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蝴蝶

◎清酒入喉,一直從喉嚨燒灼到了胃。◎

雖然是臨時起意的游戲, 但是很顯然,獨孤澤是早有準備。

很快,箭靶與箭桶以及弓箭就都已搬了上來。

宴席是露天, 場地又寬大, 這一下, 二人的比賽可以說是一覽無餘。

宮人呈上了弓箭,獨孤澤拿起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拿最普通的就行。”他似笑非笑, “這把是我慣用的,若是贏了,算我勝之不武。”

顧淵沒有說話。

準确地說,除了最開始看赫連笙的那幾眼,他誰也沒看, 包括面色擔憂的丁佑沖。

他的平靜讓獨孤澤都猶疑了一瞬, 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自己的疑慮。

之前的夏獵,顧淵也在。

他雖然記不清對方最終獵得了多少獵物,但終究是沒能比過他。

騎射是他們北殷人留在骨子裏的天賦, 單單一個射箭,他不信, 他會比不過顧淵。

收回了思緒,獨孤澤笑着開了口:

“既然是我提議的比賽,那麽規則就由顧大人定罷, 如何?”

這也算是謙讓了一番。

顧淵并沒有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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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在看向面前的箭靶的時候,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 停頓了一下。

少頃, 他開了口。

“五箭。”他道,“比射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禮中靶心的數量。二殿下覺得呢?”

“可以。”

獨孤澤挑了挑眉,一口應下。

對他來說,什麽形式比都不重要。顧淵提出的這個方式簡單又容易看出結果,他很滿意。

而不遠處,赫連笙的手驀然停頓了一下。

別人不知道,他再清楚不過。

顧淵說的,是當初在箭場,他玩笑般定下的,兩人的比試方法。

連次數都一模一樣。

他其實并不想記得這麽清楚,但是記憶這種東西似乎并不受他控制。

當然,他記得很正常,他曾經那麽喜歡過顧淵。

……但是他沒想到,顧淵居然也會記得。

而且,還記得那麽清楚。

他還在愣神,另一邊,比賽已經開始了。

獨孤澤先手。

他斂了笑意,張弓搭箭,羽箭破空而出,穩穩地紮在了箭靶上。

顫動的羽箭停下的剎那,許多人都伸長了脖子。

正中紅心!

霎時間,堂下便響起了喝彩聲。

“好!”

“不愧是二殿下!”

“真厲害啊!”

此起彼伏的贊譽聲不絕于耳,就連成宏也跟着喊了幾聲。

他一轉頭,看到了還在愣神的赫連笙。

“怎麽了?”他奇道,“無精打采的。”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驚呼。

他怔了怔。

與此同時,赫連笙也擡起了眼。

兩人同時看到了剛剛落在靶上的羽箭。

少頃,獨孤澤看着同樣正中靶心的箭,緩緩地開了口:

“顧大人,深藏不露啊。”

“殿下過獎。”顧淵平靜地笑了一笑。

這一箭出去,原先還有些熱鬧的宴席便靜默了片刻。

然後,是第二箭。

第三箭出去的時候,大家已經徹底看清了不分上下的局勢。

一時之間,場上鴉雀無聲,只剩下了羽箭射出去的聲音。

第四箭結束,獨孤澤停了下來。

射箭射到這個時候,拼的就不再是技術,而是心态。

很顯然,因為顧淵出乎意料的表現,獨孤澤的臉色已經變得很差了。

他看向了顧淵,眉目陰沉:“顧大人這樣的箭法,只在朝廷做一個文官,倒是屈才了。”

顧淵笑了一笑。

“若是國家有難,情勢緊迫,要顧某上戰場殺敵。”他淡淡地道,“顧某自然義不容辭。”

獨孤澤沒有說話,只是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最後一箭。”他道,“一起來吧。”

顧淵颔首。

兩箭一齊破空而出的剎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铮”的一聲,羽箭落到了靶上。

塵埃落定。

“平了。”赫連笙輕聲道。

“居然平了。”成宏有些懊惱,“我還以為二殿下會贏。”

赫連笙扯了扯嘴角。

這樣的結果雖然聽着有些憋屈,但是于今日而言,卻是最好的結果。

畢竟,不管誰贏了,都會有一方丢了面子。

臺上的獨孤澈顯然也松了一口氣:

“既然這樣,那……”

“殿下要再加一箭麽?”顧淵開了口。

這一聲一出,不僅獨孤澤有些意外地擡起了眼,連獨孤澈都怔了一怔。

片刻後,獨孤澤咬了咬牙:“加就加!”

