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惡魔的東西果然不能随便亂碰。

看着這根陰氣森森的蠟燭，卡蓮的心情有點複雜。

雖然不是很想要，但拿都拿了，再退回去也不太好。

她想了想，覺得既然是想拉近和梅洛的關系，那光說好話是不夠的，起碼也得送份回禮給人家才對。

她走得匆忙，什麽都沒帶，這裏又只有一根發黑的斷臂和一只沒毛的死雞可以供她揮霍，兩件東西一時竟然分不出哪件更糟糕，無奈之下，卡蓮只好把雞提起來，塞到鐵欄外。

“雖然蠟燭已經給我了，但這只雞的頭骨還是可以留給下一根蠟燭做燭臺用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神濕潤而柔軟，“你就收下吧，不然我會良心不安。”

她沒有良心，但的确會不安。

梅洛垂下眼睛，認真地打量這只雞，似乎在考慮它的利用價值。

“不用了。”半晌，他開口道，“我還是更喜歡人類的頭骨。”

卡蓮：“……”

她識相地沒有搭話。

“你還有什麽需要的東西嗎？”梅洛好心地詢問，嘴角揚起微小的弧度，看上去心情不錯，“衣服、食物、還是毯子，都可以告訴我，明天我會帶過來的。”

明天？他這句話的意思是，明天也會來見她？

卡蓮很感動。看來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她和這只小惡魔已經建立起跨越種族的偉大友誼了。

只是……她現在對惡魔的東西實在是不太放心，保險起見，還是不要給自己挖坑比較好。

“那可以麻煩你給我帶一瓶水嗎？”卡蓮比劃了一下，“幹淨的，無色無味的，可以食用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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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明白了。”

梅洛微一沉吟，目光輕飄飄地掃過少女略顯幹燥的唇瓣，然後收回視線，聲音漸漸低下去。

“明天見。”

“明天見。”

卡蓮輕輕揮手，目視着黑發紅眸的小惡魔轉身融入黑暗，輕緩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直至徹底消失。她才垂下肩膀，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走到角落裏坐下。

看樣子小惡魔還是挺喜歡和她聊天的，不然不會将這根蠟燭送給她，更不會主動提出帶生活用品給她。

這麽一看惡魔反而要比人類單純一些，畢竟人類不會這麽輕易和一個保持敵對關系的異族人建立友誼——最起碼她的身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單純可愛的人類。

空空如也的肚子忍耐不住地叫了一聲，卡蓮擡手摸了摸，又看了看面前的蠟燭和雞，最終還是長長地嘆了聲氣。

雖然現在有了蠟燭，但她仍然吃不到熟雞。這種餓肚子的感覺她已經好久沒有經歷過了，現在她很确信，如果一覺睡醒後，她依舊吃不到可以充饑的食物，那麽她很有可能失去理智，像個野蠻人一樣将這只雞生吞下肚。

不知道帝國的救援隊到哪兒了……

饑寒交迫的卡蓮逐漸支撐不住。她幻想着王宮裏的美食與床榻，意識模糊，最後靠着蠟燭的微光，沉沉睡着了。

幽靜典雅的庭院，花枝爛漫，芬芳肆意，在層層疊疊的花瓣之後，靜靜站立了兩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德維特殿下。”

身着黑色騎士服的棕發青年躬身行禮，聲音清越，清俊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腰間佩劍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鋒利的銀色冷光。

在他面前站着的這位英俊非凡的金發男人，正是西勒利法帝國的大皇子——德維特·奧尼恩斯，是卡蓮最敬愛的哥哥，也是如今除了卡蓮最有希望繼承下一任皇位的人。

“亞修。”德維特沉聲開口，看向騎士的目光淩厲而冰冷，“派出去的救援隊伍有消息了嗎？”

亞修答道：“無人生還。”

德維特的臉色在這一瞬間變得極為冷峻。他冷冷地審視亞修，質問的語氣低沉而壓抑，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危險。

“你應該知道，如果不是為了盡快救回卡蓮，你早該被處死了。”

“屬下明白，陛下也是這麽警告屬下的。”亞修擡眸，不卑不亢地說道，“屬下玩忽職守、死不足惜，但如果不能親手救出卡蓮殿下，那屬下必然死不瞑目。”

