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1)

小許子閉上了眼睛,心中有些苦澀,湘月性子活潑,待人真誠,沒半點那些算計心思。時日久了,心中自然對她親近起來,可早先自己并沒起過半分心思,不過是因着有些喜歡之意,才把那些得了的好東西緊着她這裏送來。

那日溫香暖意抱了個滿懷,一時失神,險些親了過去,這才恍然明白了自己這心,竟不知何時系到了她的身上。一想着她日後可是要同望梅一般,做将軍夫人的命,早先那些想頭早就淡了,只想着……“只想着……在宮裏伺候皇上一輩子……也就是了……”

望梅定定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京裏、宮裏的這些可都是人精,這可是她比親姐妹更親之人的終身大事,她不能疏忽半分!

看了他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望梅這才緩緩站起身來:“她同我說,不要出宮、不要許人,只求在娘娘身邊伺候一輩子。”

小許子如遭雷劈,目瞪口呆的看着望梅。

“你是男子,這事,可不能由着女人上趕着。”斜了他一眼,望梅擡腳朝門外走去。

經過小許子身邊之時,聽他喃喃道:“男人?我……早就……”

“有擔當的便是男兒。”男子汗大丈夫,做事頂天立地,于能不能人道無關!

小許子心中一縮,不禁再擡頭看向她。

“娘娘就要生了。”

是啊,娘娘就要生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小許子心中忽然恍然,沖着望梅長長一揖到底:“謝望梅姑姑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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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确是比京城要涼快得多,每日早上一起,就能聽得遠山中布谷鳥啼唱的動靜,不必宮女來叫,楚瑄瑤便能早早醒過來。與皇上共用過早膳,他去前頭理事,自己便帶人在園子裏頭走走轉轉,那邊湘月把望梅帶過來時,這裏正好能用上點心。

晌午過後,就是小憩之時,雙身的人,身子懶、嗜睡,一覺醒來時,皇上便已回到後頭,多是側靠着自己躺在外頭。

“今日事畢了?”醒來就見他睡在身邊,楚瑄瑤倒沒半點兒覺得納悶,這幾日自過了西山這裏便幾是日日如此,睜開眼睛若是見不着他,倒才古怪呢。

“嗯。”皇上側支着身子,拿手撐着臉,眼中帶笑的看着她:“南面那裏幾支軍隊已開到了,這幾日正按着既定之計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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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瑄瑤兩眼一亮,便欲再問,皇上忽擡起手來,點着她了鼻子:“好生歇息着,這事莫要胡思亂想。”

楚瑄瑤張了張嘴,他竟跟哄小孩子似的這般同自己說話,眼中忍不住便帶了一絲沮喪。

“都說女子有了身子,人就變笨了。”皇上慢條斯理的說着,擡起手來,從她發間順出一縷頭發纏在指上繞着,“朕哪裏敢叫你再出主意?”

聽着這話,楚瑄瑤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擡眼嗔了他一眼:“是,已經笨了,再做不得皇上的軍師了。”

皇上猿臂長舒把她攬到懷裏,拿下巴頂着她的額頭,眼睛笑得微彎:“朕要軍師做甚?朕這裏已有了個女将軍、有了位皇後、有了位娘子。”

大手在背上輕拍,一下下,拍得人心中熨貼,楚瑄瑤擡起手來,環着他的腰身,拿臉貼在他懷中,正要開口說話,忽然輕聲“咦?”了一聲。

“怎的了?”

“動了……”肚子自五六個月起便偶能覺出胎動來,皇上此時一聽,忙擡起放在她背上的手轉而向下,在圓滾滾的肚皮上摸索着,“可是這兒?這兒呢?”

大手一寸寸的尋着,肚子裏那個倒真個給面子,沖着它父親的龍爪便踢了一腳,皇上眼中一驚,滿是喜色的擡頭看着楚瑄瑤:“終于踢到朕了!”

