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清白

到了第二日,因着要搭同村的牛車,幾個漢子天還沒亮就得起來。這一路上少不得颠簸,周大柱将一籃子雞蛋抱在懷裏,生怕路上不小心磕破了。

雞蛋可是金貴東西,家裏尋常不舍得吃,這些都是攢了許久打算賣掉的,周大柱自己也有些舍不得,臨走前忍不住從籃子裏拿出一個,給兒子留下。

他就這一個兒子,名叫狗剩子,從生下來身子便不如別的娃那般壯實,從小到大都是精心養着,雖說家裏窮,但人家娃平時不舍得吃的雞蛋,他家隔兩日便要給狗剩子煮個吃。

周家就一只老母雞,足以想象這藍雞蛋得攢多久。

想到自家瘦瘦小小的老母雞,便又想到趙家院子的栅欄裏養的那只精神抖擻的母雞,昨日他一進院子便注意到了那只雞。那母雞當真是肥的很,若是殺了吃裏面想必得有不少雞油吧?

當然沒有哪個傻蛋會将正值壯年的母雞殺來吃。

雞蛋應當是舍得吃的,畢竟他妹子家殷實的很,便是日日吃雞蛋怕也是不會心疼的。

天微微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一行人到了城門口。

幾個漢子下了牛車,進了城門往東街走去,其中一人湊到周大柱面前,一幅親密姿态,開玩笑般說道:“不曉得梨花妹子會不會管咱們早飯,我早上沒來得及吃飯就來了。“

明知這些人擺明了占便宜,周大柱卻還是有些心虛的表示:“我妹子向來是個大方的,大家往親了說都算是她娘家人,哪有娘家人上門連個早飯都不管的道理?”

等到天徹底大亮,幾人方才來到鋪子前。

先前同周大柱開玩笑的人提議道:“趙老板還沒來,咱不如去梨花妹子家裏坐坐?”

其他幾人皆是認同。

那便去吧,沒準還真能蹭頓早飯吃,趙老板家夥食好,他們各個也都饞得慌,便是在家裏吃過了出來的,也都想多蹭一頓。

幾個漢子來到趙家門前,正欲喊門,門卻先一步從裏面被拉開,他們登時便與門內的趙歸對上。

正欲喊門的漢子啞了聲,另個漢子上前道:“我們見時辰尚早,便陪着周大柱給他妹子送雞蛋來的。”

說着便把周大柱往前面拉了拉。

周大柱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四,在一群漢子裏不算年紀小的,卻比趙歸還小了一歲,且他沒有趙歸高,也沒有他壯,就這般被推到趙歸跟前,難免有些氣勢不足,頗覺壓迫。

将懷裏寶貝了一路的雞蛋遞過去,“妹婿,這是咱爹吩咐送來的,爹說咱都是一家人,沒必要為了過往的事情置氣。”

然而他遞過去的雞蛋卻沒人接,只聽趙歸道:“莫要攀親,我家內人沒有兄弟。”

周大柱憋紅了一張臉,深覺在旁人面前下不來臺,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她兄長,都是一個娘肚子裏生出來的,不信你将她喊出來,我與她對峙!”

趙歸有些煩。

若非這人是小婦人兄長,他又豈會耐着性子與他多說?

但想着昨日小婦人哭得傷心,卻還是不忍将這人趕走,便忍耐道:“內人身體不适還未起,你若非要攀親,便等她醒來。”

趙歸話音剛落,對門的何捕快剛好出來,好巧不巧便聽到這句,笑着調侃道:“看來你家娘子倒是被我家那懶婦人給帶壞了,早上叫她起來做飯,倒還跟我生氣了。”

趙歸不由想起被窩裏睡得正香甜的婦人,眼底的煩躁散了幾分。

他聲音仍舊聽不出半分溫和,一如既往的冷淡,對何捕快道:“東街街頭包子鋪的包子,個頭大。”

何捕快很不認同地搖了搖頭:“餡料太少,跟吃饅頭有何區別?能噎死個人。”

兩人這些日子倒是熟悉了些,雖平時也不怎麽說話,偶爾卻也會招呼一聲,這短短一個月不到,倒是比以往幾年都更親近些。

這麽會兒的功夫,天色已然大亮,也到了該幹活的時辰了,便帶着這些漢子們去鋪子幹活。

漢子們也沒想到這個點周梨花還懶在床上,但見趙老板自己不在乎,便也不好多言。

連趙老板自己都沒飯吃,他們自然也蹭不到這頓早飯了。便跟着趙歸朝巷子外面的鋪子走去。

然而剛走兩步,衆人卻聽身後的周大柱道:“我妹子以往不是個懶的,妹婿你也別慣着她,今日我既來了,必然要行使做兄長的義務,幫你教導教導她。”

說着便要推門,下一刻手臂一重,他竟直接被掼到地上,因下意識先護着雞蛋,所以手腕磕在石頭上,頓時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氣。

他擡頭看向推自己的人,竟是趙歸。

所有人都站着,高高在上瞧着他趴在地上的狼狽樣,周大柱大覺丢臉。

趙歸力氣的确大,但方才卻也是收着的,并未用全力,不曾想周大柱這般不經推。

這人再三糾纏,趙歸卻不是個忍讓性子,此時面上帶着怒意道:“你沒耳朵麽?我說內人并無兄弟。”

周大柱滿臉通紅,羞恥難當,難堪地喊道:“我就是她兄長!她憑什麽不認我!”

