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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要下雨,天陰沉沉的,牧魚以前最讨厭這種天氣,但今天也不知怎麽的,心情特別輕快。

開了店門沒多久,牛大爺又提着鳥籠子進來,“小牧,老三樣!”

出乎意料的是,今天的黑八哥蔫嗒嗒的,沒跟着二重唱。

牧魚用大托盤盛着醬牛肉、水煮毛豆和燒酒上來,“鳥怎麽了?”

牛大爺黑了臉,十分恨鐵不成鋼,“它看上了一只母鳥,可是人家看不上它,就抑郁了。”

剛說完“抑郁”兩個字,黑八哥就人模人樣地嘆了口氣,“唉~”

牧魚:“……噗!”

剛笑完,他就覺得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看。

一擡頭,差點吓死。

張敞又來了!

他一張胖臉死死貼在玻璃門上,五官都擠成大餅,身後還跟着一個年輕姑娘,兩只大眼睛裏蓄滿淚花。

見他看過來,兩鬼先是一怔,繼而狂喜,開始拼命撓門。

牧魚:“……”

這特麽還買一送一的?

見他直勾勾瞅着門口,牛大爺也探頭看了眼,“看什麽呢?”

黑八哥雖在抑郁中,八卦之心不死,努力伸長了脖子,蔫嗒嗒地跟着哔哔,“看什麽呢,看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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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魚勉強扯了扯嘴角,“您先吃着,有點悶,我出去站會兒。”

牛大爺就很體諒地擺擺手,“去吧去吧。”

見沒熱鬧可看,黑八哥順着籠子滑下來,把自己拉成長長的一條,脖子直接挂在外面,又是一聲悠長的“唉~”

牛大爺:“……”

看你這點出息!

牧魚扯了圍裙快步走出去,張敞和那姑娘立刻迎了上來,帶着幾分近乎谄媚的笑,“小牧師傅~”

牧魚往四下看了看,幹脆找個牆角蹲下,壓低聲音問:“又要幹嘛?”

張敞和那妹子也跟着蹲下,狗狗祟祟的。

“我給你接了個活兒!”

牧魚:“……”

我謝謝你啊!

“有事兒就不能晚上去家裏說嗎?”牧魚痛苦道,“這人來人往的,萬一被人看見怎麽辦?”

結果此言一出,對面二鬼的表情便微妙起來。

“我們去了啊!”張敞捶胸頓足,顫抖着伸出兩根胖胖的手指,還在他眼前翻了個面兒,充分表明自己的悲慘遭遇,“可你家那保镖忒兇悍,我們瞅一眼都覺得要死了。”

妹子配合着發出響亮的抽噎。

保镖?

牧魚一愣,難不成是那将軍鬼?

還真替我看門了?

張敞戳戳妹子。

哦哦,妹子趕緊上前,“大師您好,我叫許柚……”

聽明白她的意思後,原地晉升為大師的牧魚表情也有些古怪。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麽個委托。

許柚小聲道:“就是,就是我可能沒有太多錢……”

她爸媽就是普通職工,普通收入的普通家庭,若定價真像張哥說得那麽高,着實肉疼。

牧魚看她年紀輕輕,也有些惋惜,“你多大?”

許柚道:“二十,大三了。”

牧魚啊了聲,“那咱們同歲呀,算了,幾句話的事兒,權當幫忙了。”

人生還沒開始呢,多可惜。

張敞就在旁邊小聲嘟囔,“那你咋要我的錢呢?”

牧魚睜圓了眼睛,“你還好意思說,稀裏糊塗就拉我去給你做飯了,我出力了的!而且後面的錢也是你自己說要給的。”

這叫劫富濟貧!

張敞:“……”

行吧。

許柚有個同在康城的室友,關系特別好,她的意思是讓牧魚給對方發個短信,無論如何先把電腦裏的不和諧因素清理掉。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啊!”她動情地說。

牧魚:“……”

這上過大學的就是不一樣哈。

許柚從小就知道自己活不久,所以很早就做了準備。

之前就跟閨蜜唐秋約定,萬一有什麽事不方便明說,就對暗號。

“咳,”她清清嗓子,對牧魚道,“麻辣小丸子很好吃,好久不見,你還好嗎,說來你可能不信,我……現委托牧大師幫忙轉達……”

牧魚心道你們這暗號确實挺特別。

短信發過去幾秒鐘,唐秋就直接打過電話來了。

“您是牧大師嗎?柚子真的,真的……”

她說不下去了。

許柚忽然難過起來。

她本以為自己準備了十多年,早就沒什麽遺憾了的,可以坦然面對死亡。

可現在一聽見朋友的聲音,忽然就不甘起來:

為什麽是我呀?