楚瑄瑤掩口低笑,這孩子早前就跟同它父親故意逗着玩兒似的,他摸的時候死活不動,只手一離開就動彈,要麽就是他摸東、它碰西,就是死活不同它父親對上,這一回倒真真給了個天大的面子。

皇上滿臉都是笑,忙側坐了起來,拿臉和耳朵貼到她肚皮上面細細聽着。

一輕一重,這會兒便是沒太醫那診脈的手藝,也能隐隐分出兩個心跳聲來,皇上正靜靜合眼聽着,忽覺臉邊的肚皮一動,不由得失笑道:“了不得了!這還沒出來就先踢上朕的臉孔了,長大後還了得?!”

楚瑄瑤掩口笑着,一時,外頭聽着裏頭的動靜,湘月站在門口問了聲:“皇上、娘娘,可要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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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河南北調兵遣将一時忙碌不休,昭國境內,聖雅公主一身素白,板着張臉孔坐在女帝下手。

女帝額頭上貼着幾小塊敷貼,臉面有些青灰,拿手不住按着太陽,氣息不順道:“你就不能叫朕省省心?!才嫁過去不足一年,就叫夫婿死了?!這……”

“誰叫他争風吃醋的?!不過是叫了幾個小侍過去伺候我罷了,他用的着又是跳腳又是拔劍的嗎?!”聖雅公主尤自不服,梗着脖子生硬道。

“你!”女帝又目圓睜,拿手指着女兒的臉,“你叫的那是小侍嗎?!你把他幾個同窗好友叫去吃酒尋樂,還指望他在邊上給你們拍巴掌叫好不成?!”

聖雅依舊不服,側過頭去:“我是要做女帝的人!他陳默之若是識得大體,便應大度順從!哪能如此争風吃醋?!将來要如何協理後宮?!”

“你!”女帝只覺一陣頭暈,還是頭一回覺着自己這女兒似是被養得哪裏走上了岔路,“你跟他足足一年功夫,連個孩兒都沒生下他便死了,你這也……”

“母親不也是三十有八才得的女兒嗎?我急什麽?”聖雅公主依舊一臉不屑,站起身來,抖了下衣裙,“事情母親既已知道了,女兒便先告退了。”說着,頭也不回的出宮而去。

“陛下,莫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身邊一個嬷嬷低聲勸道。

“你看看她!她怎麽就成了現在這般模樣?!”女帝一把拉過那個嬷嬷,眼淚不禁冒了出來,“北面那恒帝已占去了源河三省,這會兒又派軍南下,眼見就要再起戰事,她怎麽就……”

那老嬷嬷又垂了頭,不敢應聲。

閉了閉眼睛,女帝這才略略平息了一下子,再睜開眼睛,眉頭又睜了開來:“恒帝去年大婚,聽說這就要有皇子出生了?”

“聽說是的。”這嬷嬷乃是自幼伺候女帝的一位老嬷嬷,二人間是一輩子的交情了,自也多少知道些個朝事。

“那位皇後姓楚?”女帝皺着眉頭沉思道,“會不會是……”話說了一半,又斷然搖頭,“決計不會,那丫頭早就死在路上!一東一西,怎麽能跑到恒國皇宮?就是到了,又哪能做得了皇後?”

一時,想到恒帝這個才剛大婚一年的都有了自己的血脈,可自己那女兒已是閱人無數的,怎麽就還沒有身子?

眉頭一皺,又忙召了幾位太醫過來,叫他們去給聖雅公主聽脈。

見太醫過來,聖雅公主倒也沒駁了女帝的面子,也不打簾子,就叫他們聽了一回診,幾人去了只回女帝,說聖雅公主身子好得很,若有了緣份自然能有孩兒。

既然身子好,怎麽還沒有動靜?她自十四歲時起便知了人事,這些年間但凡有所需,就是瞧上了自己的男寵也是與了她的,怎麽就一直沒個動靜?!

