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蝴蝶(正文完)

◎“我要你的人,也要你全部的忠誠和愛。”◎

禦林軍來得很快, 但卻很客氣。帶着人将顧府圍住之後,他們就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只是靜靜地等待。

領頭的将領姓邢,曾經跟顧淵有過幾面之緣。

戰戰兢兢的小厮把他引進花廳, 他眯着眼看向廳內, 顧淵已經給他沏好了一杯熱茶。

他笑了。

“顧大人的茶。”他坐下, 嘆了口氣,“邢某可不敢喝啊。”

“有什麽不敢喝的。”

顧淵也笑了笑,卻沒有強求。

茶杯被放了回去。

空氣裏是安然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 裏頭清透的茶水由熱轉涼。

還是坐着的人沒忍住。

“顧大人不急?”他眯着眼,開了口。

顧淵垂了眼眸。

少頃,他笑了一笑,溫聲答道:

“急啊。”

“倒是看不出來。”邢山打量他,調調裏帶了些痞氣, “大人這是急着一步登天呢, 還是急着……去跟閻王爺會面兒啊?”

不是不知道消息。

只是不理解。

已經權勢滔天的人,何必劍走偏鋒。

顧淵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擡起手腕,給自己又倒了半盞清茶。

“我聽說。”他緩緩地道, “邢大人這些日子,好事将近?”

邢山一怔。

“是。”他道, “顧大人怎會知曉?”

“那日進宮。”顧淵輕聲一笑,“聽到邢大人在與同僚聊起跟嫂子相識的舊事,聽了一耳朵。”

這樣的對話沒頭沒腦。

頗像在拉家常。

邢山本不欲與他多話, 但是提到這個, 卻忍不住多說幾句。

“我與阿苓相識, 确是機緣。”他道, “原本, 她已訂了親事,我不欲打擾。只是那一家小子得了勢,便看不上她家,硬是退了親。這才給了我一個機會。”

他冷嗤一聲:“有眼無珠的東西。”

顧淵失笑。

“邢大人倒也是性情中人。”他道。

邢山一笑,受了他的誇獎。

然後,他才想起了什麽。

他有些遲疑地看向了面前的人,卻見他的神色一如往常。

“我曾經。”他溫聲道,“也幹過有眼無珠的事情。”

邢山沉默了一瞬,咳嗽了一聲。

他想裝作不知道。

但是眼前這位的風月轶事傳遍了京城。

若是硬裝不知道,倒是有些矯情。

“顧大人一表人才。”他道,“不愁再續一段佳緣。”

如果能過得了今日。

他想。

顧淵看着他,笑了笑。

“但是我不想。”他道。

邢山一愣。

“邢大人與夫人,是陰差陽錯之後的修成正果。”顧淵輕聲道,“而顧某,卻是修成正果之後的陰差陽錯,怎麽想,卻總是不甘心的。”

不甘心因為自己的愚蠢錯過赫連笙。

不甘心,也放不下。

情愛一事,如一張綿密的網。

當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被困在了原地。

所幸……

他意識到的時候,

為時未晚。

窗外突然響起了隐約的喊殺聲。

馬蹄踏過長安道,邢山臉色一變,驟然起了身。

他看着不遠處滔天的火光,不可置信。

而他的身後,顧淵終于擡起了眼。

“邢大人。”他開了口。

邢山轉過身,看着他,眸色深沉。

顧淵失笑。

“顧某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他道。

他确實很着急。

着急着去見他的心上人。

黎明已至。

赫連笙還欠他一個答複。

而這個答複,

他已經等了四年。

相較于與隋西的那一場仗,這一場宮變,更像是一場過家家的游戲。

得知禦林軍出動之時,赫連霄與赫連笙已經在城外。

禦林軍訓練有素,但是面對剛剛在戰場上真刀實槍浴過血的士兵,卻仍然差了一點勇氣和經驗。

只是終究是自家人,即便是交鋒也帶着克制。

這才拖了半夜才進到宮門內。

而到黎明的光照耀大地的時候,整個京城,已經悄無聲息地易了主。

斷垣殘壁前,赫連霄和赫連笙一齊站着,神色各異。

“赫連瑾怕是沒想到。”片刻後,赫連霄開了口,“不僅是烏将軍,朝中其餘的武将,大半,竟也都成了顧淵的人。”

