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許珝過敏是因為喝了那口玉米湯,他不能吃玉米。

這次雖然不嚴重,卻很磨人,吃完藥疹子是消下去了,但他對那款過敏藥的反應有點大,第二天一直昏昏沉沉犯困。

等到晚上恢複些精神後,他找自己的主治醫師要了份完整的病歷。

醫生幾乎是下一秒就發了過來,字句間還十分高興,為他終于肯正視自己的身體感到欣慰。

許珝看着長達整整一頁的過敏原,不由驚嘆,張暢說他是豌豆公主,真是分毫不差完美貼切。

他也很好奇原身是怎麽長大的。

常見水果只有草莓葡萄橙子可以吃,肉只能吃魚肉和牛肉,倒是蔬菜大部分都能吃,基本約等于食草動物。

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大部分過敏症狀都較輕,一般只是出點疹子,所以如果偶爾饞得狠了,先吃了藥再少吃點那些食物,通常不會有很大問題。

除了花生,他對花生嚴重過敏,一點點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許珝把所有過敏原認認真真看了一遍,腦子已經亂了,難怪張暢罵原身背不下來,确實很難背。

最終許珝只總結出了幾樣确定不過敏的,好好記下來,以後除了這些別的都不吃不碰就行了,先對付着用。

第二天就要正式開始評級,今晚他得回公司開會。

張暢驅車到了公司,晚上的大樓比白天冷清很多,冰冷的燈光撒在白瓷地磚上,讓人周身都沾染涼意。

許珝揉了揉肩膀,跟張暢小聲說:“明天怕是要下雨。”

張暢立即緊張兮兮:“你又不舒服了?”

“沒有,”許珝松開手,随口道:“肩膀有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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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站在一樓大廳等電梯,二樓忽然傳出一陣吵鬧的人聲。

公司內部是U型的樓層設計,聲響出現在對面的二層,許珝扭頭去看,隔了一整個大廳,只能隐約看到那邊圍了浩浩蕩蕩一群人,看不清表情但能感覺到氣氛相當高漲。

“公司最近又簽了個新人,”張暢在許珝耳邊說,“丁柯,最近演了部倫理劇裏的小兒子,風評挺好的,可能你也聽說過。”

許珝剛出道的時候,也有那麽浩浩蕩蕩一群藝人團隊,張暢留意着許珝的表情,怕他又失落。

但許珝只是點點頭,什麽都沒說邁步進了電梯,還不如張暢打聽到演研所明兒中午吃酸菜魚的反應大。

演研所的評級每家公司都十分重視,一年都見不到幾面的公司老總,今天還要親自叮囑他。

電梯到了頂層,張暢敲開辦公室的門,裏面除了老總還坐了兩個人。

許珝朝中間的老板華自亮打了個招呼,張暢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聶哥?”

他聽起來很震驚,許珝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張暢瞪大眼睛看着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被叫做“聶哥”的中年男人站起身,臉上扯出個笑,沖許珝他們招招手,“小珝小張,快過來坐。”

張暢卻站着不動,看着聶哥身邊的年輕人,就是他們剛剛還提過的丁柯。

張暢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落回聶哥臉上:“怎麽回事啊哥?”

聶哥雖然人到中年卻不顯發福,身材控制得還算不錯,架一副半框眼鏡,是很精明的長相。

“嗐,”他推了推眼鏡,看向許珝表情遺憾,“這就是今天要說的,對不住啊小珝,哥之後不能繼續帶你了,得服從公司的安排啊。”

說着還看了眼上座的華自亮。

華自亮自然地接過話茬,點點頭,“對小珝,這個決定是公司仔細考慮後做出的,你先過來,我們慢慢說啊。”

聶哥,聶成益,原身的經紀人。

許珝對他有印象,原身在書裏最後一次出現,就是出自聶成益之口。

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現在,這年演員職稱評級快要開始的時候。

他用盡周圍關系在一場祁硯旌也出席的飯局裏湊了數,祁硯旌無意間問過他一句許珝怎麽樣了。

聶成益把許珝裏裏外外貶低一通,才說已經不帶他了,還竭力推舉他現在手下的藝人,希望得到祁硯旌的青眼。

現在看來,他手下的新藝人,就是眼前正笑着跟他打招呼的丁柯。

許珝了解書裏娛樂圈時,看過一點丁柯演戲的片段,說老實話,一般般,但在最近出道的小生裏,算得上不錯。

他比許珝還大兩歲,今年剛畢業,長相不出挑,但五官氣質都是端正那一挂,平時營銷也走的“正氣凜然,根正苗紅”的路線。

張暢已經忍不住了,上前兩步想要追問聶成益,被許珝攔住。

許珝在聶成益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張暢還想質問,被許珝看了眼後,又不情不願地住嘴。

許珝看看聶成益又看看丁柯,笑了:“原來聶哥這兩天都請假,是因為這個啊。”

聶成益面露難色,華自亮就立馬把名頭往自己身上按,“小珝你別多心,這都是公司的安排。”

他語重心長道:“小柯剛簽進公司,馬上又要開始評級,需要資深一點的經紀人來帶,我們公司資歷老的經紀人裏,只有成益相對合适一點,才安排的他。”

“不過小珝你放心,公司一定會盡快再給你安排別的經紀人,你要相信公司對所有藝人都是一樣關心的。”

這話假得許珝想笑。

他也确實笑了出來,眉梢眼角顧盼生姿,“那華總準備什麽時候給我配個新經紀人呢?”