身後那嬷嬷只垂着頭,再不做聲,那些太醫退下後,擡手暗擦了擦額頭那汗水,各自換了個眼神,心照不宣的回了太醫院。

聖雅公主身子如何?好!那自然是好,人家女帝都是十日一回平安脈,她是五日一回!宮中什麽補品聖藥都時常吃着,可就是懷不了孩子……沒法懷,她那房事太過頻繁,就是今天有了,明天也等叫她給折騰下去!

就是尋常人家夫妻房事也沒個日日笙簫的,人家聖雅公主何止夜夜?一夜連禦三四個男寵也是尋常的!能有的了才有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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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打仗非是一日之功,楚瑄瑤自是清楚無比,她人在孕中,先是身子淺,查出來的又早,皇上行動皆不叫她亂走亂動,後面又是害口又是出京的,好容易過去了那一陣子,現在又日日犯困,醒了後又要每日出去走動,竟比懷了孩子前還要忙碌三分,哪裏還顧得上其它?

軍事抵報奏折,這些個東西早先皇上往後頭來時偶還帶着些,現下,更是連帶都不帶了,只叫她靜心生這頭一胎。

斜斜坐在床邊兒,看着窗子外頭那風起風落時竹子搖曳的模樣,楚瑄瑤吐出一口氣來,倒也是,這可是頭一胎呢,等孩子生了下來,再說其它倒也不遲。

正想着,眼見外頭天色有些發沉,忙一挑眉頭,道:“天色不好,怕是要下雨了,把門窗都閉一閉,派人到皇上那兒去,要是趕上雨了便莫要往回走,雨天路滑,等雨過了再說。”

夏日雨水來得急,這裏剛吩咐了出來,就見外頭天色陰得厲害,靛青一片,連氣息都壓抑了起來。

不多時,外頭便噼啪作響,豆大的雨珠先是稀稀拉拉的落下,後又連成了一片。

雨聲打得人心中不安,正惦記着皇上那裏到底如何,就聽外頭有響動,不多時,皇上竟走了進來。

“外頭下着雨呢,怎麽就趕回來了?”楚瑄瑤聽了動靜,忙起身去迎,心中雖甜,口中卻還要說道。

“不回來做甚?這雲積得厚,只怕要下到晚上,莫非還要住在那邊不成?”皇上嘴角微彎,笑着向楚瑄瑤瞧來,低聲湊到她耳邊道了句,“朕可舍不得。”

楚瑄瑤臉上一紅,只當沒聽見的,自從四個月起,夜裏頭二人間便偶爾為之,她這才知道孕中也不是不行,只是要他動作小些就好。前幾日在京中時畏熱還不大敢,自過來這西山之後,晚上便時不時的行一回閨房之樂。

把身上那沾了雨水的衣衫換下,二人便攜手進了室內,這會兒雨天,除非有急報過來,不然斷不會有何事打擾二人清淨。皇上把頭湊到她肚皮上面先是聽了一回兒胎跳,後又不知怎麽着,二人便倒了床上,又聽了一回皇後娘娘的嬌喘,直到外頭雨聽漸停,一看天色,果然真足足下了一下午,這會兒已是傍晚用膳的時辰了。

大恒往西,草原連綿之中,一路急行軍停在原地,一個個面色緊張,神情戒備。

沒多久,不遠處跑來一人一騎,飛速向着這只原地修整的隊伍而來。

“報将軍!往西十五裏處有一放牧部族!”

“改道向南!”騎上那勁裝男子大手一揮,後面衆人雖默不作聲,卻齊齊上馬,向南而去。

天氣由溫轉熱,再由熱轉涼,眼見已到了七月底,雖日子越發的涼了起來,聖駕卻絲毫沒有起駕回宮的打算。

就是往年,皇上也往往待過了八月十五才回宮,何況這會兒?

行宮裏面禦醫、接生嬷嬷們早早備齊,連奶娘都找了四個在這兒預備着,太監宮女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楚瑄瑤的身子愈發豐腴起來,那只肚子——她偶爾低頭看看那瞧不見腳的模樣,心裏也忍不住嘀咕起來——這麽大……真能生的出來麽?

