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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牧魚正在給飯館的客人們上菜,就聽壁挂電視上播報新聞:
“近日,我市破獲一起惡性兇殺案,揭開了埋藏18年的秘密,兇手竟是枕邊人……”
黃玉華的屍體找到了,被砌在城郊一家養豬場的水泥豬圈裏。
當年張勇行兇後,就立刻想起前幾天經過城郊時發現的在建養豬場,于是他收拾好現場,避開攝像頭,連夜将屍體運到那邊。
養豬場剛起了個框架,正在預制水泥地面,現場亂糟糟的,堆滿建材。
張勇将屍體随意丢棄在其中一個坑洞內,自己用工地上的石灰和沙子和了水泥,一點點抹平。
次日負責那一帶的工人一看,誰替自己幹了?
雖然覺得奇怪,但既然能偷懶,他也就沒在意。
很快,養豬場建好,并迅速投入使用。
屍體腐敗過程中會産生惡臭,但因為養豬場氣味本就複雜,又露天通風,竟一直沒人發現。
這一瞞,就瞞了十八年。
此消息一出,舉國嘩然。
夫妻不和睦的多得是,但惡毒到這種地步的,着實罕見。
最令人發指的是,張勇親手殺死了妻子,卻還在接下來的幾年內不斷宣稱對方是跟野男人私奔了。
不僅要害她的人,還要毀她的名。
正用餐的食客們都發出嗡嗡的議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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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爺啜了口酒,“造孽啊。”
那八哥也在旁邊人模人樣地嘆,“造孽,造孽~”
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案件真相大白後,張勇秒慫。
他對着鏡頭下跪,痛哭流涕地忏悔,說自己只是一時糊塗雲雲。
警察們也算見慣了惡棍,可厚顏無恥到這個地步的,舉世罕見。
張勇那年近七旬的父母也來了,老兩口着實身體力行地演示了什麽叫親生的:
他們熟練地跪倒在警局門口,又是磕頭又是告饒,言行舉止跟張勇如出一轍。
“我們這麽大年紀了,就這一個兒子啊,求求政府寬大處理!”
也不知聽誰說的,如果死者家屬出具諒解書的話,就能輕判。
他們甚至還找到孫子張童,“你快說原諒你爸爸啊,你媽已經死了,你就這一個親人啊,快說原諒他啊!”
但張童沒有。
他當着所有媒體的面,清清楚楚地對血緣上的爺爺奶奶說:“不,他是個殺人犯。”
你們只知道他是我的爸爸,難道就不知道,被他殺害的,是我的媽媽嗎?
黃玉華被害的時候他只有三歲,沒留下多少關于母親的記憶。
但偶爾看着照片,他的腦海中總會浮現出一個模糊的瘦削身影,帶着樸素又好聞的香味,在每次父親撒酒瘋時,勇敢地保護自己。
張童找到牧魚,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你。”
姓夏的女警告訴他,是眼前這位小老板幫忙找到了母親的遺骸。
牧魚:“你難道就不會懷疑嗎?”
畢竟這種尋找方法,聽上去太過匪夷所思。
張童反問道:“為什麽要懷疑呢?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常理無法解釋的事。”
說着,他看了看身側,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又十分滿足,“就好像現在,我總覺得媽媽陪在我身邊一樣。”
張勇被捕當日,他忽然聞到了一股久違的,熟悉的味道。
是媽媽的味道。
這種事,說出去別人也不會相信吧?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牧魚看了看他身旁溫柔微笑的女人,心想,你的感覺其實并沒有錯。
“對了,”張童忽然道,“我去派出所改名字了,以後,我就叫黃童。”
牧魚看着不敢相信的黃玉華,“恭喜呀,這頓我請。”
“謝謝,”張童,不對,是黃童道,“不過錢還是要付的,就來碗牛肉面吧。”
牧魚進去煮面,黃玉華飄飄忽忽跟了進來。
她似乎極為忌憚師無疑,經過他身邊時,本能地縮肩弓背。
師無疑看了她一眼,轉身消失。
黃玉華松了口氣,小聲說了句謝謝。
對方身上的鬼氣太盛,又夾雜着灼熱的功德,略靠近一點就受不了。
康城人有吃面的習俗,店裏常年備着高湯。
牧魚從蓋着的面盆裏拿出一條面團,簡單揉了幾下,開始麻利地拉面,“很疼吧?”
