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壓線
科二的考場比他平時練車的地方更大,好幾輛車在場地裏慢慢動着,安全員帶着對講機指揮來指揮去,大喇叭裏不斷播放,幾號車幾號線路重新考,幾號車考試通過……
他剛剛還有點緊張,現在看着這一片熱鬧還放松了不少。季思年手裏拿着的牌子寫着5,坐在考場旁邊的小棚子裏,沒過多久就看到五號車從旁邊轉過來,安全員帶着車停在了二號線路的入口處,車上的學員下來後,扭頭對着小棚子喊:“五號!”
季思年跑過去,在上車的前一秒用餘光看到謝航從樓裏走進了考場。
考試車和教練車簡直天差地別,季思年調了調座椅,還是覺得怎麽調都不舒服。
“按指紋。”安全員把身份證扣在驗證機上,對他擡了擡下巴,“低頭看,那個儀器。”
驗證失敗。
驗證失敗。
“嘿。”季思年在褲子上蹭了蹭手指,又一次按了上去。
驗證失敗。
安全員撐着車頂,在驗證機上操作了一下:“再按。”
驗證成功。
“走。”安全員毫不留情地把門關上,拍了拍車頂,站在外面對他做了個往前走的手勢。
車門一關,考場上亂七八糟的聲音頓時消減下去一層,只聽得見車裏空調很低的嗡嗡聲。
季思年深吸了一口氣,認真确認了一下安全帶系好了,并且沒有把插片插在副駕駛的插孔裏,這才落手剎換前進擋,盯着倒車入庫的起始點,慢慢開過去。
必須得一把過,他是真不想再考第二次了。
他起碼在候考室等了五六個小時,後三個小時他一句話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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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航他姥姥去世了,他表面看上去對此的接受度還挺高,沒有表現得多悲痛欲絕,也不知道是感情不深還是感情早就消磨光了。
但他能感受到謝航其實被影響得很深,是從心理層面的那種影響。
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就好像他好不容易把謝航那層殼撬開個縫,這下子直接給他拿水泥砌上,又在外面加了層護欄。
謝航今天整個人都有點擰巴。
剎車,換倒擋。
這個考試車的後視鏡他看着總是凹一塊凸一塊,線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季思年目不轉睛地盯着,結果方向盤還是打晚了。
“唉。”他立馬收了心,按照之前謝航教他的法子,跳過第二個基準點,直接對着第三個。
謝航怎麽已經滲透進他的全部生活裏了?
左出庫也十分順利,季思年壓着車速,成功結束了第一個項目。
機械女音播報:“側方停車。”
側方停車也不難,多虧了謝航的……
季思年嘆了口氣,低下頭去看後視鏡裏的樹苗。
出庫時他掃了眼右側的鏡子,總覺得壓線了,不過機器沒有扣分,應該是擦邊過。
“曲線行駛。”
他探着脖子看了看,彎道裏沒有其他車輛,這才慢慢駛入。
靠右進彎道,左邊一圈,慢慢打慢慢打。
耳邊仿佛響起了教練的聲音。
前幾個項目響起的都是謝航的聲音。
季思年看着左邊後視鏡,維持着白線與鏡沿一拳距離,強迫自己把謝航從腦子裏揪出去。
回輪,白線貼上擋風玻璃左下角,右打輪……
不過再過幾天想見也見不到了,他們各上各的學,就算碰巧在一所學校,也沒理由天天見面,估計下次再能說上話得是寒假了。
難道這半冷不熱的尴尬氣氛要一直持續到寒假?
随便吧,反正冷的一直是謝航,他一個人熱也沒辦法。
車上的空調吹風口對着他右手,吹得手指頭發僵,死死握着方向盤還怕打滑。
寒假!
“行駛中車輪閘到路邊緣線,扣一百分,考試結束。”
“我靠!”季思年一拍方向盤,差點把喇叭拍響,四處看了半天也沒找到是哪裏壓了線。
“我他媽?”
他落下車窗,看了看外面,就聽到大喇叭在大聲廣播:“五號車,五號車回到起點重新考試。”
“我……”季思年給冷風吹得手指都打不了彎,潦草地駛出彎道,繞到外圈回了起點。
接應他的安全員還是剛剛那個人:“來,轉彎過去,還上二號道。別緊張啊!”
季思年想說他真沒緊張。
集中注意力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只是今天莫名感覺心裏懸了塊石頭,不上不下得挂着難受。
他才發現原來他可以一心二用,一邊挂石頭一邊找基準點。
第二圈是徹底不緊張了,昨天他來考場練習的時候還緊張得直冒汗,教練跟他說放松下來跑,結果他跑一圈只用了四分鐘。
回來後教練站在路邊對着他喊:“我讓你放松,你這是放松嗎,你是啥都不在乎了吧?高速都沒你快!”