将近五年的時間。

既要順了赫連瑾的意,又要暗中籌謀和經營。

事到如今,赫連霄不得不佩服顧淵。

赫連笙頓了頓。

“說實話。”他道,“我也沒想到。”

赫連霄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看我作什麽?”赫連笙轉過眼,“這是事實。”

他和顧淵和好尚不滿半個月。

哪怕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談的也是……

風月居多。

現在想來,不思進取的,只有他赫連笙一人。

赫連霄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你不知道這些。”他喃喃道,“居然敢相信他麽?”

雖然他沒那個意思,但是赫連笙感覺到了一絲侮辱。

他迅速地開始反唇相譏。

“你跟他很熟麽?”他冷笑一聲,“還不是幫他帶着兵打到了赫連瑾面前。”

赫連霄:“……”

要不怎麽說,午夜子時不适宜談心。

睡覺的時間就該好好睡覺。

要不然,就會情不自禁地被人說服,做一些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後悔也晚了。”赫連笙冷酷無情,“你已經是亂臣賊子了。”

赫連霄頓了頓:“早晚也是。”

赫連笙默然。

他發現,他居然無法反駁赫連霄的這句話。

少頃,他站起了身。

“去哪兒。”赫連霄道。

宮變的速度太快,朝臣尚未反應過來。

又或是反應過來了,但卻木已成舟。

總而言之,這裏還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禮缺一個能夠站出來順理成章接過某樣東西的人。

這個人是誰,毫無疑問。

赫連笙背對着他,沉默了一瞬。

“還債。”他道。

赫連霄一怔。

“一會兒就回。”赫連笙笑了笑,“不用擔心。”

說罷,他就走出了宮門。

顧家的禦林軍已經全部撤走,赫連笙摘了面具,光明正大地走進顧府。

顧府都是舊人,見過他的不少。

大多數人的眼神裏帶着驚懼,像是見了鬼。

赫連笙當作沒看見。

從前他走在顧府,就學會了無視所有人眼中的敬畏,和敬畏底下藏着的隐約鄙夷。

他從來就不會在意別人的眼光。

從前是,現在也是。

走了沒幾步,他就撞上了先後從屋裏走出來的兩人。

前者不用多說。

他越過顧淵,看到了禦林軍統領有些愕然的目光。

他頓了頓。

“你沒跟他說?”他偏頭問顧淵。

顧淵看着他。

一夜未睡,他的臉上也不免帶上了疲憊。

赫連笙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就只顧着看他的臉,确認他受傷了沒有。

等到确認完,他才開了口,難得地有些迷茫:

“說……什麽?”

赫連笙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道:“說我還活着,以及你歸我了這件事。”

邢山突然慶幸自己剛剛沒有喝顧淵的茶。

要不然,他一定會一口茶噴到面前的臺階上。

赫連笙踏進來那刻起他就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一直到聽完這句話,他終于明白了。

好在,看到顧淵臉色的那個瞬間,他的心理平衡了。

猝不及防的不止他一個。

剛剛還在他面前游刃有餘的顧大人此時此刻呼吸急促了起來,整個人手足無措的像是個毛頭小子。

他突然想起了那年盛極一時的婚禮。

那個時候他見面前這兩人,只覺得郎才女貌也未必登對。

兜兜轉轉,卻還是走到了一起。

想着想着,他嘆了口氣。

事情既已成了定局,掙紮顯然已經沒有必要。

他向赫連笙颔首。

“殿下。”他道,“若是有什麽需要,可以随時差人告知下官。”

