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發表
祁硯旌沒能趕上許珝的第一次蘇醒。
他趕到醫院時, 許珝已經從ICU轉入了特護病房,身上的綁的儀器少了些,戴了氧氣罩, 但眼睛依然閉着,乖嚕嚕躺在病床上。
祁硯旌伸了伸手, 卻不太敢碰他,看向張暢的神色是壓不住的焦急:“怎麽回事, 不是說醒了嗎?”
張暢替許珝掖了掖被子, 聲音很小:“剛醒了一小會兒, 眼睛睜開了就是感覺意識還不太清楚, 但醫生說只要醒了就是好事,他身體太差需要多休息, 後面慢慢就會好的。”
祁硯旌聽了,本該放心些,可許珝臉永遠都白白的, 生命力很脆弱的樣子,祁硯旌只要看到他無聲無息躺在那兒, 一顆心就總是七上八下。
“哦,對了, ”張暢突然想起什麽,又說:“他醒過來那會兒迷迷糊糊一直喊你的名字, 沒看到你又哭哭啼啼睡過去了……”
祁硯旌一怔。
張暢搓了搓手有點猶豫:“那什麽, 祁哥如果你後面不忙的話, 能不能就在這兒多陪陪他?感覺他挺想你的……當然你忙的話——”
“我會的,”祁硯旌應道, 他頓了頓聲音和緩些, 認真看着張暢:“謝謝你告訴我。”
張暢被祁硯旌這種鄭重的模樣一下搞得有些不适應, 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嗐,這、這有啥好謝的……你這麽說的話,我還要謝謝你呢……”
祁硯旌笑了笑:“謝我什麽?”
張暢似乎有些不太好說,略顯局促地抿了抿嘴:“謝、謝謝你這麽喜歡許珝。”
他說着神色也不自覺認真起來,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強調道:“我們許珝其實真挺好的,你看他長得好看吧,人也挺可愛,雖然身體差了點——”
“唉我就是想說,如果可以的話,你再多喜歡喜歡他,他喜歡起來也不虧啊是吧?哈哈……”
張暢竭力想讓自己放松點,卻事與願違越來越語無倫次,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他難堪地拍拍腦袋:“我都在說什麽啊……”
祁硯旌都聽懂了,他知道許珝這個小助理,雖然很多時候有點笨笨的,也不太能扛事,但卻是真的對許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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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名義上雖然是藝人和助理的關系,實際上互相都把彼此當成最好的朋友。
許珝一直過得不容易,張暢希望最後和他在一起的人,可以一直喜歡他,特別喜歡他,還要可以保護他,不要再讓他受委屈。
“我明白了。”祁硯旌臉上浮現起很淺的笑,“不過你不需要因為我喜歡許珝就謝謝我,反而我要謝他願意被我喜歡呢。”
他看向張暢,一字一句誠懇無比:“你放心。”
張暢眼眶微紅,連忙擺手:“好,好好,有你這句話我沒什麽不放心的……那什麽我就先出去了哈,你多陪陪他,他想你得很。我就在外面,有什麽需要就叫我,我馬上進來。”
他說着也不再看祁硯旌,低頭抹了把眼睛就推門出去。
送走張暢後,病房裏只剩下祁硯旌和許珝兩個人,許珝離開了ICU,祁硯旌才終于敢小心翼翼把他抱進懷裏。
剛才張暢說他醒過來沒看見自己,有點哭哭啼啼,現在離得進了,果然能看到眼尾紅紅的,睫毛也濕漉漉。
祁硯旌憐惜地親了親許珝的眼尾,心裏絲絲縷縷抽着疼,後悔自己在聶成益身上耽誤太多時間,都沒能及時出現在許珝身邊。
許珝情況徹底穩定下來後,祁硯旌把他轉進了一家私密性極佳的私人醫院,住在最頂層的VIP病房。
他幾乎把自己家也搬進了醫院,每天就陪着許珝,許珝依舊很偶爾地清醒一次,醒來意識也是朦朦胧胧的,所以特別黏人,很喜歡往祁硯旌懷裏鑽。
一天下午,祁硯旌照例短暫工作了一小會兒,就換了家居服來許珝陪許珝。
許珝睡得卻不太安穩,像做噩夢醒不過來似的,眉頭一直皺着,小臉也更白些。