季思年把自己從回憶裏拔出來,慢慢轉動方向盤。
考試車的方向盤比教練車要沉。
“曲線行駛。”冰冷的女聲再次響起。
季思年垂眼看了看配速表,指針在零前面顫顫巍巍地抖。
慢慢來,不要壓線,壓線就挂了,挂了就要重新考,重新練的時候謝航已經……
季思年再次嘆了口氣。
他開車沒有手感,不像有的人一上手就能游刃有餘,因此需要看基準點的幾個項目對他來說還算輕松,可曲線行駛這種大部分靠感覺的項目簡直難于登天。
他認真盯着後視鏡,争取把每個點位都卡準,過第一個彎的時候兩邊距線不遠不近剛剛好,應該不會和上一次跌倒在同一個地方。
第二個彎,進彎的後車輪最危險。
季思年感覺整個人都是扭着的,好像他自己扭一下,車身就能跟着扭過來了一樣。
他平時練的時候也沒這樣啊!
車子一點點拐過來,他自己都錯覺好像什麽電影大片的慢鏡頭,下一秒身後就要爆炸。
季思年忽然一愣。
這個方向盤現在轉了幾圈了?
一圈半了吧?剛剛是不是沒回輪啊?
往哪邊轉的啊?現在車在往右邊拐,說明方向盤現在轉向右邊,那他要往左回輪。
回多少?一圈還是半圈?
“行駛中車輪閘到路邊緣線,扣一百分,考試結束。”
“我操!”季思年直接踩了剎車。
“五號車,五號車開回起點确認成績。”廣播透過窗玻璃鑽進來。
季思年後視鏡看到彎道外已經等着一輛考試車了,咬着牙擡起剎車,慢慢開出去。
他甚至連直角轉彎都還沒考!
他科二挂了!這五六個小時全白搭,全給謝航做了個淺層心理陪護。
他下車的時候安全員甚至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招呼下一個五號上車。從場地回樓裏的途中仔細看了看,沒見到謝航,應該早就考完出去了。
季思年回到等候室,在成績單上簽了個字,頂着一屋子人的目光走了出去。
樓外的等候處的人仍然很多,還有不少趕着下午場剛來的,教練還沒有到,謝航一個人站在存手機的存儲櫃前。
他看着季思年一步步走過來,勾起了一個笑。
“你挺高興啊。”季思年在儲存櫃屏幕上輸了密碼,把手機提出來,“等多久了?”
“剛出來。”謝航看着他,“過了?”
季思年擰開礦泉水瓶喝了一口:“故意的啊?”
“萬一第二圈過了呢。”謝航也沒接着問,笑着靠在櫃子上。
不知怎的,季思年被他看得有些發愣,扣瓶蓋的時候兩次沒對準,估計是手指剛剛被風吹僵了。
“宋玮呢?”
“上廁所。”謝航說。
季思年舉着水瓶想了一會兒,才說:“給教練打電話了嗎?”
謝航點點頭:“馬上就到。”
“哦。”季思年盯着他看。
謝航十分坦然地回看過來。
不遠處有人按了車喇叭,一輛教練車從主幹道上開過來,停在了小路邊。
季思年轉身朝着車走去。
又變了,就這麽一會兒不見,謝航好像再次成功地掩蓋起了所有的情緒,把水泥外殼外面那層栅欄變成了隐形的,看着和前幾天沒什麽區別。
這要是換一個人,估計要被他蒙混過關了。
季思年捏着塑料水瓶,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過了?”教練胳膊伸到窗外彈煙灰,斜着眼看他。
季思年立馬拉開門,換到了後排。
“沒過啊!”教練吃驚地扭頭看他,“你沒過?我跟你爸說你一把過沒問題啊,咋回事兒?你平時看着不怎麽靠譜,按理來講考試肯定能過啊!”
謝航跟在後面上了車,迎面就是教練氣都不帶喘的連問:“你總該過了吧?”
“過了。”謝航說。
教練再次把矛頭繞回來,季思年坐在他正後面,他不得不把整個上半身都轉過來,費勁地和他對視:“直角轉彎?還是倒庫?中間停車了?”
季思年說:“曲線行駛。”
教練張了張嘴,又問:“第二把呢?倒庫?”
季思年說得有些艱難:“……曲線行駛。”
教練看了他半天,才把最後那一口煙抽完:“得,行。”
“你是罵我呢還是妥協呢?”季思年問。
“我妥……罵你!就你這德行能過就怪了!”教練說,“再十天你上學去了,沒法考了吧,真行,明年寒假見吧,又得重頭學。”
季思年腦門頂着車窗,跟着樂了一會兒。
“謝航怎麽着,明天直接練科三嗎?”
季思年看着教練架在玻璃外的那只夾了煙的手,仍然能感覺到謝航轉頭看了看他,然後聽到他說:“我也明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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