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聖旨到
一身的素白,楚瑄瑤定定跪于靈堂之上。
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這會兒身穿喪服,面孔上半點妝容皆無,卻偏偏顯得那般沉靜素雅。
楚家突遭此變,家中上下皆心慌不已,惟恐聖上因此事降罪,那這一家老小便再沒一個能得了好下場。可偏偏的,這楚翰獨女硬生生的在老夫人病倒後,竟能挑起這上下大小事宜,一一安排得井井有條,下人們便暫時得了主心骨兒,照章行事起來。
“小姐,李郎中夫人來了。”望梅在楚瑄瑤耳邊低聲問道,“可要見見?”
自家小姐同李家早有婚約,李家來人本應回避,可這會兒家中老爺夫人雙雙而亡,老夫人偏又病倒在床……
“有請。”聲量雖低,聲中卻堅定冷靜。她自是清楚,如今此事一出,只怕那婚約再沒個指望,家中尚有祖母在世,楚家此番大禍,楚瑄瑤亦不想棄祖母于不顧,獨善其身。該來的,總會來的,一如李家這邊、一如當今那邊。
“好孩子,真真難為你了。”李郎中夫人入了靈堂,上畢香火,拉着楚瑄瑤的手輕輕拍着,眼中滿是不忍。
兩家本已定好,待來年四月便辦喜事的,如今此事一出,李家之人還能登門,便已算是全了兩家情誼。
李夫人瞧着她臉色雖白,卻仍如常一般的舉止有度,絲毫不見慌亂,家中上下亦是打理得井井有條,全無大禍臨頭的模樣,心中更是愛憐心疼,又嘆了一聲,方随着丫頭到後院之中去見楚老夫人。
兩家結親之時,楚翰本為禦史,同李家老爺乃是平級,二人因着私交甚好,便早早定下兩家之好。可自今年年初起,楚翰便被當今看中,乘風一般的一路高升,李家本還納悶,莫非女帝看中了那楚翰風貌?哪成想,他竟是被聖雅公主給瞧上了。
如今這事,李家不好立時開口,可也要看看風頭再行事,好在,因楚瑄瑤年歲尚輕,今年才剛及笄,若是她已經過門了,此回之事,只怕必要牽扯上李家了。
聽聞後面李夫人已經離去,楚瑄瑤便趁着歇息的功夫,到了後頭祖母住處。
楚老夫人見楚瑄瑤一身素雅,更顯得身子單薄,眼中微酸,拉了她的手叫她坐在床邊低聲道:“那李家倒是厚道人家,說,只待三年一過,便迎你過門。”
楚瑄瑤微微點頭,并不應話,三年間,多少事情生不出來?又能遇着多少波折?且家中現下還未曾得着宮中的消息,天知上面那位是何打算?這話不過是為全了面子,才如此說得,沒立時退婚,已是李家厚道了。祖母心裏也是清楚的,可這會兒二人只能心裏裝着明白,面上卻絲毫不能顯露出來。
稍用了些湯水,楚瑄瑤正欲再去前面靈堂跪拜,忽的,外面又傳來匆匆腳步聲響,上上下下的心皆提了起來,便聽着一個婆子聲中發顫的在門口兒道:“老夫人、小姐,有……有……聖旨……”
楚老夫人心中猛的一震,晃了晃,擡手拉住了楚瑄瑤的手臂。
“祖母,是好是壞,咱們都得接着。”總算是來了。
定定看着窗口那裏,楚瑄瑤的聲音似是打從天邊兒傳來的一般,轉過頭來看向祖母。那眼中淡然堅定,倒讓楚老夫人心中一時惆悵一時發酸——這丫頭,若是身個男兒身,楚家便是經此一事,也必能再爬起來!哪似自己那個不争氣的兒子?!
白茫茫一片,幾把院子裏原本的繁花錦簇遮沒了影兒。一老一少跪在當中,耳聽着上谕,強壓着心頭忐忑。
“……封右佥都禦史楚翰之女楚瑄瑤為福全公主,聖雅公主認其為女,不日北上昭國和親,以結兩國之好,欽此——。”
北上?和親!
猛聽了這道旨意,這連番的打擊叫楚老夫人再支撐不下去,頭中一片眩暈,人已經背了過去。
“老夫人!老夫人?!”身邊兒的大丫鬟月季慌了神兒,連聲的叫了起來。
楚瑄瑤心中亦是一驚,正想朝祖母那裏看去,卻聽上頭宣旨的天使冷聲道:“公主殿下,還不接旨謝恩?”
