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今日 我沒辦法了

空蕩蕩的走廊, 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反射着頭頂的白色光芒。

很安靜。

秦蟬忍不住轉過頭,新奇地看向顧讓。

後者仍低着頭,耳垂的那顆紅痣像一滴細小的血珠, 在煞白的肌膚鮮豔欲滴, 帶着一股誘人的色.氣。

秦蟬不得不承認, 這是一句帶有歧義的話,如果是別人,她或許會考慮給對方一巴掌。

可說出這句話的顧讓,眼神卻只看着她的手, 睫毛甚至忐忑地動了下。

不像是示威,更像是……問出一個不安的問題後,在等一個答案。

秦蟬始終記得, 當年他面無表情地問她“在你心裏, 有什麽是不需要錢來衡量的”時的樣子,那時的他厭極了她愛錢的模樣。

然而現在, 二人的角色對調, 他卻成了當初他恨極的那個“她”。

“顧先生的意思是,想出錢買我的時間?”秦蟬将他的話翻譯了一遍, 坦白地說了出來。

顧讓不言不語。

秦蟬又問:“不介意這枚戒指?”

顧讓抓着她小臂的手一頓,死死抿着唇, 依舊不說話,也不松手。

秦蟬看着他的耳垂以及線條幹淨的下颌線, 電光石火之間, 她突然明白了些什麽——

當年自己用顧母、合約和錢來脅迫顧讓和自己在一起, 并且令他無法拒絕自己,這是紮在他心裏的一根刺,無力且羞恥。

如今風水輪流轉, 這根刺他總要拔.出來,而用她當年的方式來“回報”她,最合适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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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他在“報複”自己?

想通了這一點,秦蟬垂了垂眸,忽視莫名的情緒,神情反而輕松了許多,只當還一筆債,還完了,他心裏沒有芥蒂了,也許兩個人之間也就兩清了。

兩不相欠。

“顧先生準備出多少錢?”秦蟬問出了自己最好奇的問題。

顧讓猛地擡頭看向她。

秦蟬坦然地迎着他的視線:“不是要給我錢?”

顧讓的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作聲:“你答應了?”

聲音聽不出悲喜。

秦蟬沉思了幾秒鐘:“你的微信?”

顧讓看了她一眼,下意識地将手機拿出來交給她。

秦蟬不解,但還是接過手機,按亮屏幕,看清需要密碼後便要将手機還給他,禮貌地收回目光,避開屏幕。

“0907.”顧讓低聲說。

秦蟬微訝地看着他,打開手機,找到微信的二維碼,用自己的手機掃了一下,發送添加好友。

“是,顧先生,”秦蟬将手機還給他,“我答應了。”

她說完轉身便走。

這一次顧讓的手再沒用力,秦蟬很輕易便掙開了手臂。

沒有再回清吧,秦蟬給孟茵發了條微信告訴對方自己先回去後,便直接走出了酒店大門。

天色已經晚了,河灘上的燈光與水面的倒影交相輝映,遠處的繁華紙醉金迷。

手機響了一聲。

秦蟬低頭,顧讓通過了好友申請。

秦蟬看着他的微信頭像,簡練得如同他這個人——純白的背景上,一個線描的半切開的橙子。

有點像橙聽的logo。

秦蟬收起手機,目光放在遠處的水面,許久才淡淡地扯了扯唇角。

兩不相欠就兩不相欠吧。

總比……再重溫四年前的感受來得好。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接連在一個地方犯兩次錯。

……

徐駿意發現最近一段時間的老大行為很詭異。

雖然他依舊像往常一樣,恨不得每天住在公司,工作也安排得緊鑼密鼓,熬得整個人幾乎少有喘息的時間。

但是,只要一有空閑,老大不再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或是冷若冰霜地發呆愣神,反而更多的時間是看自己的手機,往往一看就是十幾分鐘。