幾個老道的嬷嬷們早把那生産時的要領說了又說,那邊望梅月份也已深了,生怕出門再磕了碰了,這會兒已經不敢出門了。

二十六日一早,皇上剛換好衣裳預備去前頭見大臣,楚瑄瑤起身相送,二人還沒走到門口兒呢,楚瑄瑤就愣愣站在原處,手不由得放到肚子上面了。

“娘娘?!怎麽了?”湘月這幾日緊張得成日家死盯着楚瑄瑤的肚子,連小許子那事兒都丢到了腦袋後頭去了——反正她是認定了!這輩子就守在娘娘身邊兒,他……他若是哪日真找了個對食回來,那便再老死不相往來就是!

故此,這會兒猛一見楚瑄瑤神色不動,便立時問道。

“在……動……”肚子裏面有點兒怪,說疼也不大像,說不疼吧,卻又有點兒,這裏話剛出口,肚子裏頭就又是一動——這回可是真疼了!

皇上一只腳都邁出門檻兒了,聽後面動靜不動對,忙又收了回來,一轉頭,就見她臉色變了:“快!叫太醫!”

太醫雖不能真個住在行宮後頭,卻也離得不遠,這幾日又是日日待命,一聽召喚,幾位白了胡子的老太醫便撒腿狂走,人到了裏頭,見了那架式就知——不必診了,人都到産房裏頭去了,顯是要生了啊!

“皇上,您只管前頭去,生孩子這事兒吧,沒個一天半天是下不來的。”孫嬷嬷先是忙着,一轉頭見皇上正在産房外頭轉悠着,忙臉上帶笑的過去勸道。

皇上盯着那産房,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左右又走了兩步,眉頭鎖起,轉頭道:“叫小誠子通知那邊兒,今日朕不過去了,有要緊事便叫人直接遞進折子來。”去了心裏也安不下來,不如幹脆留在這裏不動!

雖不能再在院子裏頭站着了,皇上也在隔壁間裏靜坐,那邊有些個什麽動靜立時就能傳進來。

這裏皇上不走,那邊太醫哪裏敢走?幾個白胡子老頭兒湊在一屋,大眼瞪小眼的——外頭都是宮女嬷嬷的,他們這會兒可不能亂走亂動啊!

前頭大臣并無要事來報,南面戰事也非是一日之功,皆按着計定行事。皇上坐了足足三個時辰,水飯皆吃不下去,到院子裏頭在産室外面又轉了兩個圈兒,聽裏面叫得讓人心驚,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裏頭傳出一聲嬰兒啼哭,人立時愣住了。

“恭喜皇上!是個小皇子!”裏面孩子還沒洗身子呢,一個嬷嬷就走到門口兒先高聲說了一句,衆人臉上一片喜色——皇子!終于有皇子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皇上閉了閉眼睛:“皇後可好?”

“好,皇後無事,只是累得脫力了。”

直至此時,皇上才覺得着手腳有些個發軟,就似也脫力了一般,靠在牆邊兒,那邊小許子見了忙過去扶住,臉上也是忍不住一副笑模樣。

等四十三章 喜事?

皇後娘娘一舉得男,這真乃是舉國歡慶之事啊!

禦駕雖在西山,卻因是年年有的避暑之舉,朝中重臣都跟着皇上一齊到了西山左近各家的園子裏頭消暑避夏。如今皇後娘娘一舉得了皇長子,大臣們一個個撸起袖子拉着老婆孩子的都沖行宮殺了過去。