心中一凜,楚瑄瑤忙正過身子,伏地叩首,口中道:“右佥都禦史楚翰之女楚瑄瑤領旨謝恩!”說罷,雙手高舉過頭,上前接旨。
那女官眼中微露詫異,随即隐去,只稍點一下頭,道了聲:“陛下憐你別家離國在即,容你于家中收拾十日,十日後便随送親隊伍北上吧!”
楚家外面被禦林軍團團守住,便是出門兒采買的家丁都要受着盤查細細檢查,生怕叫楚家小姐蒙混了出去,宮中打過照面的女官更是一日一來,必要親見了楚瑄瑤才會離去。
福全公主,這等封號,直是打了楚家的臉面!父母剛剛雙亡,女帝竟就封其女兒為“福全公主”,偏若遠嫁北面昭國,旁人哪裏就知曉此事?定會當此女封號正統,乃是正經得了聖命嫁過去的“公主”!兩國交戰多年,得了這麽個公主過去,還能好過?此等封號,必是出自心胸狹窄之輩之口!
可偏偏的,只用此一女,便能換回楚家上下百餘口的性命,又不得不叫人直道一聲“聖上寬厚”。
李家那裏聞了此事,那婚便是再不想退亦要退得,暗中還了八字信物,對外只道先前不過一提,無奈子女八字不合便算了。
老夫人的院子中,此時寂靜一片,院子裏頭來去匆匆的仆婦丫鬟,皆小心謹慎,不敢發出半絲高聲。
楚瑄瑤正坐在床邊兒,右手放在楚老夫人手中,另一只手捏着帕子為其拭淚。
“怎的偏偏的就……我苦命的兒啊……”身邊兒的孫女越瞧越是叫人心痛,楚老夫人再止不住悲聲,“他才去了,這會子又要你去和親……我這條老命留着還有何用?”
楚瑄瑤在老夫人背上輕輕拍着,待她泣聲稍止,方低聲勸道:“祖母,不過孫女一個人,便能留得這楚家上下百餘口的性命,這筆買賣還不劃算?”
“你!”擡手朝她臉上指着,楚老夫人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平素這丫頭雖瞧着似是個大人般的最正經不過,卻偏在自己這處時不時的冒出些個頑皮之語,逗己一笑。如今這話再聽着,又想起再不能聽着了,心中那悲意不禁又冒了出來。
楚瑄瑤淡淡一笑,好似淡墨染宣,沁入人心般的舒暢:“祖母,待瑤兒去了,祖母便去尋族裏吧,從旁系哪家裏領個品貌端正的孩子回來,寄在父親名下。此回之事,父親乃是抗命自盡,皇上既肯只發落瑤兒一人,此後必不會再為難咱家。那孩子帶在祖母身邊,便是日後不能有大出息入朝為官,也能挑起門戶不使咱們家敗落。”
這話,聲兒定定的,調理明白,哪像是個孩子在同祖母說話?倒像是個有主意的大人交代事宜似的。
楚老夫人淚眼模糊,口中卻發不出半細聲音,好半天方哽咽道:“那北昭路途遙遠,且聽聞又……又……”那北昭乃是蠻荒之地,聽聞向是兇悍無比,又極是寒苦,只因着兵馬厲害,從早些年間的隔水相望,到後來竟又打過河來,被他們足足吞了瀾河南岸小半的地方!
且又聽聞,北面那裏行軍之時若是沒了米糧,更是拿人當做牛馬來吃的!如今,自家孫女這一去,怕是連這命……
楚瑄瑤微微搖頭,再笑了笑,輕聲勸道:“好也罷,壞也罷,咱們都沒親眼見了,又哪知是真是假?祖母也太過多慮了,孫女過去是和親的,嫁的是皇帝,莫非皇帝的宮中還能苦着了孫女不成?”
又勸了一會子,楚老夫人方止了淚,精神不濟的歇息了過去。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楚瑄瑤這才沉下了臉色,眉宇間帶起了一股憂愁。若非因着祖母在世,自己怕是尋了父母而去也好過聽命擺布。父親拒了聖上掌上明珠聖雅公主的婚事,她們還真能給自己安排個好出路不成?
且不說北昭那裏如何寒苦艱辛,又如何拿女子當牲口使喚,偏只說自己平素瞧的那些個史書兵書,這二國之争已打了足有五六十載,中間再沒斷過,自己這番過去還能有了好不成?
輕嘆了一聲,朝北定定看去,是好是壞、是生是死,不親眼瞧瞧就這般的去了,自己亦是心有不甘的,只要女帝能保祖母安度晚年,那北昭,便是個火窟窿!自己這回亦是要跳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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