如果是單純玩手機或是商務應酬,他也沒覺得奇怪,可詭異就詭異在,老大他拿着手機也從不滑動,只是看着一個固定的頁面愣神,直到息屏再點開。

徐駿意偶爾偷偷看了一眼,似乎是一個人的微信界面,只是想再看得仔細,已經被老大冷冷地掃了一眼。

這天,開完例行會議後已經快到下班時間。

徐駿意坐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餘光瞥見坐在中央位子的老大又在看着手機出神。

“剛剛開會就一直心不在焉,”徐駿意收起懶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軟椅上,“老大,你想和對方聯系就聯系嘛。”

顧讓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好一會兒才開口:“你不懂。”

“我不懂什麽?”徐駿意來了精神,“老大,對方能加微信,證明他對接下來和你的聊天抱有開放的态度,聊或不聊,都可以,你不聊,永遠不知道對方想不想聊。”

徐駿意說着,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這就叫,薛定谔的聊天。”

顧讓的眸微垂,靜靜沉思着。

時針指向五點半。

徐駿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回我爸媽家,給你帶晚飯?”

顧讓搖搖頭,看着對方離開,才緩緩收回視線。

開放的态度嗎?

許久,他在聊天框編輯了一段話,沉思片刻,改了改,看了一眼又删除了幾句,發送。

秦蟬收到顧讓的微信時,剛和一個業內知名的空間藝術裝修工作室聯系完,将孟茵的設計初稿發送給對方後,又開出了一個對方難以回絕的報價,對方欣然答應等到二十天後Mr Lang回國,絕對配合對方的工作安排。

忙完,手機剛好響了一聲。

自從加上後,足有一周多沒有動靜的頭像,有一條未讀消息。

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有時間嗎?】

秦蟬想了想,回了個:

【?】

那邊幾乎立刻顯示正在輸入中,可是很久才發來一句:

【一起吃晚餐?】

發完後,甚至生怕她反悔一樣,再次顯示輸入中。

這一次消息響起,是一條轉賬信息。

秦蟬看着屏幕上的金額,數了數數字後的幾個零,許久皺了皺眉。

她覺得,再用幾次晚餐,自己可能會把顧讓吃破産。

這麽想着,秦蟬順手搜了搜羲日總裁的身價,看着上面的金額。

好吧,她想多了。

資本家不值得。

秦蟬收了錢,回複道:

【好。】

放下手機,秦蟬收拾了下辦公桌面,拿起一旁的外衫就要朝外走。

大堂裏,孟茵正從辦公室出來,經過前臺時,看見秦蟬提着自己的外衫走出來,詫異地挑了挑眉:“這麽早回去?”

“不是,”秦蟬笑了笑,“找了個兼職。”

孟茵和前臺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裏看到同樣的困惑。

許久,孟茵看着已經走遠的女人:“那個存款是個無底洞的女人,找兼職?”

前臺:“……”

秦蟬到餐廳的時候,是晚上六點半。

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

顧讓已經提前到了,正坐在餐桌旁,他的身後是高樓大廈與燈光璀璨,他穿着白襯衫坐在那裏,目光微垂,五官淡然如山水墨畫,垂首的緣故,原本梳上去的一縷碎發垂落下來,截斷了漂亮的眉眼,只是手緊緊攥着。

有一瞬間,秦蟬恍惚中覺得,他似乎還是那個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那個少年。

聽見門口的動靜,顧讓立刻擡頭,緊攥的手緩緩松開,眼中隐隐有亮光浮現,下秒卻又在看見她的手指時,光芒逐漸歸于一片幽暗。

“坐。”他低聲道。

秦蟬将線衫挂在包廂門口,坐在他的對面,氣氛有些詭異,直到服務員将菜端上來,才緩和了些。

她沉默了一會兒:“顧先……”

“秦蟬,”顧讓打斷了她,頓了頓又說,“最起碼,晚餐期間,不要叫我‘顧先生’。”

秦蟬從善如流:“顧讓。”

顧讓擡頭看了她一眼,餘光飛快地看了眼她中指那枚刺眼的戒指,只是看着都令人煩躁,一遍遍地提醒着他,此時他的行為,有多麽的令人不齒。

“還有戒指。”他低頭,聲音有些喑啞,仿佛摘去戒指,就能摘去自己身上的不堪。

秦蟬看向顧讓,許久伸手旋轉了下戒指:“摘了?”