“邢統領辛苦。”赫連笙回了一禮。

邢山笑了笑,告退離開。

他朝着院子看的最後一眼,是顧淵把赫連笙緊緊地攬入懷中的身影。

他收回了視線,不由得也想起了家中的未婚妻。

這樣想着,他的腳步不由得輕快了起來。

路過與往常無二的街道之時,他在街口的糕點鋪停下,買了一包新鮮的桂花糕。

那是她愛吃的東西。

昭德五年秋,昭德帝突發急病,抱恙于宮中。

夜半,帝召內閣衆臣于病榻之前,聲稱自己無力于朝政,欲将其位禪讓于毓王。

聖旨既下,毓王接旨。

次月,新帝登基,改年號為盛安。

盛安帝年少時曾遭大難,所幸吉人自有天相,天道庇佑。

其在位之時,風調雨順,舉國安寧,堪稱盛世明君。

這些,便是後話。

而時間回到新帝繼位的前一天,寝殿內,小太監匆匆而來,跪在了已然只剩一身寝衣、正垂着眼準備就寝的新君面前,目露難色。

“陛下。”他輕聲道,“顧大人來了。”

“奴才已經跟大人說了,陛下已經就寝,但是大人執意要奴才通傳一聲,這……”

赫連笙的動作停了一停。

“無事。”他輕飄飄地道,“讓他進來,你下去罷。”

小太監一怔。

他還在呆滞,身後,他的師父就匆匆趕來,低聲斥了他一聲:“還不快下去。”

小太監如夢初醒,趕緊出了殿門。

赫連笙托着下巴,饒有興趣:“你徒弟?”

面前的太監擦了把額上的冷汗,耳根有些紅。

“……是。”他小聲道。

正是當年,在冷月居的小太監福子。

這幾年,他一直在後宮辦差。

赫連笙想起了他,就特意把他點到了身邊伺候。

剛來的時候,他還有些惶恐。

直到他看見了赫連笙。

“年紀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還沒教好,望陛下網開一面,不要跟他計較。”

“無妨。”赫連笙笑了笑,“你當年,也沒聰明到哪兒去。”

福子被噎了一下,鬧了個大紅臉。

“下去吧。”赫連笙道。

福子趕緊應聲。

他這才注意到,身後已經站了一個人。

他又擦了把額上的冷汗,趕緊退了出去,順帶關上了殿門。

殿門合上的剎那,赫連笙眸光一閃,擡起了眼。

他似笑非笑:“顧大人把朕的人教得還挺機靈。”

福子遠沒有他師父桑桂乖覺。

會如此小心,是顧淵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吩咐了什麽。

今日,若是福子當值,那麽顧淵已經被放到了殿內。

顧淵怔了一怔,失笑。

會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就證明赫連笙還沒有真的因為這種小事生氣。

“那陛下要治臣的罪麽?”他輕聲道。

“治。”赫連笙嘆了口氣,“滾過來,頭疼。替我按按。”

顧淵依言,走到他身邊,按上了他的太陽穴。

手指觸上皮膚的剎那,赫連笙舒服地喟嘆了一聲,閉上了眼。

別的不說。

他想。

顧淵這些年照顧人的本事,真的進步了不少。

按了一會兒,顧淵看他的神色,知道他舒服了一些,才開了口:“赫連瑾死了。”

赫連笙頓了一頓。

“嗯。”他道。

進宮當天,他就把赫連瑾請去了冷月居。

一個月下來,對方确是真病了。

其中固然有太醫所言的,他本就有舊疾的原因,但是赫連笙知道,多半還是被他氣的。

“你幹的?”他問。

顧淵沒有回答。

沒有回答就約等于默認。

赫連笙知道他介意于赫連瑾曾經殺了自己這件事。

卻沒想到,他會這麽介意。

他沉默了一瞬。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心情,顧淵的手停了下來。

“沒事。”他低聲道,“這樣,也不用髒了你的手。”

赫連笙失笑。

“顧淵。”他道,“我不是瓷娃娃。”

所以不用這麽顧忌他。

像是他還會被随時摔碎。

他知道顧淵在想什麽。

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都交給他來做。

就好像若是單論赫連笙自己,也早晚都能拿回他想要的東西。

但是最終,還是顧淵先為他鋪陳好了一切。

他的話音落下,顧淵沒有說話。

赫連笙等了半天,挑了挑眉。

“怎麽?”他道,“生氣了?”

