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所以,你說謊了,”昨晚那個叫夏長清的女警身體微微前傾,直直望向牧魚的眼底,“李沐陽根本沒有給你打電話,那麽,你是怎麽知道的呢?”
轟隆隆~!
天邊滾過悶雷,雪亮的閃電刺穿雲層,憋了一上午的雨水終于嘩啦啦落下來。
牧魚笑容一滞,心髒怦怦跳起來。
萬萬沒想到,今天迎來的第一位客人竟是昨晚打過配合戰的女警。
更沒想到的是,她張口就指出了自己托辭中的漏洞。
牧魚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本能地吞了下口水,“我是,這個……”
師無疑眼睜睜看着血色從他脖頸處一路向上蔓延,兩只肉乎乎的耳垂紅彤彤的,像兩顆搖搖欲墜的玉珠。
這小家夥顯然不擅長撒謊。
夏日的陣雨來的又急又猛,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砸在地上,濺起高高的水花,天地間一片混沌。
斜風裹挾着涼意從門口吹入,冷飕飕的。
夏長清繼續道:“昨晚我試圖聯系他的家人時查看了他的手機,發現最後一通撥出的電話是在晚上9點30分。而他出現過勞至少在11點半之後,期間沒有任何通話記錄和信息交流……
另外,我也查看了從你家到他公司之間的監控錄像,中間你沒出去過,只是在晚上11:48分突然出門,49分撥打了120,之後就是我在保險公司門口見到的那一幕。”
也就是說,他們沒有任何線上和線下的交流,那麽這位小老板究竟是怎麽知道李沐陽出現危險的?
當時夏長清就覺得不對勁,邏輯鏈明顯缺失了幾環,個別細節說不通。
但情況緊迫,容不得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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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去到醫院後李沐陽情況漸趨穩定,方才的疑惑又重新湧上心頭。
見牧魚為難,師無疑習慣性摸劍。
牧魚:“……”
倒也沒到要殺人滅口的地步。
他從桌子下面偷偷踢了師無疑一腳,眼神警告:
不許亂來。
你這可是襲警!
師無疑皺眉:
警告也不行?
牧魚:“……”
當然不行!
他就發現吧,這個義軍和正規軍還是有區別的。
像狼犬和田園犬的區別。
前者馴化不完全……
師無疑身上明顯有種不太受拘束的鋒利,具體就體現在對各個朝代的官方組織缺乏敬畏,甚至有點抵觸。
與其說他忠于朝廷,不如說他忠于故土,忠于自己的信念。
設身處地地想一想,這也不難理解:
作為邊境地區漢女和敵人誕下的混血,必然得不到應有的關懷和保護,甚至不乏欺辱和排擠。
若非他們自我定位清晰,後面又紮紮實實打出軍功,朝廷肯定也不會重視。
饒是如此,這些年紀輕輕就戰死沙場的義軍們也悄然淹沒于歷史長河中。
若非後世考古發掘,誰能想到在那些蠻荒之地,曾經埋葬過這樣一批好兒郎?
夏長清眯眼看着他的表情變化,“對了,昨晚你也有過類似的舉動,好像在跟空氣交流,這二者之間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嗎?”
牧魚小小地抽了口冷氣。
真不愧是專業人士呀!
事到臨頭,他反而冷靜下來。
“您是在審問我嗎?”
夏長清一怔,“啊,不是,抱歉……你救了人,是很了不起的行為,我并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問話,只是……好奇。”
她也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冒失,又補充道:“當然,你也可以不說,很抱歉讓你為難了。”
牧魚松了口氣,身體驟然放松,摸着鼻子道:“倒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只是,您可能不信。”
聽他這麽講,夏長清越加好奇,當即笑道:
“我當警察快二十年了,中間經手過無數匪夷所思的案件,說出去,可能外人也不信。”
牧魚來了興致,“有很奇怪的案子嗎?”
夏長清失笑,“我們有保密條例的,這些可不能亂講。”
“哦。”牧魚乖乖坐回去。
該從哪裏說呢?
正想着,竈頭上的水壺開了,壺蓋“咔噠噠”跳起舞來,沸騰的空氣從哨子裏擠出,發出尖銳的呼聲。
牧魚忙過去停了火,提了水,順手帶了一大罐紅褐色的膏狀物過來。
“不忙的話,邊喝邊說吧,這是我自己做的姜棗茶,最适合陰濕的時候喝了。”
他去拿了自己和師無疑的水杯,又翻開一只幹淨的杯子,各自往裏挖了一大勺,注入沸水。
他喜歡吃甜,只要是帶點甜味兒的都行,一點也不挑。
小時候體弱,氣溫稍有變化就感冒,老牧頭兒就給他做了姜棗茶,有事兒沒事兒喝一杯。
還暖胃呢。
生姜切成細絲炒幹,帶上一點烘烤的焦香和鍋氣,然後跟紅棗、紅糖一起熬煮。
煮到黏稠停火,加入曬幹後磨成粉的紅棗。
喜歡甜的可以再滴幾滴蜂蜜,放涼後用大罐子封起來,可以保存好久。
紅棗姜膏緩緩墜入杯底,很快被融化,有暗紅色的痕跡從外圍擴散開,輕輕一碰,便像海藻般搖曳生姿。
甜蜜的味道緩緩蔓延,夾雜着細微的辛辣氣。
夏長清看着牧魚吭哧吭哧沖好兩杯,并将其中一杯放在身邊的空位前,還樂呵呵說:“趁熱喝,很香的。”
夏長清:“……”
什麽情況?
