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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前,牧魚習慣性去跟師父道晚安,結果一靠近供桌就懵了:
我那麽大幾個桃兒呢?!
亡者受供奉只會汲取精華,享用完畢後,供品模樣不變,只是靈氣全無,再吃起來味同嚼蠟。
可現在?
那蟠桃簡直像擺了十年。
什麽情況?
牧魚眨眨眼,突然心疼。
師父呀師父,怎麽一天不見,就餓成這樣了?!
牧魚吸吸鼻子,紅着眼圈又去拿了幾顆桃子擺上,哽咽道:
“吃吧,師父,吃吧,我賺錢了,足足三萬呢,如今買得起……三個夠不夠?算了,給您擺六個吧。”
師父生前多要強的人吶,到死也是幹幹淨淨體體面面,可誰能想到臨了臨了,到了下頭了,竟……
唉!
果然還是自己不夠孝順,燒的錢太少了吧。
畢竟一根茄子也九萬五呢,肯定是之前的錢都花光了……
牧魚抹抹眼角,換過香燭,從冰箱裏翻出之前做的肉脯、魚片、風幹雞鴨和臘肉什麽的,都結結實實裝了一大盤,恭恭敬敬擺在供桌上。
幹脆把前幾天疊好的元寶都拖過來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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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周年還有幾天,大不了再疊。
再苦不能苦老頭兒呀。
金元寶在銅盆裏熊熊燃燒,空氣中彌漫開熟悉的紙灰味兒,牧魚眼睜睜看着那青煙騰空而起,混着三支香的白霧,一起消失在半空中。
他目瞪口呆。
這,這得是多渴望?!
什麽情況?
他老人家也不給我傳個話,到底缺什麽,缺多少呀,我也不知道,幹着急!
對了!
想到這裏,牧魚倒是記起來一個人。
當年他師父給人做喜宴,快結束了,忽然後廚鑽進來一個野道士,頭發蓬亂,道袍破舊,一打照面就笑嘻嘻問:“有飯嗎?”
師父看他雖然衣衫褴褛,但眸正神清、步履輕盈,覺得可能是個高人,而且大喜的日子,沒有往外攆人的道理,就給他湊了一大碗飯菜。
那道士一頓風卷殘雲吃完,還嘬了根稀糊爛的豬尾巴,一抹嘴,正色道:“我雖然沒錢,可也不白吃你的飯。這麽着,給你算一卦吧。”
說罷,他半眯着眼睛一通掐算,然後被師父打了一頓。
他是這麽說的:
“你命格不好,但還不算壞到家,會有佳兒侍奉,無疾而終。”
師父當時就拉了臉。
狗屁!
老子連個婆娘都沒得,哪兒來的佳兒?
一聽就不是好話。
結果三天後,他就撿到了牧魚。
牧魚百日那天,野道士又來了,還是笑嘻嘻的模樣,還是像上次一樣搖頭晃腦說着不中聽的話:
“這孩子不錯,是個天煞孤星的命格,注定了無父無母無兒無女。”
師父:“……”
這他娘的叫不錯?
反正從那之後,野道士偶爾也會來康城找爺兒倆混飯吃。
上次見,還是在老頭兒的葬禮上呢。
雖然野道士看着不着調,但卻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桃木劍也是他送的。
在牧魚心裏,也跟半個師長差不多了。
牧魚猶豫了下,就給野道士打電話,可提示說不在服務區。
不知他又鑽到哪個深山老林去了。
沒奈何,牧魚把情況編了條短信發過去。
等什麽時候有信號,野道士就能看見了。
又奉了一回供品後,牧魚才揣着滿心的愧疚和遺憾回屋睡覺。
夢裏還在想呢,明天再去多買點肉,炖魚也加一碗,要紅燒的,師父愛吃。
夜深了,外面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幾聲蟲鳴響起。
供桌前忽然顯出一個高大的人影來。
他穿着血跡斑斑的铠甲,幾支染成黑紅色的箭矢透體而出,滾滾黑色煞氣中竟隐約夾雜着幾縷金光。
若野道士在場,必然要驚呼出聲:
有金光者,生前必有大功德。
他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木讷的神情逐漸和緩,竟多了幾分活氣。
呼,好久沒享用過如此豐盛的香火了。
過往的記憶已殘缺不全,他只隐約記得好像在打仗。
戰事慘烈,他為帥,身先士卒,然後……他死了。
那麽,我是誰?
何人供奉?
他緩緩擡頭,對上鏡框中一張皺巴巴的老臉……你誰?
與此同時,地府。
與陽間的煙火璀璨不同,這裏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天地間,永遠籠罩着一層散不去的灰霧。
無數亡靈從數條通道彙入,烏壓壓一片往前走,看不到盡頭。
一個年輕姑娘蹲在地上,抱着膝蓋哭得傷心,“哇啊啊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路過的張敞聽了,特別好心的過去推了推她,“妹兒,你已經死了。”
那姑娘的哭聲猛的一滞,然後驟然拔高,“我要社死了,我要社死了!”
雖然她哭得真的特別傷心,但不知怎麽的,張敞就覺得特別喜感,幹脆在她旁邊蹲下,“死都死了,還有啥可擔心的?”