婦人們更是如此,借着洗三的功夫入了宮,那吉祥話一串串兒的往外丢,要是字字都能變成實物的話,行宮那園子就是再大再寬敞也能叫她們拿這些個好話給填滿了。

連原本在京中的,如五月份出嫁的和悅郡主同其夫婿這會兒也聞訊趕了過來,再就是早先因着大小緣故沒能随聖駕過來的诰命夫人們,也齊齊到西山,恭賀皇上大喜。

肉團子似的一個小人兒,閉着眼睛,小嘴巴微嘟着,鼻子裏頭哼哼唧唧的睡在枕頭邊兒上,楚瑄瑤只看得滿心滿眼都快化成了水。

沒有孩子的時候,怎麽也想不出有了孩子後的心思,懷了身子的時候,怎麽也想不出把孩子生出來後模樣。那日這小東西被洗淨了身子,紅巴巴的一小團抱到自己面前時,雖那眉眼全未曾長開,自己身上又累得只想睡過去,可看見他時,心底卻油然升起了一絲暖意。

這,便是自己根。這,便是自己同他的孩子兒。

那邊腳步聲傳來,沒聽着通報,來人已進了屋子,繞過門口屏風轉了過來。見了這床上一大一小,皇上眉眼皆彎了起來,弱聲問道:“睡了?”

楚瑄瑤含笑擡起頭來,沖着皇上點了點頭:“剛吃飽。”

“這小子胳膊腿的力氣倒是足得很。”皇上笑着湊到了床邊,先擡手拉過她一只手來,才側坐在床邊,湊近看着那睡得正香的小東西,身上一股子奶腥味兒,睡夢中小嘴還咂巴了兩下。“可要把他抱到小床上去?”

楚瑄瑤忙搖了搖頭:“才睡着,就怕這會兒動他再把他給鬧醒了。”

這孩子睡着之後,有時安穩得邊上打雷都吵不醒他,可有時鬧醒了卻哭鬧個不停,倒是叫幾個奶嬷嬷同楚瑄瑤頭疼得很。

“小小的東西,性子倒是大得很。”先是說他力氣大,這會兒又說性子大,可皇上臉上卻沒帶出半絲不滿,滿心滿眼的都是笑意,“再過半個月,便足了月,朝中臣子命婦多到了西山這邊,你這幾日只管好好養着,不必理會外頭那些個事兒,等滿月那日出去應個景就成。”

楚瑄瑤點了點頭,下意識擡手摸了摸頭發。雖不能洗頭,可宮中自有秘法,用白色的粉末梳理頭發,既不傷身子,又能使頭發幹爽不油膩。可已經半個多月的時候了,心裏總覺着不大舒坦,恨不能好好梳洗一番才好呢。

“這一個多月只委屈你了。”皇上把頭湊到了楚瑄瑤耳邊,低聲笑道,“等出了這個月,朕再摟着你睡,聽說你這幾日晚上睡得很不安穩。”

楚瑄瑤臉上一紅,把頭扭開,自大婚前後,二人便是日日睡在一處的,雖非是夜夜行事,卻是他每晚都把自己攬到懷裏頭睡的。初時還覺着這般睡着不踏實,後來倒成了習慣,要是睡到半截聽不到他的鼻息、覺不出他的溫熱,自己就是睡得再香也能立時醒過來。

這幾日除了頭兩天因為身子太累睡得昏昏沉沉的,後頭一恢複了精神,便立時覺不安穩了。

皇上眼中帶笑,湊到她臉邊輕吻了一下,待再要說些什麽,正瞧見,自家那個胖小子竟睜開了眼睛,鼻子裏又吭哧了兩聲出來。

這裏小皇子醒了,外頭幾個奶嬷嬷進來看顧,皇上在床邊坐好,正要跟楚瑄瑤再說說話的,就聽外頭有人腳步匆匆,一人在門口報信:“皇上、皇後娘娘,适才傳來消息,程夫人那裏已發動了。”

楚瑄瑤先是一愣,忙擡手點了湘月,又道:“叫幾位太醫過去,你也過去瞧瞧!”

