀反未遂,被關入了冷宮。”
“就在剛剛,殿下在冷宮裏……”
“畏罪自盡了。”
顧淵僵在了原地。
他擡起頭,不可置信地顫着唇開了口:
“你說……”
“什麽?”
作者有話說:
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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