姑娘響亮地抽噎了一聲,“你不懂啦嗚嗚。”
張敞一聽這話就憋不住了,“這話我可不愛聽了啊,有什麽難事說出來聽聽,哥給你出出主意。”
小姑娘從胳膊縫裏擡眼瞅,發現是個40來歲的男人,胖乎乎笑眯眯的,好像挺和善。
胳膊上還戴着一道黑白迷彩的袖箍,上書幾個大字:“交通管制”。
中國人口多嘛,死的也多,而最近一二十年投胎的又少,所以滞留的鬼魂日益增加,難免秩序混亂。
為了維持秩序,地府會不定時對外召集志願鬼。
雖然沒有工資之類的實質性好處,但算在功德裏,後期返回陽間或是投胎,都可以适當優待。
自從上回見了媳婦兒之後,張敞忽然就不急着投胎了。
反正要等,不如多等幾十年,等着老婆孩子一起下來,一家人整整齊齊地走。
于是張敞就找到當晚宴請的幾個資深老鬼,幾番聯絡,終究是混了個袖标。
公務鬼啊,小姑娘放心了。
“……我,我我就是死了嘛,嗚嗚,其實,其實本來也沒什麽的,我有心髒病啊,早就知道會有今天了,當初還告訴我閨蜜說,如果我死了,不要難過嗚嗚,以後忌日的時候給我在墓碑前放一束黃玫瑰,我最喜歡黃玫瑰了嗚嗚……可是,可是我沒想到會死得這麽早,這麽快,什麽都沒來得及準備,一點征兆沒有的,眼前一黑,胸口一疼,就到這兒來了!”
張敞聽這姑娘說了半天也沒到重點,就忍不住催,“那這聽着不挺好的嗎?急就急點吧,我也急着下來的,早晚都有這一遭,長痛不如短痛。”
那姑娘幹脆捂着臉放聲大哭起來。
“可是我走得也太急了,一點準備也沒有,那些小黃書,還有電腦裏的資源、文本文檔,浏覽記錄都沒來得及删除……等回頭他們把電腦還給我爸媽,或者是回收給別人,人家一看我還有什麽臉……”
嗚嗚,她的快樂源泉!
張暢就嘶了聲。
反複打量着她的公主切和絲綢連衣裙,心想看你文文靜靜腼腼腆腆的,沒想到愛好這麽野啊!
張敞這人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特別體諒別人,當下砸吧下嘴兒,點點頭說:
“嗯,确實是這麽個事兒,像我這種結了婚的大老爺們兒,沒臉沒皮的,也不在乎這些了。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如果傳出去,要是大家思想不太開放,确實影響不大好。”
“對吧?”見自己的擔憂得到了贊同,小姑娘簡直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了。
其實死了之後被搶救時,她也曾一度魂魄出體,拼了命的想告訴閨密,可是對方根本聽不見她說話,也看不見她的存在。
再然後,就被陰間使者拉到這裏來了。
“我怎麽辦呀?”
要不是沒有眼淚,她簡直能把自己給浮起來。
張敞撓撓下巴,“如果只是給陽間的人帶個話的話,這事兒還真有人能替你辦了……”
*****
看清相框裏的人像後,穿着铠甲的男人便意識到自己可能搶了別人的供奉,頓時心情十分複雜。
昔日他帶兵打仗都講究秋毫無犯,如今死了,竟然淪落到搶老百姓的香火了麽?!
他的視線從那幾個漂亮的大桃子上掠過,有一瞬間停頓,不過馬上強行移開了。
不問自取是為賊,總要給人家個交代。
正在此時,他忽然感覺到門外兩股同類的氣息逼近,緊接着,有節奏地敲門聲響起:
“小牧師傅~”
咚咚咚!
“小牧師傅~”
咚咚咚!
那邊張敞還跟妹子鬼保證呢,“你放心,小牧師傅雖然年輕,但業務能力硬是要得,等會兒你……”
他正說着,卻見妹子混雜着期待和激動的表情突然凝固,看到什麽怪物一樣,死死盯着他前面。
沉重的壓迫感裹挾着濃郁的煞氣滾滾而來,刺得張敞渾身發疼。
他嘎巴嘎巴扭頭,跟一張滿是血污的冷峻鬼臉對了眼。
鬼沒有五感,但此時此刻,張敞卻清晰地感受到源自靈魂的等級壓制。
沉默。
沉默是今夜的欣欣家園。
本打算打探消息的铠甲男微微蹙眉。
聽不懂。
這個小動作仿佛打破沉默的按鍵,妹子鬼突然尖叫一聲,“媽呀!”
然後連滾帶爬沖下臺階,摔了兩跤後化作一陣煙霧消失了。
嗚嗚嗚,吓死鬼了,吓死鬼了!
被妹子一驚,張敞也回過神來,緊跟其後跑了個沒影兒。
被留在原地的铠甲男:“……”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略一凝神,那些血污和箭矢便連同煞氣消失得幹幹淨淨。
他再次穿牆入室,打量起屋內陳設來。
這間屋子的主人究竟是做什麽的?
為何深夜有二鬼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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