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狹路
赭茂雙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他知道要與民同樂,雖然一年當中只有一天,而且這一天還不是重要的傳統節日除夕,而是他的生辰之日。
但就因為是他的誕生之日,這才顯得他的真心實意。想想看,皇帝出生的日子該是多麽的充滿祥瑞之氣。他是天子,上天的代言人。
雖然在虞國附近接壤的國家就有好幾個,天子也有好多,但上天分工明确,每位代言人負責不同的區域,管理不同的民衆。他們之間雖然偶有矛盾,倒也是可以解決的,不足為慮。
百姓在這一天可以破例被允許進入京城內城,也就是皇宮所在的區域內,最近距離地面對皇帝,最切實地感受天子的榮光。
這也許會是一輩子中唯一的一次,他們趨之若狂。哪怕只是排在百官、富貴人家的最最後面,哪怕周圍刀劍林立,守衛的将士盔甲閃閃,刀戟明亮。就算只能遠遠地望一眼,勉強分辨出一個人形,也足矣。
天子的容顏,不是誰都可以見到的,天子灑下的榮耀,不是誰都可以照射到的。因此有人一大早就出來排隊,即使虞國的冬天大雪紛紛,也有人半夜就開始守着。他們以如此誠心來回報皇帝的仁慈之心。
這一年的正月十八,同樣沒有例外。
寅時剛過,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的時候,赭竺騎馬護送着馬車中的九公主,一同往皇宮中趕去。
越是接近皇宮,百姓可以行走的通道便越是受到限制。陳将軍率領禁軍将皇宮守的是水洩不通,直如鐵桶一般。
這事他已經做了好幾年,可以說是經驗豐富,因此赭竺一路行來十分順暢,馬車走在平坦的禦道上,周圍是在黎明中仍舊睜大眼睛要一睹富貴之人風采的熱情百姓。
來得早的可是非常幸運的,他們有幸觀賞了各式不同款式的馬車,不同的儀仗隊,盡情看看那些平日裏高不可攀的貴人們用的是什麽樣的下人,遇到赭竺這種騎馬在外的還可以瞻仰下王爺們的風采。
這入場的順序也是有講究的,百官自然要按照階層排在皇子們的後面入場。那時候天已經微亮了。
百姓就可以看到不管平日裏多麽趾高氣揚的大官們,此時也乖巧地像個孫子,終于找到一點“為百姓服務,讓他們滿意”的感覺。
也難怪他們為了搶占前排而擠破頭了,實在是物超所值,犧牲一個晚上不睡算什麽,主要是天氣太冷,要是被凍出個好歹來就不劃算了,不知道皇帝的天顏包不包治百病,大約是沒有的吧,因為還沒有人敢整晚不睡的,都是子時以後才過來的。
皇帝仁慈,為百姓考慮,甚至取消了這兩晚的宵禁。
皇帝之外的人形容位高權重的時候,總喜歡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對于皇帝本人來說,所有人都在他之下,他有號令,別人豈敢不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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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赭竺看到一向是皇室隐形人的四皇子也出現的時候,并沒有表現出什麽意外。有異常的是踏棉。
四皇子從小可愛亂動了,活潑得很。他不過比陳王赭瑞晚出生了半個月,因此得到的寵愛也不少,即使他的母妃難産而亡。
只是十歲那年,他從馬背上跌落,摔斷了雙腿。
真是一幕慘劇,從此四皇子就一改性格,幾乎是消隐在衆人面前。因此赭竺對于他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
十六歲一到,四皇子就立即建府了,皇帝封他平王,只是希望他今後順遂平安,然而一想到平安、太平,就讓人不得不感嘆四皇子的苦難,真是事與願違。
他推拒了皇帝的賜婚,因是不願誤了其他的好女子,平日裏只有兩位侍妾伺候着。後來卻是大家都忘記他了,也沒有人想着為他娶妻。為他治病什麽的。
四皇子常年在衆人視線之外,如果不是重大節日必須出場,他的推椅造型又過于奇特,需要下人随時侍奉在側的話,估計沒什麽人會記得他。
四皇子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單看上半身的話。
遺憾的是,他站不起來,也不能夠讓看好他的家族站立起來,好看有什麽用呢,不過是加重別人的嘆息罷了。