我才二十歲!

我還沒談戀愛,沒出過國,沒賺到第一筆工資,沒給爸媽養老送終……

我死了,他們怎麽辦呀!

鬼沒有眼淚,許柚就捂着臉幹嚎。

張敞看了,一個勁兒嘆氣。

多年輕的小姑娘,夠可惜的。

“柚子真的找你傳話了?”唐秋的聲音中帶着明顯的哭腔,說完又意識到不對,“對不起,我不是懷疑你,只是……”

只是去世的人傳話什麽的,聽上去太匪夷所思了。

可她們之間的暗號從沒對別人講過。

牧魚也不生氣,“嗯,我從小就能看見鬼。”

唐秋哇的一聲就哭了。

“她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走了,我們說好了要一塊去旅行的,你看,你看我票都買好了,定的,定的海景房嗚嗚嗚……”

許柚在旁邊嚎啕大哭,翻來覆去說着對不起。

我失約了。

兩個姑娘哭了半天,這才勉強收拾好情緒,聽牧魚說了要辦的事。

唐秋突然帶着淚笑了,“傻逼,都什麽時候了,還想這個……”

這事兒倒也不難辦。

她跟許柚感情好,又都在本地上大學,早就去過彼此家好幾回了,雙方父母也認識,随便找點什麽借口就能接觸到電腦。

挂了電話後,唐秋飛快地擦幹淨眼淚,又去便利店買冰袋冷敷了下,讓眼睛看上去不那麽腫,這才往許柚家所在的小區走去。

天氣悶熱,柏油路都有點化了,踩上去黏糊糊的粘鞋。

路上沒幾個行人,空蕩蕩靜悄悄的,只有路邊的蟬叫得撕心裂肺。

唐秋走出一身汗,臉上的水跟下雨似的,分不清究竟是汗水,還是忍不住流出來的淚。

有點殺眼睛。

站在熟悉的門前,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輕敲門,“叔叔,阿姨,我是小秋啊。”

過了會兒,一個中年男人過來開門。

他的眼底滿是血絲,神情有些木然,分明才四十來歲年紀,可頭發已經全白了。

唐秋差點又哭出來。

許柚去世第二天,她來探望,發現夫妻倆一夜白頭。

“小秋啊,”許爸爸勉強扯出一絲笑,“我跟你阿姨挺好,不用老往這邊跑了。看你熱得一身汗,進來吃根雪糕吧。”

唐秋的眼淚就忍不住了。

許柚有先天性心髒病,不能吃太多生冷刺激的東西,但她又嘴饞,每次都是趁唐秋吃時,混一小口邊角過瘾。

唐秋飛快地抹了抹眼角,“叔叔,那個我想起來我有一部分資料還在柚子電腦上,能看下嗎?”

許爸爸點頭,“你阿姨在看呢,我去跟她講。”

唐秋心裏一咯噔。

進去一看,許媽媽正半眯着眼睛,使勁湊到電腦屏幕前看。

最近哭得太多,她視力下降很嚴重。

見唐秋來,她下意識求助,“小秋啊,阿姨不太懂這個,怎麽老卡?”

唐秋趕緊過去坐下,“用久了就這樣,我清理下垃圾就好了。”

因為許柚的病,他們家的日子一直都過得緊巴巴,她也從不亂花錢。

後來上大學需要用電腦,她也沒買新的,而是從鹹魚買了個二手舊款。

只是便宜歸便宜,因為用了好幾年,系統運行不太流暢,總卡。

許阿姨哦哦幾聲,也不知想到什麽,突然又道:“算了,別清理了。”

唐秋渾身一僵,“很快的,不麻煩。”

許阿姨看向電腦的眼神特別慈愛,“她統共就留下這麽點兒東西,別扔了。”

唐秋舔了舔嘴唇,急得不得了,臉都憋紅了。

許阿姨忽然笑了下,“你是不是怕我們看到柚子電腦裏那些東西?”

唐秋呼吸一滞。

許阿姨擡手,攏了攏亂糟糟的頭發,聲音輕柔,“放心吧,不管她喜歡什麽,還是我的小柚子啊。”

她也是年輕時候過來的,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喜歡什麽,她怎麽不知道?

就算那些小人書她看不懂,可孩子沒殺人放火,沒做對不起國家的事,沒觸犯法律,怎麽就不能喜歡了?

許阿姨輕輕摸着柔軟的被褥,眼睛裏溫柔地幾乎要滴出水來。

“都留着吧,這麽看着,總覺得她什麽時候就又回來上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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