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意外

季思年還是矜持了一下,先客套了一句:“你現在還需要人補?”

謝舟:“你能補語文跟生物嗎?”

季思年實話實說:“不太行。”

謝舟:“那就算了。”

季思年:“?”

謝舟笑着靠在冰箱門上。

“出去笑。”謝航把她從廚房裏趕出去,打開冰箱拿了幾個西紅柿。

“他拒絕我了。”謝舟拿起放在旁邊的雪碧喝了一口,放得有些久,氣泡都散沒了。

謝航挽起袖子,拿着西紅柿在水龍頭下洗着:“嗯。”

“他說我不需要人補了。”謝舟又蹭上來,把臉湊過去。

“知道了。”謝航用胳膊肘把她拐開。

謝舟意味深長地看着他,晃着變成糖水的雪碧,慢悠悠地走回卧室:“我去看書了啊。”

西紅柿被放到砧板上,謝航拿着刀沖了沖水。

季思年答不答應都無所謂,他問這一句只是為了留個以後都能走的臺階,以免到時候想見面想說話都找不出由頭。

西紅柿剛切了一半,謝舟又拿着手機回來了。

“有電話?”謝航問。

“嗯。”謝舟猶疑片刻,“是趙長青。”

謝航動作一頓,順手在脫下來的圍裙上擦了擦,拿過手機。

他沒有存趙長青的電話,此時來電顯示是一長串數字號碼。

趙長青果然給謝舟打過電話。

他走到客廳裏,看着落地窗按下接聽。

對面是一陣沉默,但隐約能聽到嘈雜的背景音,謝航等着他先開口。

“對不起,又打擾你了。”趙長青的聲音聽着有些疲倦。

旁邊的蒲團上還放着他從家長會帶回來的一沓傳單,謝航看着窗外亮起的點點燈火。

“我姐……離婚了。”趙長青說,“孩子跟我們這邊。”

謝航坐在地板上。

“孩子出事了?”

趙長青愣了愣:“你知道?”

“猜的。”謝航說。

從第一次聯系他到現在只有短短三四個月的時間,謝成本身就是二婚,這麽快又離婚,只能是又出了什麽事。

趙長青換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沉聲說道:“孩子現在在醫院,我知道這算是不情之請,但實在不忍心看這麽小的孩子……”

“有話直說。”謝航打斷了他的抒情部分。

“你方便來和他聊一聊嗎?”趙長青語速很快,可能是怕他直接挂電話,“我們都認為你是最能夠與他形成共鳴的,聊一下效果會很好。”

這句話是謝航很熟悉的語氣,多半是心理醫生說出來的,趙長青一緊張直接複述了出來,都沒有委婉修飾一下。

他皺着眉,沒有立刻回答:“他怎麽了?”

趙長青說:“割腕……肌腱斷裂沒有傷到神經,發現的早送了醫院,請了心理醫生來看過了。”

謝航訝異地挑了挑眉,腦子裏莫名出現了謝舟在朋友圈發的段子。

演的吧?演的怎麽了……退網。

十歲出頭的孩子,用這樣極端的方式逼父母離婚,也算是挺有心思的。

“哪個醫院?”謝航問。

欲。演

“人民醫院。”趙長青有些激動,“你……”

“房間號發我。”謝航說,“時間你定。”

他挂斷了電話。

要是放在以前,趙長青說出讓他去一趟這句請求的時候,這通電話就已經走到頭了。

但現在他不僅認真聽完了他的話,甚至在考慮之下答應了下來。

只要他拒絕,謝成和趙長青一家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生活裏,這是他從前求之不得的。

但那句“你是最能夠與他形成共鳴的”,不知為何狠狠戳中了某個他藏在心底的、關在硬殼裏的天真想法。

他需要去直面心結。

許多事因誰而起就要因誰結束,他沒辦法回到八年前,但這次說不定是個對他而言的很好的契機。

死死擰住的心結裏沒有具體的東西,也沒有實質的恐懼,只會在潛移默化裏影響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想法,影響他的生活,影響季思年。

他不知道要如何去解,也找不到打開硬殼的開關。

但也許與全部牛角尖和解只需要一些對話,和十幾歲的自己對話。

他願意去試一試。

客廳裏的燈忽然亮起,謝舟過來拉上窗簾,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麽醫院?”

謝航冷着臉看她。

“他——當時什麽也沒跟我說,我沒等他開口就罵了他一頓拉黑了。”謝舟硬着頭皮從他身邊繞過去。

“你罵他了?”謝航問。

謝舟聽出來了一絲看熱鬧的意味:“我不罵他罵誰?那些事他有什麽立場來找我問,我又憑什麽要大發慈悲幫他,他自私我就不能自私?”

謝航笑着沒有說話。

寒假的第一周過得還算風平浪靜,趙長青沒有聯系他,教練喊他練科三也被他推掉了,季思年那邊更是一片沉默。

但季思年在朋友圈裏倒是挺熱鬧的,五分鐘前剛發了條小視頻,是宋玮視角拍攝,背景裏還有宋玮的笑聲。

教練的聲音從窗戶外飄進來:“走啊,怎麽踩剎了?”

季思年說:“前面有兩只鳥……”

教練:“你怕吓着它倆啊?”

季思年閉上嘴松了剎車,宋玮坐在後排笑得鏡頭不穩。

“還樂,下一個就你來。”教練敲了兩下窗玻璃。

宋玮關掉相機,又趴在副駕椅子上笑了半天。

教練叼着煙跟在車後面,慢慢走進曲線行駛的彎裏:“再開學大二了吧?”