祁硯旌叫來醫生看過,只說不是病理性的,許珝身體沒有異常,祁硯旌只能掀被子上床,把許珝抱在懷裏耐心地哄。
高平敲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面,許珝極度不安地縮在祁硯旌懷裏,祁硯旌珍而重之地抱着他,像擁着一件無價的珍寶。
“哥,這……”高平明顯有話要說,但看到這個情況,一時有些不知道怎麽辦了。
祁硯旌現在不可能放下許珝和高平去外面,他輕撫着許珝背,沖高平點點頭:“沒關系,有什麽事直接說,小聲點別吓到他就行。”
“诶,好,”高平得到授意,輕手輕腳挪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那孫子,給許珝潑牛奶的那孫子,他自首了。”
祁硯旌眉梢一揚。
高平視線從許珝煞白的臉上移開,任誰看到他這副模樣都會于心不忍,高平不由自主地把聲音放得更輕些:
“那人就是許珝一黑粉,但他确實不知道許珝花生嚴重過敏,當初答應聶成益幹這事,也只是想稍微整一整許珝。現在一看到事情鬧大,他就慌了,自己個兒跑去警局自首,還把聶成益怎麽收買他的全過程都交代了。”
“有些人吧,雖然不幹人事兒,關鍵時候也能頂點兒用,那孫子有全部的錄音,聶成益判刑沒跑了,現在已經被拘了就等後面判決下來送監獄。當然潑牛奶那人雖然是被忽悠的,認錯态度也良好,但畢竟是直接傷害人,該受的懲罰不會少,具體就看警方了。”
祁硯旌神色不變,絲毫不意外,只問:“聶成益能判多少年。”
高平“啧”了一聲:“這可不好說了,他犯得的事兒又不止一件故意殺人未遂,我聽小岑姐他們那邊的意思,是想要判無期,我覺着無期挺好,比死刑好。”
祁硯旌揚了揚唇角:“這倒是,直接死了太便宜他,不過高平你覺得,坐一輩子牢是不是有點太枯燥了?”
高平眼珠子一轉,機靈勁兒就上來了:“哥我明白了,不就是豐富多彩的監獄生活嘛,好安排,等到時候知道他具體關哪兒了,打個招呼的事。”
祁硯旌笑了笑垂下眼,沒再多說。
忽然懷裏的身體猛地一顫,祁硯旌低頭,對上了許珝驚恐睜大的雙眼。
許珝不知道做了什麽可怕的夢,整個人都在發抖,看到祁硯旌的瞬間淚水奪眶而出,死死攥住他的衣領,像跌入懸崖的人抓住崖邊脆弱的藤蔓。
“祁、祁硯旌……”他長久沒說過話,聲音細弱沙啞得讓人心疼:“我夢到了,我都知道了,是聶成益……是他……”
許珝好像極度驚懼,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眼淚噼裏啪啦掉。
祁硯旌連忙抱住許珝,一下一下撫摸他的後頸:“沒事沒事,不怕啊,寶貝不怕,我在呢,慢慢呼吸寶貝……”
他朝高平使了個眼色,高平立刻按鈴叫來醫生。
許珝情緒很不穩定,手上的吊針也回血了,醫生費了好大功夫,上了鎮定劑才将他穩住。
等到許珝手背重新紮上針,安靜下來,祁硯旌屏退旁人拉上窗簾,以絕對安全感的姿勢抱着許珝。
許珝還有些細微的顫抖,臉上挂着淚痕,臉色慘白地抽噎着。
祁硯旌哄了他好久,他才能慢慢開口,聲音又啞又弱:“我在夢裏全想起來了……都是聶成益……”
他之前肺部感染嚴重,現在沒好全,每說一個字心肺都扯着疼,吐字極為艱難。
祁硯旌看得心疼,輕輕給他揉胸口,打着商量:“寶貝先不說話好不好?我大概知道一些,這樣我來說,你聽,說得不對的你再糾正,行嗎?”
許珝眼淚汪汪腦袋也懵懵的,不懂祁硯旌為什麽會知道他想說什麽,但身上确實難受,想了想便眨眨眼表示同意。
祁硯旌親了親他的眼睛,輕聲道:“聶成益搶了你很多錢去賭博,都是我們寶貝辛苦工作的血汗錢,對不對?”
許珝眼睛微微睜大。
他穿進這個世界時,并沒有原身的記憶,所有的一切都是這次生病在夢裏想起來的。整個夢鏡真實無比,原身受過的所有傷,他都好像親生經歷了一遍,現在肩膀都還隐隐作痛。
祁硯旌的話一出,許珝就像個一直被欺負的小孩子突然擁有了庇護所,憤憤點頭:“嗯!”
祁硯旌又親了他一下,繼續說:“後來你發現了找他理論,他卻把你推下樓,你身上所有傷都源自于他。但那時候你傷得很重,又沒有證據,根本無法和聶成益對抗,所以只能裝作不記得,先讓自己活下來,是這樣嗎?”