湘月忙點了點頭,帶着兩個小宮女匆匆離開,那邊太醫院早就知道了消息,消息傳進行宮時,那邊人已經到了。

“不必擔心,我看你那丫鬟也是個有福氣的,定會如你這般無事。”

許皇上真真是金口玉言,四個時辰後,外面傳來消息,望梅那裏生了個六斤八兩重的男孩兒,母子具平安。

行宮裏面,楚瑄瑤大大松了一口氣,正往回趕路的湘月也是一臉的笑意,帶着人剛入了行宮的側門兒,就瞧見那邊有幾個人打着燈籠等在那裏。

擡眼一瞧,見當先的便是一臉急色的小許子,直到見了自己平安回來,這才松了口氣,沖身後幾人緊道了聲:“還不快擡了小轎過來!”

趁機着周遭的人離得遠的功夫,湊到湘月身邊低聲道了句:“等我幾日。”說罷,那邊轎子已經擡了過來,小許子退了一步等她上轎。

湘月一時沒理會過來,只愣愣的看着他,沒想明白他這話到底是何意思,等……他讓自己等什麽?

上一回,望梅雖找過小許子,可事後到底如何卻沒對湘月說過。這丫頭就是個傻子,但凡有點兒什麽心思,那可全都是在臉上能看出來的。望月不敢告訴她,湘月自然也沒那個腦子去胡琢磨。

後來就是宮裏事忙,皇上但凡得着點兒空就要帶着皇後走走轉轉,她也沒靜下心來胡思亂想的功夫。直到這會兒皇後娘娘生了,二人這才是頭一回再正經八百的遇上。

見她發愣,小許子心中明白,跟她認識也是小兩年了,哪還不知道這丫頭腦子就是一根弦的,臉上揚起一笑,那眼睛就這麽看着她。湘月雖還沒明白他說的是何意思,卻被他這一瞧紅了臉,忙低下了頭,順着身邊小宮女的攙扶上了轎子,簾子打下來前,這才又偷眼看了他一眼,見他兩眼亮晶晶的,仍這麽瞧着自己,臉上再一紅,垂頭坐了進去。

先是皇後娘娘生了個兒子,後頭又是皇後娘娘的義妹也生了個兒子。本就覺着皇後娘娘家的人福大運大,沒想着竟還有一舉得男的運道!

之前因着皇後與其義妹先後有孕的事兒熱鬧了一回的京中貴婦圈子,這一回再熱鬧了起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女子嫁人後多有子嗣不豐的事兒,若是說早先望梅出嫁時衆人還沒摸清這位義妹的來歷,這會兒随着衆人的明打聽暗詢問的,也都知道了她的來歷——本是皇後娘娘入宮時從家裏帶來的貼身大丫鬟!

丫鬟不要緊,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何況人家還是同娘娘自小一處長大的?且這位義妹剛嫁沒多久,她家夫婿就被皇上連連提拔,這會兒再是送到了南面去鍍金,這大好的機會,誰家不想要?!

一個丫鬟出嫁了不要緊,這宮裏,不還是剩着一個了麽?!

湘月長的雖非是絕色佳人,更比不是楚瑄瑤,但也是個品貌端正的。常來宮裏走動的命婦們稍加留意也知道她是個沒多少心眼兒的憨厚丫頭。算一算自家年齡相當的男孩兒,上至二十三四歲的,下到十六七歲的,這會兒竟全把心思動到了湘月頭上。

可憐這是丫頭還不自知,這會兒正一會兒傻笑一會兒發呆的坐在邊兒收拾要給小皇子做小衣裳的布料呢。

“怎麽呆了?”楚瑄瑤拿着一雙剛做好的小虎頭鞋子細瞧着,擡眼就見這丫頭兩眼發呆不知神游到哪兒去了。

“沒、沒……”她只是想起來,自頭天晚上從望梅那裏回來後,今天早上小許子他們過來接皇上時,他又偷偷沖自己笑了來着……這可是早先再沒有的事兒……不,自從那回之後,他還哪敢?!