趙歸耐心已然告罄:“你若再胡攪蠻纏,休怪我不客氣。”

周大柱其實是個膽小的,這時有些被吓住,不敢再叫嚣,只是從地上爬起來。

因着太丢臉,他倒是全然沒感覺到手肘疼了,抱着雞蛋捂着臉便跑了。

買菜的三爺的牛車要到晚上才回村,他只能提着雞蛋,憋屈的走回了家,等回到家裏,正巧趕上晌飯。

周父問他怎麽這個時辰就回來了,周大柱便委屈地将周梨花一頓控訴,說她不認自己這個兄長,還叫她家郎君将他打了一頓。

再看他手肘果然青了一大片,他們自然信了,痛罵周梨花冷血惡毒,連自己親兄長都忍心殘害。

……

外面發生了何事周梨花全然不知,她不過懶了半刻鐘的床便起來了,但她起來後外面已然消停了。

她往常是不懶床的,這兩日因着身體不大舒服,才有些失控。

起來後先做好了早飯去喊趙歸吃飯,用完早飯便提着菜籃出門買菜去了。

路過巷子的時候沒見着周大柱,她也懶得多問,不過既然周大柱今日沒來,她下午也沒故意躲着了,從城外河邊挖了蚯蚓回來,便給這些漢子們送些水喝。

見趙歸額頭上冒了些汗出來,便走到他跟前,從懷裏掏出帕子,示意他彎彎腰。

趙歸倒也如了她的願,彎着腰,任由那只白嫩的手捏着帕子,在他臉上輕輕擦拭,有些癢,但是這股癢意是輕柔的,淡淡的,不會讓人覺着難受。

心底悸動有些難忍,他一把抓住那纖細的手腕,同時站直了身子,把弄小玩意兒般在那細嫩的皮膚上磨了磨,他手上長了厚厚的粗繭,兩下便将她細嫩的手腕磨得泛紅,這才松手。

低頭見周梨花疑惑地看着自己,下一瞬便聽她聲音輕柔地說道:“還沒擦幹淨。”

趙歸搖頭:“還得繼續幹活,擦不幹淨。”

周梨花正想說擦一擦好歹能幹爽一會兒,結果卻看到其他幾個人正偷偷往這邊看,她頓時臉紅,将帕子收回便往巷子裏走。

趙歸轉身幹活。

其他漢子們手中活計不停,嘴裏卻也沒個消停,先是你往他暧昧的瞅一眼,他放小了聲兒回應一句,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大起來。

大抵趙歸始終不曾吱聲,叫漢子們越發放肆起來。

“趙老板當真是又豔福,想咱們附近幾個村兒誰不知道咱們村兒有個漂亮的黃花閨女?”

“要不是她爹,怕是梨花妹子都要嫁給長春了吧?”

名叫長春的漢子聞言,氣急敗壞:“你放屁,我跟梨花清清白白。”

另一人戳破他:“你不是還哭着讓你娘去梨花家提親麽?”

長春丢下手中工具便要朝那人沖過去,眼看着就要扭打到一起,得虧被另外兩人分開。

周長春視線下意識地朝趙老板的方向看了眼,見對方仍舊悶頭幹活,似乎對這邊的争執全無直覺,這才松了口氣,心底不自覺閃過一絲落寞。

他與周梨花雖都姓周,又是一個村的,卻是出了五服的。

當初他的确鬧着他娘去周梨花家提親,但周梨花她爹開口就要八兩銀子,他家如何也是拿不出來的。

最後周梨花嫁去了孫家村,他便斷了念想,沒多久也成了親。

如今見周梨花與趙老板過的不錯,方才兩人那般旁若無人的親密姿态,更是叫人羨煞不已,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兩人感情好。

周長春是打心裏祝福,卻沒想到有人口無遮攔将以前的爛事挑出來。

這世上男子哪個能不在乎這個?若是知曉自己的娘子與旁的男子有所糾葛,有幾個能忍?

他怕周梨花因自己以往做的蠢事受牽連,是以方才才差點與人動了手。

但那個多嘴的漢子不依不饒,竟很是不服氣地嚷嚷着:“周長春,我瞧你就是還念着梨花妹子呢……”

“啪!”地一聲。漢子的聲音因為他堂哥的一巴掌被打斷,這才意識到自己沖動說錯了話,便不敢再胡說了。

從始至終,趙歸都在悶頭幹活,似乎這些争吵不曾入他的耳朵。

然而若是有人仔細些,便能發現趙老板的放下石頭的動作,比之前重了不少。

這些小細節其他人自然很難發覺。

因着趙歸這兩日都是一人搬石頭,其他人則是兩三人一起搬,無法與他攪和在一塊兒。

趙老板是個話少的,尋常不與他們閑談,但若是有人主動湊過去,他到也會回應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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