顧讓臉色淺白,拿着水杯的手微微用力。

秦蟬卻只笑了一聲,安靜地将戒指褪了下來,放進手包。

顧讓看着她的動作,拿着水杯的手逐漸松開。

這一頓晚餐二人吃得很寧靜,頭頂暖色調的燈光氤氲了整個包廂,帶着些暧昧的氣氛。

“媽前幾天又提起你了。”顧讓低頭看着面前的菜,低低地說。

秦蟬動作一頓,聽着那個“又”字,莫名的心酸。

好一會兒她才反問:“以後有時間,我會去看看顧姨和青青的。”

“嗯。”顧讓點點頭,順手将面前的擇好刺的魚肉放入秦蟬碗中。

做完這個動作,二人都沉靜了。

秦蟬看着眼前的魚肉,她愛吃魚,可是魚刺從來都麻煩的很。

以前,在林大的辦公室和顧讓一起吃午飯時,她總是半是脅迫地将魚肉推給顧讓,看着他幫自己擇刺,最初他仍是皺着眉的,次數多了,神情也淡然下來,動作也順手了很多。

可是如今他這個動作,總透着幾分恍如隔世的感覺。

顧讓捏緊了筷子,看着她碗裏的魚肉不語。

秦蟬沒再多說什麽,平靜地将魚肉吃了下去。

這頓晚飯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顧讓開車送秦蟬回的蘭亭公寓,公寓在市中心,有些堵車,幹脆便停在了附近的停車位。

秦蟬本想自己下車,沒想到顧讓直接打開車門跟了下來。

很像曾經在尾巷路,幾個人涮火鍋後已近十點,他送她回名軒公寓的時候。

秦蟬看着路燈的影子一點點地被自己踩過,一直到公寓門口那個石膏雕塑前的噴泉旁。

秦蟬停下腳步:“我到了。”

顧讓低應:“嗯。”

秦蟬轉身就要走進樓內。

“秦蟬。”身後,顧讓的聲音随着夜風一同傳來。

秦蟬站在臺階上回頭。

顧讓站在夜風裏,逆着噴泉的燈光,清瘦的身影形單影只,他只是看着她,沒有說話。

秦蟬隔着一片夜色望着他,一旁的噴泉濺起的水霧帶着絲涼意,他站在水霧中,神情有些朦胧。

秦蟬攥了攥掌心,許久緩緩走下臺階,走到他面前,學着以往調侃的語氣:“所以,要吻別嗎?”

她還真有些懷念他過激反應後的拒絕了。

顧讓表情一緊,唇動了動,還沒有說話,耳尖卻飛快地染上了紅暈,直直地看着她。

秦蟬揚眉,湊到他眼前,甚至能感覺到彼此呼吸糾纏的時候,他仍沒有動,甚至呼吸越發急促。

秦蟬凝滞了下,他的反應,和她預想的有些不一樣。

“算了,”秦蟬放下踮起的腳,“給你省點錢。”

說完轉身便直接走進公寓樓中。

她的公寓在十三層,電梯門打開,秦蟬緩步走了出去。

剛走到公寓門前,身後陡然一陣急促的呼吸聲,秦蟬驚了一跳,下意識地轉過身去。

樓梯口一道黑影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來,額頭上染了一層薄汗,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唇因為劇烈的喘息泛着詭異的紅,耳垂的小痣殷紅。

他正緊盯着她,眼中的情緒濃烈漆黑,一步步地接近。

秦蟬驚怔地立在原處,她在十三樓。

他跑上來的?

