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落雨
一個紀念冊而已,謝航完全可以等到以後練車時再給他,但他卻不想白白浪費這麽一個見面的機會。
他一邊上樓一邊感嘆,真是見了鬼了。
曾經劃出的清晰交際界限在季思年面前被盡數模糊,他試探性地向未知領域探索,發現預想中的傷害沒有降臨,在嘗到甜頭後便得寸進尺,他想要得到更多。
踏入樓中的剎那響起淅瀝雨聲,謝航剛走了兩步,身後忽然沖進來一個男人,似乎是為了躲雨,急匆匆地小跑着。
謝航走在前面,在季思年家門口站定時,距離他還有一個半層的男人也停了下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擡手去按門鈴,才發現門是半掩的。
拉開門時碰出了細小的聲響,季思年在屋裏喊道:“進吧,就是給你留的門。”
聲音不算大,卻因為敞開的家門,一路暢通無阻地飄進樓道裏。
站在半平臺上的男人與謝航對視一眼,同手同腳地轉過身離開。
謝航警惕地看着他。瞧這樣子也不像是走錯了家門,更不會是入戶盜竊未遂,總不會是……
這不會是季思年他爸吧?
謝航一只腳都邁了進去,想到這裏又退出去,可那男人已經下了樓,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那他為什麽不進來?
“謝航?”季思年露了個頭。
“來了。”謝航把門帶上,立在門口,“要換鞋嗎?一腳泥。”
季思年拄着拐靠在玄關處,一副飽經風霜的模樣:“随你,不換就臨走的時候拖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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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謝航換完鞋,才說:“我還以為你就站門口,遞完東西就走呢。”
“哎,還真是。”謝航剛剛一直惦記着樓道裏那個人,才反應過來這事兒,笑聲悶在嗓子裏,“家裏沒有人嗎?你怎麽了,沒精打采的。”
“都出門了。”季思年已經把拐杖用得靈活自如,撐着走到沙發旁邊,“沒睡好覺,昨兒晚上報名截止了,一直在想報哪個學校。”
謝航把紀念冊放在茶幾上:“那天教練不是說你報的安城大學嗎?”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又不能只報這一個。”季思年仰天嘆口氣,“按我那個排名算,進去也是擦邊進,要是考不進,第二志願也太難報了。”
他之前耽誤了太多時間,幾乎沒怎麽認真研究志願,原本還挺自信,準備把全國Top都報一遍,結果昨天晚上越細想越沒底,一會兒覺得專業填少了,一會兒覺得學校報少了,最後又開始糾結第二志願和第三志願要不要換位置:“我靠,我不會滑檔吧。”
“不會。”謝航笑着說。
茶幾裏面壓了幾張老照片,看樣子是季思年他爸媽年輕時候的合照。他媽媽笑得很漂亮,站在花叢裏,留着齊肩的短發,謝航沒來得及細看,就聽到卧室門響了兩聲。
“你……”謝航愣是沒說出話來,半天才問,“屋裏有人?”
季思年也是一愣:“哎靠,給忘了。鋤頭!”
卧室的門又刺啦刺啦地響。
“有只狗。”季思年從沙發上爬起來,爬一半就笑得直不起腰,“我怕你這狗鼻子遇見真狗受不了,把它關屋裏了,我以為你送個東西就走呢。你怕狗嗎?”
“不怕。”謝航看着他笑自己也想笑,他走到卧室門口,“開門嗎?”
季思年說:“開吧,是小狗,剛三個月。”
謝航剛把門推開一條縫,一只小小的金毛就跑了出來,也不叫,搖着尾巴圍着他的腿轉了好幾圈,眼珠亮亮地看着他。
“這狗怎麽看着有點眼熟啊。”謝航蹲下來,伸手揉了揉它頭上的毛。
季思年趴在沙發扶手上,似笑非笑地說:“在宜家見過吧,它跟宜家那只玩偶小狗長得一模一樣。”
謝航樂得停不下來。
鋤頭老老實實讓謝航摸了一會兒,原地轉兩圈看到季思年趴在沙發上,立刻跑了過去,蹭了蹭他垂下來的手。
季思年伸出一只手指逗狗:“它怎麽不對着你叫啊,平時牽出去拉都拉不住,一個沒注意就撲人家身上了。”
“你媽媽養的狗嗎?”謝航問。
季思年在沙發上滾了半圈,臉埋在靠枕裏,聲音悶悶道:“嗯,剛養的,她說我出去上大學了她不适應。我問她會不會養,她說都能養活我,還養不活狗嗎。”
謝航感覺他今天已經笑完了一年的份額。
沒多久雨停下來,他便準備走,免得一會兒沒話可聊兩個人都尴尬。季思年依舊賴在沙發上,對着天花板說:“這次都沒來得及好好招待,下次一定。”
“不用送了。”謝航笑着說。
季思年偏過頭看他:“就這麽兩步路,我都能目送你走出去,還送什麽。”
鋤頭像在趕小偷一樣把他攆到門口,謝航都怕自己踩到它。
門關上的那一刻,樓道裏撲面而來的安靜居然讓他有些不适應。
該走了。
臉上的笑意終于慢慢斂起,謝航忍不住想嘆氣。慢悠悠下到二樓時,他突然聽到門口似乎有人在打電話。
“……就說了,堵不如疏,你非得要逼他走……怎麽是我說的?我什麽時候讓他走了?”