華自亮被他那一笑晃了眼,片刻才道:“這……嗐,不急不急,經紀人太重要,要好好給你挑選呀。”

許珝捏了捏耳垂,含着笑不說了。

丁柯握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圈內沒人不知道許珝,都說他脾氣怪腦袋蠢,但臉确實是天花板。

以前他沒親眼見過,現在見到了也還是心驚,許珝本人比他任何一張照片都好看很多。

好看到不動聲色,就能讓周圍所有人在他笑起來的一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小珝啊,”聶成益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咱們都過來還有件事,明天不就評級了嗎,我們想跟你商量下,進場順序你和小柯能不能換一換?”

他說的是商量,語氣卻約等于通知。

“那怎麽行呢!”許珝還沒發話,張暢坐不住了,“進場順序都是早就定好的,況且丁柯是後輩,讓他先進像什麽話!”

每年評級的入場都是盛大的儀式,順序等于咖位,年年都是争議的焦點。

許珝雖然風評不好,但好歹是丁柯同公司早出道三年的前輩,于情于理都不能被丁柯越到前面去。

張暢要氣炸了,問華自亮:“華總你評評理,他們是不是欺負人?”

許珝真想揉揉張暢天真的腦袋,面前的三人明顯演的同一臺戲,華自亮怎麽可能幫他評理。

果然華自亮露出心痛的表情,“我知道這樣小珝會受點委屈,但我們也是有考慮的。”

“小珝前面的三個人都是小柯的同學學長,我們是怕到時候入座,小珝夾在中間不自在啊。”

這不就是在嘲諷原身沒學歷嗎。

丁柯是科班出身,周圍也是科班,他們自然有聊的,許珝非要夾在裏面,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你、你們,”張暢要氣哭了,“太過分了。”

“這就是真的誤會了,”一直沒開口的丁柯發話,“我們都是為了前輩着想啊,周圍學長我很熟,我是想着我在前面也能幫忙引薦一下呀。”

他坐得端正,說得跟真的似的。

許珝懶得看他演,點點頭:“行,你想上就先上吧。”

聶成益沒想到許珝答應得這麽痛快,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愣是沒機會說,都到喉嚨口了,又硬生生壓了下去,換上假笑:“你能這麽想就太好了,小珝最近懂事了不少。”

“小珝!”張暢氣不過猛拉他的袖子。

許珝反手拍拍他的肩,問華自亮:“華總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是還有件小事。”見許珝忽然變得好說話,華自亮更加肆無忌憚,“V雜志的十月周年刊不是請了你去拍嗎,我就想着你帶上小柯一起。”

這是業內最頂級的時尚雜志,按丁柯現在的咖位,內頁的邊角都夠不上。

許珝揚了揚眉,笑道:“這個我怎麽做主,不應該去找雜志方嗎?”

華自亮的笑變得有點尴尬,“你是前輩啊,帶帶後輩不是應該的嗎?”

張暢冷笑:“現在又知道咱小珝是前輩了。”

許珝只看那三人的表情就大概猜到怎麽回事。

V雜志的主編,也是出了名的脾氣怪,只喜歡好看的,丁柯多半已經在她哪兒碰了壁,才想到來蹭許珝。

許珝托腮打量了下丁柯,用很天真的表情說:“華總你不如帶小柯去見見主編吧,小柯長得這麽好看,主編看了肯定直接讓他站封面C位呀。”

丁柯臉色刷的變了。

聶成益也道:“小珝你說話注意分寸。”

許珝眨眨眼:“我說錯什麽了嗎?”

“不用了,”丁柯忽然哽着嗓子道:“我不上那個雜志,我是演員,又不是賣臉的模特,以後我會用自己的實績上封面的。”

許珝簡直想給他鼓掌,欣慰地對華自亮說:“華總你哪兒找來的人才啊,真有志氣哈。”

華自亮臉色已經黑得不能再黑了,狠狠瞪了眼丁柯,還想跟許珝說什麽。

許珝卻站起身,輕輕揉了揉肩膀,眉眼有些疲倦:“華總應該沒別的事要說了吧,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說罷也不等華自亮答複,兀自起身,還垂眸對坐在沙發上的丁柯笑了笑:“加油哦,後輩。”

丁柯高傲的自尊心再次被他這一笑重重抨擊。

許珝走後,華自亮再也忍不住,指着丁柯的鼻子罵:“你說你清高個什麽勁,你以為那是什麽雜志?乖乖讓許珝帶,你下個月就能上,讓你自己奮鬥,猴年馬月去了?”