他是坐在軟轎中被人擡來的,因為不想上下馬車的時候出醜,他幹脆将推椅改成了轎子,拆卸簡單方便又快捷,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神器。
軟轎上方用紗幔撐起,擋住了他的容顏,所以當他出聲打招呼的時候,赭竺一時竟沒有認出來。
軟轎速度哪裏比得過馬車,赭竺後來者居前,還未等他詢問左右,轎子上的四皇子便先開了口。
随後踏棉就有了異常反應。
仔細想來,他不過就說了一句話而已。
他說:“六皇弟,好久不見。”
踏棉便牢牢止住了步子,耳朵直豎起來,接着腦袋甩來甩去的,起初赭竺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他想了一下,才知道轎中的是那位一向低調的四皇兄。他很是納悶四皇子為何會突然與他打招呼,可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四皇兄,這些年,你還好嗎?”他原本想問問身體狀況,可又擔心會适得其反,只好說些幹巴巴的虛話。
四皇子倒是沒有介意這些,他繼續說道:“還沒有恭喜六皇弟,你如今成親立府,又有了封號,實在是可喜可賀。”
九公主聞言便從馬車中遙遙對他行了個禮。便有侍女從軟轎那裏走來,雙手奉上一份見面禮。
“是,多謝四皇兄關心,皇兄請。”
于是四皇子的轎子怡然遠走,過了一會等到拉開一定距離之後,赭竺想要催馬前行,卻見踏棉沒有動靜。如此,其他人也不敢輕易前行,只當是要給四皇子讓道,不能走在他的前面。
可是赭竺卻是十分納悶的。
他拉拉缰繩,夾住馬肚,踏棉還是毫無動靜。
不,是有動靜的,他在跺蹄子,一下又一下敲擊在石板上。在寂靜的黎明中是如此的清脆又響亮。
噠、噠、噠、噠,
噠、噠、噠、噠。
停了幾秒鐘,又是噠噠噠,如此往複。
赭竺不再催他,而是示意随從下馬查看,踏棉一向是行路不多,再加上蹄子又定期做保養,上面并沒有太多的磨損,而且也沒有受傷,更沒有踩到什麽有危險的東西。
它為什麽要跺蹄子,它想表達什麽?
赭竺不明所以,倒是馬車中的九公主揭開簾子,低聲對着赭竺說道:“殿下,它每次所示皆是八聲,可方才過去的明明是四皇子殿下。八皇子他,他已經去了。”
若是放在平日裏,她的這番言談要被當成天大的笑話了。
四皇子是特意等候在這裏的,赭竺知道,雖然此地已是接近皇宮,百姓被阻擋較遠,然而這樣奇怪的舉動還是會讓人疑心的,幸好周圍的随從都是他的心腹之人。可赭竺還是有些着急起來。
奇怪的是,九公主話音剛落沒多久,踏棉便動了,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赭竺心中一動,八皇子、四皇子,他們之間有什麽關系呢?絕對不是蹄子的數量及兩倍的關系。
他想到八皇子死去的那天晚上,踏棉是在現場的,或許是那個時候他有了什麽發現。也就是說四皇子和八皇子有什麽關系,踏棉見過他,或者是他的手下。也就是說是四皇子的人或者他本人害死了老八。
所以,踏棉才會憑借他的聲音而發現,或者是因為随從中的某個身影而有了察覺。
可是,這叫他如何相信,若真是如此的話,踏棉簡直是聰明過頭了。再怎麽有靈性,它也不過是一匹馬啊。難道是馬夫無聊時的傑作嗎?
他知道人都有八卦之心,馬夫窮極無聊之下對着馬匹訴衷腸,說八卦之類的,他也可以理解。
該不會馬夫一邊說些皇宮中皇子們的閑話,一邊還教會了踏棉數數吧。
那麽他該獎賞他還是處罰他呢?
他單知道鳥類有些可以學會說話,但那只是無意義的重複而已,至于某些擅長送信傳遞消息的也只是單純的運輸工具。如果連馬匹本身都能夠表達信息的話,實在是一大驚喜了。
赭竺忍不住考慮将這項技能應用到戰場上的可能性。
可是抛開這些不談,四皇子明明是個殘缺之人啊,他的雙腿的的确确是不良于行的,當年皇帝不知尋找了多少名醫,也沒有能讓四皇子好起來。
他如何能夠在太子的宴會上出入,并且害死了八皇子的,倘若不是四皇子本人,那又是何人有膽子侮辱皇子妃呢。
他又是如何做到、在何時出手收買的皇子妃身邊的侍女的?
太多的謎團了,這些在赭竺腦海中攪成了一鍋粥。
“離王殿下與離王妃到。”內侍的喊話讓赭竺從亂粥中擡起頭來。
他翻身下馬的時候,忍不住将身上帶着的糖塊放了些在踏棉的口中,就當是對它的獎勵吧,那原本是留給小十八的。
赭竺從馬車中接過九公主的手,帶着她走到高臺下面的座位上,與諸人寒暄見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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