楚瑄瑤本沒當一回事,可聽她這麽一說,反倒心中一陣詫異,再擡起頭來細打量了她兩眼,心中轉了轉,擡手叫春燕帶着幾個宮女退了出去。

“到底怎麽了?”楚瑄瑤是過來人,又有嫁望梅那回在前,這丫頭這模樣,分明是春心萌動了!

湘月先是一驚,随即臉上又紅了起來,只低着頭不敢說話。

楚瑄瑤心中啞然失笑,從來了西山後,因不是皇宮中那前後分明的分布,倒是偶爾皇上款待朝臣、又或宮中侍衛倒是常能跟宮女們打個照面,這丫頭莫不是看上哪個了吧?

心中好笑,臉上卻不帶出來分毫,只嘆道:“說起來,你年歲也不小了,再過兩個,春燕就要出宮備嫁去了,你和她同歲,也應該為你看戶人家了。之前是我懷着身子,一時顧不到你,現下倒是抽出功夫來了,晚上便同皇上商量商量,看看……”

“娘娘,不用!”先時湘月還不自在的聽着,後面越聽臉色越白了起來,忙失聲叫道,随即,又是臉色慘白着低了頭,嘀咕了句,“奴婢只伺候娘娘一輩子就是了……再不出宮。”

楚瑄瑤心中納罕,一時有些詫異。莫非是她瞧上的人地位太高?又或家有妻氏?!這……倒是難辦了。

還想再問,可見她此時這番模樣,怕是再不敢說的。只得暗中留心,大不了等望梅那裏也出滿月後,叫她偷偷問出來再做定奪。

“你倒是膽子不小?”皇上面無表情的坐在桌子後頭,盯着下面跪着的小許子。

小許子一頭冷汗,他也是這些日子在行宮時,聽見不少人往來都向他打聽皇後娘娘身邊兒另一個帶進宮來宮女的事兒,這才心下急了起來的。

本想再等些日子,最好等着望梅那裏也出了月子,一行人回了京中再慢慢找皇後娘娘求情去。可現下他就怕等皇後娘娘滿月時見了哪家的命婦,覺着人家的子弟好,再把湘月嫁出去!

之前是不敢動這份心思,可之後知道了湘月的想頭後,又想着不能負了她,這才硬着頭皮求到了皇上這裏。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小許子連連磕頭,腦門上青了一片,卻不敢停下,一個連着一個的碰着地。

“那是皇後從家帶出來的,情分非同一般,若是旁人,只要你們兩相情願,朕便指給你了,可是她——”皇上頓了頓,嘆了一聲,“這主,得等你家娘娘來做。”

“奴才知道……”小許子頓了頓,只趴在地上,“若是娘娘不點頭、湘月姑娘不願意,奴才再無二話!”

皇上輕笑了一聲,拿眼睛斜着他道:“怕是湘月那裏你早就有了準信兒了吧。”不然他敢趁着這個功夫跑來跟自己說這個?

小許子聽着皇上笑了,心中才暗松了一口氣,忙道:“奴才這點小心思,再瞞不過皇上去……這事,奴才可不敢親跑去跟娘娘說啊!還望皇上可憐可憐奴才……”

“滾起來吧,朕是一國之君,先是程躍,這會兒又是你,一個個拿朕當媒婆使喚了不成?”

小許子這才抹了抹一頭冷汗,松了口氣從地上爬了起來。

楚瑄瑤臉上笑得甜膩,懷中抱着那小小嬰孩,母子間一片的和樂溫馨。皇上的步子在門口頓了頓,看着這一幕,适才應下那話這會兒竟卡在了嗓子處,說、說不出,咽、咽不下。

眼角掃了一眼立在邊兒規矩低頭的湘月,皇上這才再跋腳向裏面走去。

“小子可以又鬧你了?”