沒等她細想,下秒,顧讓已經上前,伸手捧着她的臉頰,俯身便重重朝她吻了下來。

秦蟬的後背抵着公寓門,而顧讓毫無間隙地逼近到她身前,癡纏灼熱的喘.息,生澀的吻伴随着唇與齒的碰撞,卻很快找到了竅門,以唇不斷地描繪着她的唇形,撷取她唇齒間多餘的氧氣。

顧讓的手緩緩移至她的腰身,大手死死箍緊了她,長腿錯開了她的雙腿,二人間再無一絲縫隙。

熱氣蜂擁交疊,氣息熱烈,帶着侵占性的動作與缱绻的吻截然不同,暧昧與欲.色将二人裹挾其中。

不知多久,顧讓終于放開了她的唇,雙眼濕漉漉的,眼尾泛着潮紅,他伸手用拇指輕輕地蹭了蹭她微有紅腫的唇角,沙啞道:“要。”

秦蟬的心随着這色.氣十足的單字顫了顫,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回應剛剛在樓下的那個問題。

秦蟬低咳一聲,隔開二人的距離:“有償的。”

“嗯。”顧讓平靜地應了一聲,為她整理了下微亂的發和衣裙,而後才松開她,後退半步,認真地看着她。

良久,他低聲說:“秦蟬,好像一直都忘記和你說了。”

“好久不見。”

秦蟬走進公寓,直到躺在床上,神情都有些出神,直直看着天花板。

剛剛門外發生的一切都像一場夢。

當初的那個少年,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一頭小狼,已經可以輕易地将她箍在他的懷裏了。

一旁的手機響了一聲。

秦蟬拿過來随意看了一眼,而後幾乎立刻坐起身。

這一次不是微信,而是更直接的銀行卡轉賬。

金額,只能說很可觀。

這晚,秦蟬第一次下載了橙聽。

開屏頁下方有一行小字,秦蟬沒有注意便直接點了進去。

簡潔的頁面,強大卻并不繁複的功能,上億用戶的社交來往,異彩紛呈的廣場分享……

撲面而來的,似乎是一個龐大的,屬于顧讓的世界。

……

尾巷路。

徐駿意從父母家出來後,便急急忙忙地朝顧讓家走去。

他今天下班前說了句“薛定谔的聊天”後就一直覺得不對勁,老大很少這麽糾結,當初就連羲日剛剛嶄露頭角,被大公司圍追堵截的時候,那也是最難的時候,羲日差點就此關門大吉。

老大卻只是神情冷淡地去談判,面不改色地割讓利益,蓄精養銳……

可現在,能讓老大這麽糾結的,用腳趾頭想也猜到是誰了。

只是上次在“泉”的頂層套房,秦美女拒絕了老大加微信的要求,他今天下午也就沒有往那上面想。

徐駿意徑自來到顧家門前,敲了敲門,裏面沒有動靜。

老大應該還沒有回來。

他拿出顧母當初搬走時留給他的鑰匙,直接打開房門,準備去裏面等。

可打開燈的瞬間,徐駿意幾乎立刻驚得後退兩步:“靠!”

顧讓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雙手交疊撐着膝蓋,神情有些木然,額前的頭發有些潮濕,唇緊抿着泛着詭異的紅。

“老大,你在家怎麽不開燈?”徐駿意松了一口氣,卻又在走到沙發旁時又僵住,他看着那件純白的女士線衫,“老大,你不會去找秦美女了吧?”

顧讓終于動了動,順着他的視線,看着那件仍殘留着甜橙香味的外衫。

——他當時看見她将外衫落在車上了,卻沒有提醒她。

“老大?”

顧讓回神,只輕應:“嗯。”

徐駿意忍不住煩躁地抓了下後腦的頭發,自己果然沒有擔心錯:“老大,秦美女要是單身,別說你去找她,就是明天結婚,我今晚都給你連夜把婚宴整好!”

“可是老大,你也知道,秦美女她……”

餘下的話,徐駿意在看見顧讓緊緊攥起的手時頓住,不忍再說下去。

顧讓仍坐在那裏,緊抿着唇。

過去四年,他怕自己強大的速度太慢,怕三歲的差距太長,怕他自以為珍貴的東西被一丁點的挫折就能輕易擊潰。

所以,拼命地逼着自己成長。

可是,他卻阻止不了她與別人締結下感情契約。

“駿意,”顧讓低着頭,聲音很輕,筆直的腰背微微弓起。

沉默了良久,他才繼續說:“我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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