鬼魂在地府待的時間越長,陰氣就越重,也就越難承受白天的陽氣。
像老牧頭兒剛去世一年,就已經只敢在夜間出現。
此時黃玉華陪在兒子身邊,必然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黃玉華笑得有些憨,“還好。”
比在地下漫長而黑暗的等待好多了。
牧魚拉面的手藝硬是要得,每根面條都細長均勻,像一把如雪青絲,丢入滾水鍋裏翻幾個滾兒就熟了。
黃玉華貪婪地看着鍋中面條起起伏伏,水草一般飄蕩,入了神。
她從沒在外面吃過飯,也不知道原來煮面也能這麽有意思,這麽好看。
畢竟在她有限的記憶中,廚房只意味着無窮無盡的家務活和油煙。
牧魚把面用大抓籬撈起來放入碗中,注入泛着淡淡油花的牛骨高湯,又仔細鋪上紅棕色的熟牛肉。
鮮活的香氣充斥着整間飯館。
“你真的是個很勇敢,也很偉大的女人。”他衷心地說。
黃玉華卻有些不好意思。
她摳着手指,好像有點羞愧,“其實,其實我也有私心的……”
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想不再考慮瑣碎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肆意地,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曾經有過上大學的機會,但爸媽說,家裏困難,供應不起兩個孩子。
再說了,女娃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早晚要嫁人的。
所以黃玉華沒等高考就退了學,開始在外面打工,供應弟弟上學。
可是……她想念大學。
她還沒去過大學呢。
不過,現在童童上了大學。
她陪着童童的話,也就能跟着去看看了。
這算不算,算不算也實現了願望?
黃玉華結結巴巴道:“我向城隍爺求來的機會,最多只能在外面待一年。”
再久,魂體承受不住,會魂飛魄散的。
她生前活得渾渾噩噩,這會兒沉冤得雪,不知怎的,卻忽然想“叛逆”一下了。
牧魚端過去兩碗面,“你不僅是母親,還是個人,是人就該為了自己打算,所以,你完全不必覺得羞愧。”
現在他是真心敬佩這個女人了。
并非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魄力和果決。
她像一朵遲來的煙花,歷經磨難,終于認清內心,綻放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為我自己嗎?
黃玉華似懂非懂的點頭。
“您在跟我說話嗎?”黃童下意識看了下身後,沒人。
牧魚笑了下,“沒什麽。”
“哎,我只要了一碗。”黃童看着兩碗熱氣騰騰的面,疑惑道。
“算請你媽媽吃的吧。”牧魚笑道。
黃童一怔,眼圈泛紅,“謝謝。”
黃玉華輕輕呀了聲,指了指自己,見牧魚點頭,這才既驚且喜地在兒子對面坐下。
童童長大啦,是個大小夥子了,黃玉華心想,眼睛裏溫柔得要滴出水來。
再過幾年,他就要比我這個當媽的大喽,黃玉華胡思亂想着,深深地吸了口氣。
牛肉面的鹹香瞬間充斥了腦海,又鮮又濃,是不曾嘗過的好滋味,黃玉華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真好吃。
見她笑,牧魚也跟着笑了。
願你來生肆意綻放,吃喝玩樂,諸事無憂,做個開心幸福的人!
幾天後,夏長清又來了一次。
她說張勇的案子手段特別殘忍、影響特別惡劣,已經引發了廣泛關注,還有許多網名自發請願判他死刑。
“雖然審判會有點慢,但是,”夏長清狠狠吐了口氣,像終于抛開了纏繞多年的沉重包袱,一字一頓道,“他死定了!”
牧魚也跟着松了口氣,“好極了!”
就算審判再慢,三年也夠了吧?
黃玉華能親眼看到張勇下地獄了!
真好!
目送夏長清離開,牧魚忽然生出一種成就感。
“我好像有點喜歡上現在的生活了。”
師無疑眼帶笑意,揉了揉他的腦袋,然後趕在牧魚炸毛前,伸出拳頭。
牧魚粗暴地用手指扒拉了幾下頭發,笑嘻嘻跟他碰了下。
真不錯!
“今天是師父的周年,晚上提前關門,咱們吃火鍋吧!”
牧魚興沖沖道。
他前兩天就請紙紮店的人做了許多食材:
紮了一頭牛,一只豬,還有各色菜蔬和菌菇,滿滿當當塞了一大車。
花了不少錢呢!
紙紮店的老板一個勁兒犯嘀咕,這到底是做手工還是上墳?
人家都給先人燒豪車豪宅,你弄這麽些食材幹啥玩意兒?
開店嗎?
天剛擦黑,牧魚就将那些紙紮在老牧頭兒的供桌前燒了,然後一捏勾魂索,靈魂出竅。
這麽一來,他就能像之前給張敞做菜那樣給師父和師無疑煮火鍋吃啦!
十一點剛過,老牧頭兒就來了。
師無疑擡頭一看,臉直接就黑了。
牧魚憤怒地指着老牧頭兒身後的兩個無常,“你們來幹嘛?!”
謝必安笑嘻嘻地抄着手,“來吃飯呀。”
小無常從袖子裏掏出碗筷,非常善解人意地對牧魚道:“魚爺,我自己帶了。”
這次一定要吃上!
牧魚:“……”
誰特麽的關心這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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