聽見他的聲音,楚瑄瑤溫婉一笑,擡頭朝他笑道:“這會兒乖巧得很呢。”

“當初在你肚子裏時,連朕的臉都敢踢,這會兒倒裝乖了?定是個蔫壞的。”皇上笑着湊到二人身邊,向她懷中瞧去。

大皇子的模樣将将長開,眉眼間竟同楚瑄瑤、皇上都有些個不同。歪頭細瞧了瞧,楚瑄瑤笑道:“嘴巴、鼻子都有些個像皇上呢。”

皇上笑笑,從她懷裏把孩子接了過來,仔細抱在懷裏:“他這眉眼倒似祖父、曾祖父實多。”

“哦?”楚瑄瑤一愣,詫異擡頭看向他。

“父皇相貌多随皇祖母,我生得同父皇更似一些,再早先,聽說公孫家的男兒多是鷹目的。”一邊說着,一邊靠到楚瑄瑤身邊,擡手輕輕去戳大皇子那肉嘟嘟的小臉兒。

這會兒的孩子被裹在襁褓中,胳膊腿兒都不得動彈,胖小子哼唧了兩聲,小身子掙歪了兩下,似是見動彈不得這才作罷。

“綁着呢?”見他哼唧,皇上輕笑一聲,轉頭朝楚瑄瑤笑問道。

楚瑄瑤點點頭:“怕他手把自己臉給抓了,胳膊束在裏頭呢。”

皇上又瞧向懷中那大皇子:“這小子長大定是個愛動的,綁着都這般不老實。”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皇上把大皇子交給奶媽抱了出去,這才伸手把楚瑄瑤背後靠着的軟枕擺了擺,低聲道:“等你出了月子,咱們也該再辦幾件喜事了。”

“喜事?”楚瑄瑤詫異擡頭看向他。

“你身邊兒的兩個宮女都到了年紀,該放出宮去了。”說着,看似不在意的又道,“我身邊兒的小誠子,去年給了他個對食,小許子年歲同他相當,也該給他找個貼心的人了。”

楚瑄瑤點了點頭,思索到:“春燕家中早定了婚事,等回了宮便做主放她歸家備嫁,她伺候了我這些時日,到時挑幾件東西給她添妝也就是了。湘月……”

湘月這幾日模樣看着有些個不對,只這會兒問她也不方便。

“聽說有些個命婦進來拜見你之時,似是想讨你那宮女?”皇上說着,挑眼看着她的神色。

楚瑄瑤笑了笑:“那是個呆丫頭,我只想叫她自己嫁得合心便好,朝中那些大臣家中……”

皇上緩緩點頭:“正是這個理,嫁娶之事,還是能過到一處的才是……”說着,假意嘆息了一聲,“小誠子那回還好說,兩相情願,朕只說句話便能成全了他們,小許子這事……怕也有些難辦。”

“怎的?他有看中的了?”楚瑄瑤一聽,便知其意。

皇上點了點頭:“是有,可又怕耽誤了人家前程。”

“這事……”女子所依,在家中是父母兄長,出嫁便要倚靠丈夫,再之後,指望的就是兒女。若是跟了小許子,女子便只能依仗他一個。

恒國皇宮雖有對食一說,卻沒那些個龌龊之事,就是有那心思不正的,若遇着了明主也斷不能因着這些個人就耽誤了女子一輩子。

楚瑄瑤時常見着小許子小誠子幾人,知道皇上信用的這幾個小太監倒都是極穩妥的。

“這事,還要問問女兒家那邊才是。”雖是太監,不能有後,可就是出嫁之女,也不能保着嫁了人就定能有身子的。不然,為何會有借腹生子之說?正妻不能生,再買些個小妾回來生也是一樣的。

比起嫁了人還要頂着這些個窩心事兒,嫁給太監做對食也未必真就不是什麽好事,端看女子心裏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皇上剛點了頭,道了聲:“既如此,等你出了月子,便叫那小子過來同你說。”

楚瑄瑤笑道:“小許子向來是個機靈的,想必他看中的女子也定是個好的,若是兩個願意成全了此事也是……”

話音未落,就聽見屏風那邊“嗆啷”一聲,二人愕然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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