謝航停下來,那人似乎在單元門口來回徘徊,聲音時大時小。
“……現在我前腳剛走,他後腳都把人帶家裏了!我要不是回家拿傘都……長什麽樣子?這是重要的嗎?騙子?我看不像騙子……”
謝航開始考慮要不要回去通知季思年一聲,他爸馬上要回來了。
聽人牆角總歸是不好,謝航從口袋裏翻出來耳機,準備裝作沒有聽到,淡然自若地走出去。
耳機線打了結,他正低着頭解,就聽到那人說:“……他要是喜歡小姑娘我才不擔心他,可他現在要搞小夥子,我連家都不敢回!這不是為了、為了……你回來跟他聊聊!”
謝航手中動作一頓。
“……我沒法跟他聊,你不是嫌我說話傷人自尊嗎?”
還是要及時止損,再晚一點就不知道季思年他爸要說出什麽了,不然等會兒他走過去被看見了更尴尬。
謝航挂上耳機,手插着兜,一步兩臺階,以最快的速度下到一樓,向單元門外走去。
打電話的聲音戛然而止,謝航用餘光看見高瘦的男人猛地噤聲,整個人定在原地,表情紋絲不動,只剩個眼珠在轉。
那道目光緊緊黏在他的身上,謝航故作淡定地越走越遠。
直到走進地鐵站,他才舒出這口氣。
謝航發現他對“季思年要搞小夥子”這件事毫不意外,無論怎麽揪都揪不出一點震驚的情緒來。
他好像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沒有深想,可能是因為潛意識裏認為随意猜測別人的私事并不禮貌,也可能是因為他不敢去深想,怕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将已經動搖的社交邊界再撤一城。
記不清是從何時起了,興許是季思年在摔傷了腿的那一天,他伸手去扶的時候,他的躲避實在有點太明顯。
或許是更早,他連續幾天未歸家,教練問“是不是失戀了”。
再或許其實他根本就沒有看出來,一切只是馬後炮,是他一直無意識地把某些惡劣的幻想強加在季思年身上,在發現竟然成真之後,産生一種錯亂的“果真如此”的錯覺。
——謝航很少會主動剖析自己,因此從未設想過會有這一種可能。他能夠意識到這份存在于心底的、對季思年的無端臆想,全都拜謝舟所賜。
“你需要一個朋友,哥,男朋友也好,普通朋友也好,你不能總是把自己的世界和其他人割裂開。”
謝航掃了乘車碼,走進閘機內。
有個妹妹還是好。
他到底是想要一個朋友,還是一個男朋友?
還是說因為他從未有過朋友,所以會把珍貴的友情在無意中暧昧化?
他才認識季思年一周,無論是哪一種都過于草率——而且他有最基本的判斷能力,他不認為他産生了“喜歡”這樣的情感。
喜歡這東西不是随口說說就會喜歡上、戀愛這東西也并非因為他是同性戀就一定要和他談。他想要去靠近季思年,只是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自在,僅此而已。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夠确定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手機震動幾下,謝航摘下耳機,是林護士發來的幾張圖片。
黑白構圖太過熟悉,不用點開就知道是監控截圖,圖片後跟着一條文字消息:“沈秀琴最近狀态不太好,我聯系過沈女士,她還在安城,八月才能回來,她說,沈秀琴下周的檢查要拜托你替她來一趟。”
謝航很想問那為什麽沈榮不親自和他說。
地鐵站裏的冷風吹得人脊背發涼,他沒有去看那幾張圖,只是回複:“好的。”
反方向的地鐵呼嘯着滑進站,一陣風把發梢吹起來,掃在眼周有些發癢。
他按下鎖屏,擡頭看了LED屏,上面顯示這個方向還有一分鐘進站。
他給剛剛下定的結論重新補了一條。無論如何,交一個普通朋友就夠了。只能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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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找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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