“大一下學期。”季思年說,“你這大學兩年就讀完了啊。”

“老是忘。安城大學,好學校。”教練強行接了下去,“考研究生呗?”

季思年嘆了口氣:“我剛上大一,教練。”

“研究生是有保送一說吧,謝航能保送嗎?”

“他……”季思年猛地發現他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從別人口中聽到謝航的名字了,居然還恍了下神,“應該能。”

“打輪打晚了啊。”教練拍了拍車頂,“轉過去後輪得擦線了。”

沒有謝航的練車生涯索然無味。

季思年這兩天的車練得渾渾噩噩,全靠鋼鐵意志硬是熬到了考科二的日子。

考試前一天要去考場實戰訓練,和宋玮一起被連罵帶損了三個多小時,教練終于開車回程。

季思年照例報了萬達的下車點。這兩天他時不時就會過來一趟,有時候會幫年霞買菜回去,有時候只是來逛逛。

只是從來沒偶遇到謝航,他簡直懷疑謝航這段時間到底在不在昌澤。

萬達樓下挂了張大海報,上面畫着血刺呼啦的圖片,驚悚的文字歪七扭八,季思年看了半天才認出來是樓上鬼屋新開了一塊場地,打八折體驗價。

他自打暑假推掉了那份兼職後還沒有去看過。

下次可以找個借口把謝舟及她哥約出來玩,就年後吧,反正他們兩個自己過年也孤單,理由充分。

今天去鬼屋的人還不少,季思年過去的時候看到有一小組男女正在前臺交費。

王老板手插着兜,跟兩三個臉上化了妝的工作人員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季思年一走進去,王老板就認出來了他:“喲,小季,來玩兒啊?”

“來看看。”季思年看他一眼。

之前尹博說王老板是地頭蛇從良開了家鬼屋,跟着他的小弟有一部分都來當了工作人員。

平時單獨看王老板還看不出什麽,但現在和那幾個小弟坐在一起,打眼就能感受出來一股老大氣息。

也許是臉上黑一塊青一塊的妝造導致的,小弟們也都帶着一股濃濃的街頭混青年的氣質。

“拼團嗎?讓他們再加個人。”王老板朝前臺努努嘴。

“不用,下次我……”季思年說着,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居然是謝舟的電話。

他怔一下才接起來,“喂”還沒出口,就聽到謝舟壓低了聲音說:“方便嗎?”

季思年拿開手機确認了來電人是謝舟,也低聲說:“方便,怎麽了?”

“你到人民醫院大概多久?”

“謝航生病了?打車五六分鐘吧。”季思年還想低着聲音配合她的神秘感,但商場裏實在是太鬧,他沉了聲音自己都聽不清,只好恢複了正常音量。

“能過來一趟嗎?”謝舟說得很急,“住院部102,遇上謝成了,這邊場面有點亂,我帶不走他。”

“什麽叫帶不走?”季思年聽到謝成的名字,腦子裏“嗡”一聲,竄出一層雞皮疙瘩,“我現在過去。”

“你……”謝舟欲言又止了一下,“一個人?”

“不安全嗎?要帶人?”季思年眼前浮現了去年療養院的畫面,謝航失控時的樣子讓他心慌得厲害,“我知道了。”

他直接挂了電話,推門回了鬼屋,卷着一股風,氣勢洶洶地兩步就頂到小沙發前。

斜着歪在沙發上的幾個小弟和王老板都愣了,擡眼看着他,其中一個照鏡子補妝的也停了手,頂着擡頭紋看過來。

“喂?不用!喂?”謝舟喂了半天,才發現電話被挂掉了。

她又撥了回去,沒有人接。

謝舟從洗手間走出來,回到病房裏。

那個叫謝佳洋的小孩窩在病床裏,趙長青陰着臉站在窗戶旁邊,一個女人坐在病床前,面無表情地拿着把小水果刀削蘋果。

謝成站在一旁,眼睛盯着那把水果刀發呆,一言不發。

謝航神情淡漠地靠在門邊。

還有個穿着長風衣的心理醫生站在門口。

整個屋子凝固一般,只能聽到喘氣的聲音和削蘋果的唰唰聲,所有人都固執地準備敵不動我不動。

對峙時間久了就會醞釀出一股火藥味,哪怕感受不出來這股劍拔弩張的味道從何而來。

但現在每個人的狀态都不适合促膝長談,起碼謝航不适合。

謝舟能感受得到他已經忍到了極點,那股藏在煩躁中的窒息感讓她喘不上氣。

可是謝航絲毫不準備走,他在強迫自己忍耐接受。

她已經嘗試了三次在不挑起屋內混亂的情況下把謝航拉走,但謝航不為所動。

其實這件事沒必要把季思年牽扯進來,但謝成剛剛對趙長青說了一句“叫他來,你是什麽意思”。

這句話不能深思,幾乎就是指着謝航鼻子罵你有病你和我孩子不一樣。

他倆必須得走一個,不然真鬧起來沒法收場。

謝航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和謝成吵架或者打架,但絕不是當着趙長青一家和一個心理醫生的面,當着那個十歲孩子的面。

她知道謝航不在意那些人怎麽想,可很多事所帶來的後果都是自認不在意的無形傷害,在不經意間層層累加在心裏,慢慢疊成一個硬殼。

但是季思年好像誤會了她的意思,她不是讓他找打手來打群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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