顧淵回過了神。

“沒有。”他道。

然後,他猶豫了一下。

“赫連瑾死之前。”他道,“讓臣給陛下帶句話。”

赫連笙“嗯”了一聲。

“什麽?”他問。

“他說……”顧淵慢慢地道,“今日陛下借臣之手殺他,明日,臣就會用同樣的方式,來殺掉陛下。讓陛下……別被沖昏了頭腦。”

話音落下,空氣中一片寂靜。

赫連笙轉頭看他,良久,“噗嗤”一聲笑了。

“顧大人。”他輕聲道,“都說你智計無雙。”

“這一盆髒水都潑你頭上了,你居然還原封不動地把話帶給我……”

“你到底在想什麽?”

顧淵頓了一頓。

“他說得對。”他低聲道。

赫連笙看着他,訝異了一瞬。

“陛下不能對臣如此放縱。”顧淵看着他,輕聲道,“陛下可以打壓臣,也可以分臣的權。若是來日……”

赫連笙打斷了他:“你會麽?”

顧淵閉了閉眼。

“不會。”他道,是一字一句的許諾,“這輩子都不會。”

“那我信你。”赫連笙道。

顧淵愕然地擡起了眼。

“顧淵。”赫連笙看着他,輕輕地道,“我做事,都是想清楚了再做。我給你機會,是因為喜歡你,不是為了報複你,也不是為了踐踏你。”

赫連笙笑了笑:“我要你的人,也要你全部的忠誠和愛。”

“同樣的,我也會給你同等的信任和感情。”

“這是你應得的。”

給他機會,就代表着放下過去。

過去的陰霾不會随着時間消逝,但是未來卻不會永遠籠罩在陰影之中。

他願意接受顧淵,從來就不是一時興起。

他要他們重新開始,坦誠而平等地相愛。

顧淵看着他,顫着眼睫。

“你可以吻我了。”赫連笙看着他,笑了笑。

他被扶住了後腰。

顧淵一手攬着他,一手單手放下了床帳。

下一秒——

一個炙熱而虔誠的吻覆了上來。

帳內春色無邊。

而帳外,安寧靜谧的夜色綿延。

夜色的盡頭,晨曦乍起。

又是新的一天。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感謝大家的陪伴,還是慣例完結章評論有紅包。

番外随寫随發,不一定日更,不用等(番外應該比以往的文長一些,跟正文基調不太相符的小甜餅都往番外丢了,都是主cp內容)

然後,呃,寫點完結感言。

---

正如我在第一章 作話預警的那樣,這是一篇完全放飛自我的,古早狗血虐文。

開文的時候我在上海,學校已經進入封閉式管理,那段時間很難熬,所以我開文的初衷,其實是為了轉移注意力。這篇文無論是xp,梗,還是狗血程度,甚至包括我并不古色古香冷不丁還要搞一搞并不幽默的冷幽默的奇怪文風,都完全在我的舒适區之內。

因為我的初衷就是,我要給自己舒服地産糧。但我不确定我的xp大家會不會喜歡,所以我在文案和開頭都打了預警。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初心,将近三十萬字,我順着大綱完完整整地寫了下來,幾乎沒有怎麽卡過文,并且在手速上得到了驚人的進步(這是可以說的嗎)。

當然,寫的過程中,我曾經受過評論區影響(我以為我不會,我覺得我超酷的,怎麽會玻璃心,但事實證明,其實還是會的hhh),我一度很想回複一些評論解釋劇情,但是最後我放棄了,因為怎麽說呢,這些劇情文裏寫得很清楚了,包括前因、後果和內裏的邏輯,再解釋,也就是複述一遍。既然是放飛文,那麽來去就随緣吧,就當我的筆力不夠就好了(當然這也是事實orz)。這是我最後的心态。但是很意外的是,還是遇到了很多可愛的小天使陪我到最後,給大家一個親親!

最後,正文完結了,我也終于結束隔離了。絮叨了很多,也算是這段日子的一個記錄,對我來說,這是一段很深刻的回憶。

再次感謝大家的支持和陪伴,顧大人和小笙的故事還在繼續,那麽,我們番外見啦~

感謝在2022-06-04 22:26:52~2022-06-05 21:53: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全糖去冰 5瓶;是妖夭吖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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