許珝眼中蓄的淚水搖搖欲墜,立刻想起了夢裏的這段時光,他是怎麽一邊裝傻充楞,又一邊咬牙複建的,每天看到聶成益就害怕,每天都又痛又累又委屈。
原身從那時起,每一天都過得很痛苦,直到演研所前采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他身上很痛,從骨骼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膚都劇痛無比。
原身是生生疼暈過去的,然後遇到了祁硯旌。
他确實只是暈倒,沒有經歷任何極端的事,就像許珝只是喝醉酒睡了一覺一樣。但他太痛苦了,精神和身體都已經到了極限,他再也不想醒過來。
所以許珝來了。
而這一切的痛苦許珝在夢裏都完整經歷了一遍,哪怕到現在仍然感覺痛得想吐。
祁硯旌察覺到許珝的不适,稍微用了點力抱緊他,将自己的體溫源源不斷傳遞到他身上,才說:“然後這次,他讓人往你身上潑花生奶,差點把你小命弄沒了。”
這是許珝不知道的。
他聽到這,再也忍不住,又傷心地哭起來,怎麽想都覺得自己太慘了。
慘過後心裏騰起的就是濃濃的憤怒,他揪緊被角:“報警,我要告他,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祁硯旌一刻不停地給他揉胸口,怕他情緒太激動:“他已經被拘捕了,馬上就能判刑。”
許珝一愣,掙紮要去拿手機的手停在半空,眼淚無意識地滾了兩顆下來:“……啊?不、不行啊,被拘了我怎麽打他呢?我得先打他一頓。”
祁硯旌小心握住他的手:“這個我也幫你做了,廢了他的肩膀和小腿。”
許珝:“……”
許珝忽然覺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奇怪,想了半晌又說:“萬一他申請保外就醫呢?”
祁硯旌神情溫柔,聲音卻很冷硬:“他不會有機會的。”
他察覺出許珝已經有些體力不支,撫着他胸口不讓他再開口,繼續說:“他應該會被判無期,到時候那些獄友們都會好好關照他的。”
許珝淚珠子挂在臉上,徹底沒話說了:“……噢。”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醒來後是這樣的,原身那一系列的苦大仇深的背景,讓他以為自己還得再忍辱負重好幾年,才能徹底解決聶成益。
誰知道祁硯旌全幫他弄好了,他竟然沒有任何一點需要操心的事,一時有些無措。
許珝眨眨眼,表情愣愣的:“你、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又什麽都解決好了呀……”
祁硯旌笑了笑,似乎覺得許珝很天真:“一點一點查出來的,調查花了點時間,但解決聶成益太簡單了,寶貝相信我,以後都不會有人能欺負你了。”
許珝呆了好半天,才逐漸理清現實,緊繃的脊背松懈下來,後知後覺感到頭暈。
祁硯旌沒再說話,輕撫着許珝的脊背幫他松緩精神。
張暢岑槐帶着保溫壺過來,不帶前因後果的看到這一幕。
許珝蔫嗒嗒靠在祁硯旌身上,祁硯旌神色擔憂,對着許珝又哄又親。
張暢有些緊張:“怎麽了這是?”
岑槐也擰眉:“小珝還是不舒服嗎?”
祁硯旌笑了笑:“沒事,他就是剛醒過來,情緒不太穩定。”
許珝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接過祁硯旌手上的紙巾擦了擦臉:“我好了。”
兩人明顯沒說實話,但當事人明擺着不想多說,張暢就沒有再追問的道理。
岑槐将保溫壺放到病床的小桌上,柔聲道:“聽到你徹底醒了給我高興壞了,連忙煮了粥過來,我煮得很爛,你現在還得吃流食,多少喝點下去也好暖暖胃。”
許珝醒過來起就情緒激動,又大哭了幾場,此刻早就精神不濟,但岑槐的粥确實很香,他也不願意拂了人家心意。
他稍微坐起來些,被祁硯旌抱着洗漱一番,又強撐了吃了幾口粥,最後實在沒了力氣,靠在祁硯旌身上昏昏欲睡,呼吸也不太穩。
祁硯旌連忙把粥碗放下去摸他的胸口:“難受了是嗎?”
許珝很輕地點了點頭。
祁硯旌立刻有條不紊地幫他把氧氣罩戴上,又慢慢扶他躺回被窩。
張暢岑槐見狀,也不好再多留,收拾好桌面跟祁硯旌打了聲招呼,便輕手輕腳離開。
許珝迷迷糊糊間也下意識伸手拉祁硯旌的衣角,祁硯旌俯身湊到他嘴邊:“怎麽了?”
許珝說話時,一小股一小股的白氣碰到氧氣罩上,看上去格外虛弱。
他聲音悶悶的,祁硯旌要很仔細,才能聽到他好像在說“陪我”。
祁硯旌心裏一軟,幾乎做不出任何思考,直接掀開被子躺到許珝身邊,避開許珝輸液的手,小心把他擁進懷裏。
許珝感受到四周溫暖的體溫,微蹙的眉心逐漸舒緩,陷入沉睡。
祁硯旌靜靜地看了許珝很久,最後輕輕地吻了吻他的眉心,像安慰自己也像安慰他似的,在他耳邊小聲道:“沒事了,以後都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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