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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魚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胖子。
張敞盯着江瀾手中的煙盒,喃喃道:“她以前不抽煙的……”
江瀾的睫毛輕輕一抖,好像明白了什麽,也跟着看過去,“他就在這裏?”
空無一人。
牧魚點頭,開始轉述。
“他說走得急,沒來得及交代,如果覺得累,找機會把公司賣了也行,他不怪你。不過要是賣的話,千萬別給杜老三,那人忒油滑,靠不住……倒是老李……”
話沒說完,卻見江瀾一擡手:
“老李提上來了,杜老三也找人壓了,跟盛昌那邊的合同明天就簽,公司本來也有我一份,就算你不在,也不至于分崩離析。”
私營企業內部沒大公司那麽多彎彎繞繞,真想處理什麽時,阻礙也少。
江瀾輕輕彈了彈衣角,“如果只想說這些,就沒必要了。”
牧魚目瞪口呆。
哇,好帥啊!
看上去比張敞靠譜多了!
再看張敞,已經縮成鹌鹑。
胖胖的,瞧着有些可憐,跟被油炸過的南瓜花似的。
公司确實是他們夫妻二人白手起家共創的,但……但我,我啊!你最可靠的合夥人兼枕邊人死了呀!你就不覺得缺點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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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看到妻子的日常工作和生活并未因為自己的意外死亡而出現一絲錯亂,确實有點受打擊。
江瀾:“想說的就這些?”
張敞哼哼兩聲,“那什麽,後院桂花樹下面埋着個鐵皮箱子,裏面有十根金條。”
好像是十根來着。
兢兢業業轉述的牧魚:“!!!”
你們有錢人藏私房錢的方式這麽與衆不同嗎?
江瀾沒什麽表情地掀了掀眼皮,“是十一根吧?”
張敞:“!!!”
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牧魚忍不住小聲問:“你到底怎麽死的?”
他本以為自己聲音挺小的,但話音剛落,江瀾就道:“連續加班猝死。”
最愚蠢的死法。
牧魚幽幽望向張敞:
分明自己就是過勞死的,竟然還說适度賺錢?
張敞惱羞成怒,“生命就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啊!”
牧魚大為震驚,“正常人都知道珍惜吧?”
那玩意兒還用得着等失去?
張敞感覺受到了侮辱,就從沙發上跳起來。
可不等他開始炸毛,就見江瀾面露贊許地看了牧魚一眼,又盯着他旁邊的空位幽幽道:“是啊,正常人都知道珍惜,傻子除外。”
很久以前她就勸過張敞,說錢是賺不完的,沒必要那麽拼命。
但張敞不聽。
他覺得一家人以前的日子太苦了,所以魔怔了一樣的想彌補,豪車豪宅……什麽都想要。
結果到最後,他自己住的也不過是兩平方米的墓穴。
圖什麽呢?
牧魚有點尴尬地指了指自己的另一側:“他在這邊……”
江瀾:“……”
她的面皮極其迅速地抖了下,又立刻恢複原樣,泰然自若地轉向牧魚指的方向,“人死後這麽閑嗎?”
那……活着累成狗圖什麽?
牧魚一怔,是啊,你怎麽這麽閑?
張敞隐隐覺得自己被鄙視,但沒有證據。
人死了之後會有無常來接,大奸大惡者跟普通人、有大功德者分不同渠道走。
進了地府之後先報道,接待員根據死者生平志審核後覺得沒什麽大問題,就取個號排隊。
如有心願未了,七七之前都可以憑號回陽。
等過了七七,再想回去就得和大部隊一起等年節申請了。
“排隊幹嘛?”牧魚好奇。
張敞白了他一眼,“等二審。”
聽說還有三審、四審什麽的。
該下地獄下地獄,該罰罰,反正挺嚴格。
“那你多少號?”牧魚又問。
就連對面的江瀾也不自覺身體前傾,顯然也頗好奇。
多新鮮吶!
“聽地府親歷者講述他的真實見聞!”
“八一八我在地府的那些事兒!”
“原來你是這樣的地府!”
都夠格上新聞的了。
張敞有點郁悶,“94372號。”
他想找黃牛鬼換號來着,可喬遷宴上有老資歷鬼告訴他,地府上個月剛嚴打過,幾個影響比較惡劣的出頭鬼都被抓去地獄服苦役去了,暫時風頭比較緊,不大好辦。
牧魚和江瀾就都一副卧槽長見識了的表情。
“等都審核完了,才能确定能不能投胎,具體投什麽胎……”
張敞這人是有些社交牛逼症在身上的,頭七剛過完,就已經把地下的情況摸得差不多了。
“如今生育率急劇下滑,人類投胎名額收緊,審核格外嚴苛,”并不想入畜生道的張敞唏噓着,看到江瀾又歡喜起來,“照這個速度,沒準兒等你下去了我還在呢,到時候咱們還住一起哈。”
江瀾的表情瞬間複雜。
謝謝,但我還不着急。
牧魚還想繼續聽,手機卻響了。
是常去買菜的阿姨打來的,問他今天怎麽沒去,要不要給他留。
牧魚呀了聲,一看表竟然快八點了,忙道:“要的要的,馬上去,謝謝您呀王阿姨。”
他的飯館消耗不大,每天都是自己去菜市場搶第一波新鮮菜,平時這個時間早買完菜回來了。
就是今天聽《陰間那些事兒》太過沉迷,竟忘了時間。
聽牧魚說要去菜市場,江瀾馬上站起來要送。
牧魚挺不好意思,“不用客氣了,我收錢的。”
千萬別講感情,講感情傷錢!