說罷,他重新舉起了箭。

夜風微涼,本是個賞花游園的好時節。

今晚的夜宴選址在溫泉別院最漂亮的園子裏,原本,這應當是一場熱鬧而平常的夜宴,只是此時此刻,沒有人再有心情賞花,甚至于吃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不遠處的兩個人身上。

這已經是兩人比的第十二箭。

獨孤澤的箭法好,在場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耳聞。

但是這個梁楚來的使臣,大多數人,都把他當成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白臉。

他能夠跟獨孤澤抗衡到現在這個地步,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第十三箭。

平。

第十四箭。

平。

第十五箭……

箭射出去的那個剎那,獨孤澤瞳孔一縮。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去!”成宏猛然站起了身。

第十五箭。

獨孤澤射偏了。

“承讓。”顧淵收回了箭。

獨孤澤一言不發,并沒有回答他的話,竟是一甩袖,直接離了席。

空氣中一片靜默,片刻後,猛然響起了梁楚官員的叫好聲。

畢竟是北殷的主場,自從到了北殷的地界之後,梁楚就一直在各個細枝末節受着憋屈。

但是,如今畢竟是梁楚有求于人,大家只能咽下這口氣。

如今,顧淵此舉,可謂是揚眉吐氣。

梁楚揚眉吐氣的同時,臉色明顯不好看的是在場的北殷官員。

好在,獨孤澈及時地開了口。

“既然如此。”他溫聲道,“便是顧大人贏了。”

“來人,将那幾盆昙花搬到顧大人的院中去罷。”

“顧大人。”他笑了笑,“來,坐下喝酒。”

這幾句話打破了原本有些僵硬的氣氛,席內總算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顧淵回到了席上,一旁的丁佑沖在底下偷偷地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顧大人。”他壓低了聲音,有些感嘆,“可真是年少出英才啊。”

“丁大人過獎。”

顧淵笑了笑,然後擡起頭,看了一眼對面。

赫連笙并沒有看他。

他只是低着頭,出神地看着面前的食物,而他的邊上,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正纏着他說這說那。

顧淵的手停頓了一下,他這才發現,剛剛高強度的比拼下來,他的手心已經出了一層細汗。

他垂了眼,少頃,才慢慢地拿起酒杯,輕輕地喝了一口清酒。

清酒入喉,一直從喉嚨燒灼到了胃。

燙得火辣辣的。

夜宴最終平和地散了場。

赫連笙在北殷沒什麽特別親近的人,因而,也沒有多少人來灌他的酒。

與之相反的是顧淵,作為北殷的使臣,他剛剛又大出風頭,因而,去往他那一桌的人絡繹不絕。

赫連笙沒有刻意去數,光擡起頭時不經意間看到的,就有七八次。

對方神色不變,一杯一杯地飲下。

赫連笙頓了頓,想起了這人的酒量。

想歸想,他也沒有要多管閑事去幫人解圍的意思,只是自顧自地吃着面前的飯菜,一直到酒宴散場,他站起身,才發現對面的人看上去除了臉紅了點,神色卻依舊如常。

他頓了頓,意識到了什麽,自嘲地笑了一聲。

是了。

他想。

怎麽會有人永遠不變。

四年過去,連他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更不用說平步青雲的顧淵。

對方怕不是早就在一次次的推杯換盞中練出了酒量,四年過去,對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只是小酌了幾杯,就沖着他不管不顧地發瘋的顧淵。

他垂了眼,站起了身。

“哎隋钰。”成宏招呼了他一聲,“一會兒他們還要玩行酒令,你要一起麽?”

“不了。”赫連笙搖了搖頭,“有點累,我回去休息了。”

“……那行。”

成宏明顯有些失望,不過見赫連笙态度堅決,也就放了人離開。

赫連笙回到院子裏,先例行檢查了一下屋子——

自從季氏兩兄弟到了他的院子之後,他每回回院子裏都很謹慎。

很好,他想。

今天沒有味道怪異的熏香,也沒有人躲在他的床上給他驚喜。

他松了口氣,泡了個澡,然後,躺在了床上準備睡覺。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外面隐約的喧鬧聲。

他頓了頓,皺起了眉。

“安寧。”他叫道。

很快,外面就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殿下。”

“外面怎麽了?”赫連笙揉了揉太陽穴。

小太監猶豫了一下。

“是這樣的殿下,梁楚的那位顧淵顧大人,剛剛來了。”他小心翼翼地道。

赫連笙一怔。

随即,他的太陽穴隐隐疼了起來。

虧他還以為,顧淵這些年有長進了,沒想到,還是喝醉了喜歡發酒瘋麽?

“跟他說我睡了。”他有些煩燥地揉了揉太陽穴,“他要是不信,就……”

就怎麽樣呢?

他停頓了一下。

顧淵是使臣,深夜拜訪,雖然不太好,但是總不能把他亂棍打出去……

算了。

他那個發瘋了的樣子,亂棍打出去好像也不過分。

他下定了決心,正要開口,就聽到安寧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那個……殿下,顧大人已經走了。”

赫連笙:“……”

“走了?”他有些訝異地擡起了眼。

“……嗯。”小太監有些猶疑地道,“顧大人是來送東西的,送完就走了。”

赫連笙沉默了一瞬。

“送的什麽?”他問。

“是……”

小太監偷眼瞧他,吞吞吐吐。

“幾盆昙花。”

“……殿下,顧大人把今晚射箭贏下的那幾盆昙花,送給您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點不舒服,就這麽點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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