“自尊心有那麽重要嗎?!”

丁柯擡頭,憤憤不平:“可他說我醜!他說我比他醜,一字一句都在說主編看不上我,我還要貼他嗎?他不就是靠着張臉才那麽嚣張嗎!”

“他說得有錯嗎?”聶成益也氣,“你跟他比什麽不好你要比臉,你見過圈裏這幾年有哪家發通稿說比他好看的嗎!”

他圍着沙發轉悠幾圈,才坐回丁柯身邊,拍拍桌子道:“你的優勢是演技,小柯你是科班出身你有實力,跟許珝那個草包不一樣。”

“你想想演研所評級看什麽?他們只看絕對實力,拼演技你還比不過許珝嗎?”

“再說許珝得罪過祁硯旌,你覺得他在裏面能有什麽好果子吃嗎?眼光放長遠一點啊年輕人!”

·

第二天上午九點,評級入場儀式正式開始。

華國重視文化傳播,演研所是國家級文化事業單位,專門在郊區建了座莊嚴似宮殿的基地。

接送的車輛只能停在最外面的鐵門前,演員們需要自己走過一條鋪着藍毯的林蔭道。

經過林蔭道後是一段寬闊高聳的階梯,階梯的藍毯上灑着金粉,越往上越多,最頂端看上去像深藍的星空,連接的大門氣勢巍峨,飛鳥逐日的圖标高調的落在最中心。

網上把演員們一步步走上臺階的過程,叫做“登殿堂”,推開那扇門裏面的大禮堂就是今天初評,也是最終評級的地方。

三個月後結束完一切,留到最後的演員又會從這扇門出來,再踏上星空一樣的藍毯,只是那時候他們都已經冠冕加身。

許珝到時,藍毯周圍已經被媒體記者占滿,□□短炮蓄勢待發。

雖然之前已經拍過宣傳照,但今天是他們正式通過直播出現在全國觀衆前日子,不需要穿官方制服。

大部分演員都會選擇最簡單的穿搭,好像在通過這種方式表達自己不慕名利,只是單純熱愛表演事業。

比如現在臺階前的丁柯。

他只穿了最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昨晚開始降溫今天秋風蕭瑟,他露出的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他神色激昂語調熱烈,怎麽看都像個不怕冷的小夥子。

“真的非常榮幸能夠參加此次評級,我已經畢業幾個月了,但到了這裏又找回了曾經和導師同學們坐在首都電影學院的湖畔,探讨劇本的回憶,李教授總是教導我們……”

許珝和張暢等在後面,張暢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有必要這麽做作嗎?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科班的。”

許珝也低着頭在忍,臉上大大的墨鏡遮住了眼底的笑。

參加初評的演員多,每人走藍毯只有固定的幾分鐘,工作人員掐着秒表,告訴許珝可以上了。

前方的丁柯還不肯上臺階,一個勁地發表演講。

彈幕開始無聊了。

【他怎麽還沒講完?】

【許珝是不是要來?他過了嗎?】

【他真的要來嗎?不親眼看到我都不信,許珝也能考得了證?】

【所以現在這個…叫什麽的來着,能不能快點下去,我還想吃瓜許珝呢】

人群中不知道是哪家記者,忽然喊了句“許珝來了!”

下一秒,圍在丁柯身邊的媒體驟然消失,全部往後瘋跑。

丁柯的演講還剩最後“展望”沒說,眼前就刮過一大股風,瞬間所有媒體都沒了影。

他詫異轉身,就見許珝款款而來。

許珝身形瘦削但挺拔,穿着柔軟的白襯衣,因為怕冷,在外面套了一件駝色長風衣,随着走路的動作,衣擺輕輕掃着西褲包裹着的修長小腿。

他走起路來脊背挺直,兩肩微張,雙手自然地抄進風衣口袋裏,步伐平穩,在眼前此起彼伏的閃光燈下,也依然保持着十分放松的姿态,優雅迷人,風姿綽約。

許珝風評不好,但熱度實在高。

直播觀看人數開始暴漲,彈幕摩拳擦掌想看許珝又能吐出什麽名言,好開始罵。

衆媒體已經忍不住發出一連串問題。

許珝不緊不慢地摘下墨鏡,修長的手指又包裹上黑絲絨手套。

他擡眼随意挑了家媒體,對着鏡頭輕輕一笑:“大家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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