江瀾忽然笑了,“多少?”
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就算對方不說,她也會主動給的。
牧魚有點心虛,琢磨着是不是要的太狠了?就非常小聲地說:“連上回做喬遷宴,一共兩萬。”
誰知江瀾當場就轉過來三萬,“多的就當精神損失費吧。”
任誰大半夜的被叫去地府走一遭都得吓夠嗆吧,也不知會不會有後遺症。
“刷拉,支付寶到賬30000元。”
三萬!
足足三萬塊!
這是什麽感人肺腑的天籁之音!
牧魚死死瞅着嶄新的轉賬記錄,感動得幾乎落淚。
江女士真是大好人吶!
他激動地想。
收了錢,服務難免更周到些。
出門前,牧魚還特意拿了把大黑傘,“張先生還可以再待幾個小時……”
藏在傘底下,就可以短暫外出了。
稍後拿了食材回來,江瀾本想說要走,可看到那把大黑傘後,卻又遲疑了。
牧魚忽然意識到,也許江瀾并不像表現的那樣冷靜。
“要不,我請您吃個飯吧。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嗎?”
人家多給了一萬呢。
江瀾沒有推辭,略一思索,“油面筋釀肉,可以嗎?”
張敞一愣。
油面筋釀肉,他最愛吃的菜。
牧魚就笑,“當然可以。”
這道菜不算罕見,但牧魚對自己有着絕對的自信。
頭一個自然是手藝,次一個,便是一應原料都精挑細選。
單那油面筋是自己做的,就能秒殺一衆同行。
凡事用沒用心,食客吃得出來。
先用上等小麥粉和面團在筷子上,一點點洗出澱粉,最後只在筷子頭上剩下一撮暗白色的彈性面筋。
這是項極其枯燥乏味,又耗費時光的細致活兒,但牧魚很喜歡,因為做的時候可以放空自己。
洗好的面筋小心剝下來晾到半幹,過一遍油,整個面筋團就些微的膨起來,金燦燦圓溜溜,做菜、炖湯都好。
裏頭塞的香菇肉餡兒也有講究。
幹香菇醇厚勁道,鮮香菇肥美彈牙,各有各的妙處,牧魚便幹鮮各半,配着剁成細泥的精品五花肉,結結實實塞一顆。
調好料汁放在鍋裏小火慢煮,看着厚重的油面筋一點點浸潤,泛出細膩的水光,好像幹涸的身心都被撫慰了。
那底部被泡軟了的柔軟面筋,宛若跳水上芭蕾的舞者顫動的裙,時不時被炸開的水泡掀起優美的弧度。
“咕嘟~咕嘟~”
油面筋裏的油伴着醬汁緩緩深入裏面裹的肉餡,肉餡的油脂又合着香菇的汁水反滲出來,幾經融合,滋味妙不可言。
當油面筋釀肉端上桌,上空袅袅升起白色水汽,張敞和江瀾都不約而同想起當年掘到第一筆金,第一次狠心下館子時的場景。
當時他們只點了一道肉菜,就是油面筋釀肉。
那是家很不起眼的小館子,幾乎比這家還要更小一些,一份油面筋釀肉裏也只有十顆球,且幹癟癟的。
但這麽多年過去了,江瀾似乎還能感覺到回蕩在唇齒間的香味。
那是一種揉碎了時光和人生,浸潤了喜怒哀樂,無論後來她賺多少錢,吃怎樣的珍馐,都無法取代的特殊美味。
張敞胖,飯量也大,卻笑嘻嘻把面筋裏的肉都掏出來給她吃。
“面筋吸飽了肉汁兒,可比肉好吃多了!我就愛這個。”
江瀾緩緩眨了眨眼,愕然發現,原來真的已經過去很久了。
久到……只剩下自己。
面筋這種東西,一身浮華早就在水裏洗淨了,只剩下一身筋骨,饒是在湯汁裏泡了這樣久,竟也十分彈牙。
牙齒尖兒緩緩壓下去,裏頭包裹的肉汁兒便迫不及待噴濺出來,帶着一股言語難以形容的滾燙熱氣,在江瀾嘴裏瘋狂打轉。
有點燙。
燙得她眼眶發脹,喉頭發堵,胸口像要炸開一樣疼,連忍了許多天的眼淚都掉出來了。
“你看,我不會吃面筋……”她哽咽着,輕聲道,“你怎麽,怎麽就死了呢?”
直到此時此刻,她好像才終于意識到:
他沒了。
對面的張敞渾身一僵,放聲大哭。
可他已經沒有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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