他身邊坐着人嗎?
牧魚盯着那空位看了幾秒鐘,然後欣喜道:“對吧?我就說很好喝的。”
好像真的在跟人對話。
夏長清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使勁盯着那裏看了又看。
确實沒人。
結果下一刻,那個白嫩的小老板就認認真真對她說:
“如你所見,那天跟我一起去的還有另一位朋友。”
夏長清:“……哦。”
哦……哦個鬼哦!
還“如我所見”,我見到什麽了?
一團空氣嗎?!
這孩子的精神狀況很令人擔憂啊!
牧魚重新坐好,“實際上,我能跟鬼魂交流。”
夏長清:“……”
這孩子的成長環境真的正常嗎?
下午派出所上班,同事就發現進門的夏長清眼神飄忽,狀态明顯不對。
“夏姐,怎麽了?”
昨晚跟他搭檔的小警察小心地問道。
夏長清努力整合着破碎後重組的三觀,含糊着嗯了幾句。
她坐在椅子上呆了半晌,忽然問道:“你們信世上有鬼嗎?”
辦公室裏先是一靜,繼而接連有人笑起來。
“夏姐又遇見什麽稀奇事兒了?”
“牆上的科學發展觀還沒換呢,咱們可不好說這話啊。”
“都是黨員,得相信唯物主義……”
夏長清看向說話那人,“上個月你爺爺忌日,你不還帶着老爺子回老家燒紙來着?”
那人老臉一紅,尴尬道:“這不是圖個心安嘛。”
同事就跟着起哄,“那你要是真一點兒不信,心虛什麽?”
此言一出,辦公室裏頓時為之一靜。
給家裏長輩上墳燒紙這類事情,誰沒幹過?
半晌,也不知從哪個角落幽幽冒出一句:
“咳,其實吧,我上小學的時候,我爺爺還給我托夢來着……”
而以一己之力掀起派出所非科學讨論的罪魁禍首卻十分心安理得。
晚上十點多,緩過神來的李沐陽從醫院打來電話,真是道不盡的千恩萬謝。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異父異母親弟弟,有什麽事盡管說,但凡皺一下眉頭,我就是王八養的!”
李沐陽鄭重道。
牧魚:“……我個人倒是沒意見,但阿姨知道嗎?”
李沐陽:“……”
拆臺了你知道嗎?
跟李沐陽扯了幾句之後,牧魚就挂了電話。
他剛要告訴師無疑,突然覺得好像被人窺視了。
“師無疑!”
他本能喊道。
師無疑瞬間出現,擡手将他護住,心念一動,金光大盛,流動的功德瞬間隔絕了那莫名的視線。
空氣中蕩開幾聲若有似無的輕笑。
有些詭異。
但更詭異的是,不管師無疑還是牧魚,竟都覺得這聲音很親切。
就像一位素未謀面的溫和長者,透着點欣賞的意味。
随着笑聲消散在空氣中,那被窺視的感覺也沒了。
牧魚眨了眨眼,是錯覺嗎?
剛才好像隐約看到一個人影,有點眼熟。
在哪裏見過呢?
這個疑惑很快就被解答了。
第二天晚上快打烊時,照例一身白衣的謝必安帶着個類似打扮的年輕人來了。
師無疑二話不說就拔劍。
牧魚熟練地藏在他背後,只扒着肩膀露出半張臉去,“你真不害臊,打架還帶幫手的?”
頓了頓又喊:“有本事就來啊,我不怕你!”
說完,拍拍師無疑的肩膀,握拳鼓勵道:“我相信你!”
上次說打不過就跑,師無疑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這次這麽說肯定沒問題!
師無疑勾了勾嘴角,反手把人藏得更嚴實,然後将劍尖對準了來客。
謝必安:“……”
偏心眼兒也該有個限度,你這完全是睜着眼說瞎話了,麻煩看看清楚,見面就拔劍的是哪個混球?
也不知大人看上了你們哪一點,竟連生死卷軸被毀的事情都不追究了。
想到這裏,他越加不忿,索性大馬金刀地坐下,一拍桌子,“好酒好菜端上來!”
七爺要吃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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