德維特眯起眼睛：“在卡蓮被龍擄走的那一刻，你就該死了。”

亞修神色不變，情緒沒有因為男人的威脅而出現分毫的波動，“您說得對。”

德維特看着眼前這個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的虛僞騎士，恨不得當場将他碎屍萬段。

如果不是他保護不力，他的妹妹也不會被巨龍抓走。現在卡蓮生死未蔔，一想到這個柔弱膽怯的妹妹此時正在惡魔的巢穴裏飽受折磨，德維特就心痛得寝食難安。

他多麽希望可以親自動身去救她，但母親不允許他這麽做。

如果那天陪伴卡蓮的人是他，如果那天他能早一點回宮……

德維特握緊拳頭，深暗的藍眸中仿佛有風暴湧動。

“皇兄，你也在這裏？”

一道嬌媚的女聲突然打斷了二人的對峙，德維特側頭，看到他的四皇妹——尤利娅正向他們走來。

德維特微微蹙眉：“尤利娅？你來這裏幹什麽？”

“我聽侍女說亞修回來了，就想過來找他談些事情，皇兄你也是麽？”

尤利娅笑着回答德維特的問題，仿佛全然沒有注意到他陰沉的臉色。

德維特：“只是随便聊幾句而已。”

“是麽？”尤利娅笑容燦爛，“那皇兄聊完了嗎？”

德維特沒有說話。他的神情依舊冷酷淩厲，但已經恢複了冷靜。

微風輕拂，花瓣打着旋從枝頭飄落。尤利娅不急不緩地看着他們，慢悠悠擡起蔥白的手，接住了一片花瓣。

局面沒有僵持太久。短暫的沉默後，德維特沉着臉走到亞修身側，在他的耳邊一字一句道：

“救不回卡蓮……”

“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亞修微微颔首。

德維特走後，尤利娅嫣笑着走近亞修。亞修擡眸看了她一眼，神色輕松，“尤利娅殿下。”

“剛才是我救了你，你應該很清楚吧？”尤利娅笑眯眯地說。

“當然。”亞修也笑了笑，碧眸微彎，之前面對德維特時的嚴肅和認真蕩然無存。

尤利娅：“那麽作為道謝，你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一些真實的情報呢？”

“比如？”

“比如……”尤利娅的神情瞬間變得認真，聲音也壓低了些，“這次搜救，你究竟有沒有看到卡蓮？”

亞修雙眸微眯：“殿下是指活的，還是死的？”

尤利娅一愣：“當然是活的！”

亞修饒有興致地觀察她的反應。

這個尤利娅，在幾位皇子皇女中和卡蓮走得最近。雖然她看上去是和卡蓮一派，也很支持卡蓮成為下一任皇帝，但亞修并不會因此而輕易地信任她。

“雖然我也很擔心卡蓮殿下的安危……”亞修微微嘆了口氣，“但很遺憾，我是真的沒有見到她。”

尤利娅：“怎麽會？你們沒有進入黑巢嗎？”

亞修搖了搖頭：“我們的隊伍還未進入黑巢，就被一種奇怪的蛛絲纏住了。所有士兵都被蛛絲溶成了血水，如果不是随隊帶着窺實鏡，我們連他們的死因都無從知曉。”

尤利娅一時說不出話。

半晌，她遲疑開口：“所以，你們現在還無法确認，卡蓮是否還活着……？”

亞修保持沉默，但尤利娅仍然從他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蒼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看上去魂不守舍，連道別都沒有，便臉色糟糕地走了出去。

亞修看着她腳步懸浮的背影面無表情，直至庭院裏再也沒有任何動靜，才低下頭，視線輕飄飄地落到自己左手尾指的那枚戒指上。

在這枚古銀熔制的戒指上鑲嵌了一顆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藍寶石，此時正閃爍着微弱的幽光，一明一滅，平緩起伏，如同生命悠長的吐息。

這是卡蓮心髒脈動的證明，只要光輝不滅，卡蓮就不會死去。

但亞修并不打算将卡蓮還活着這一信息告訴任何人。

卡蓮被惡龍抓走過于離譜，比起偶然，更像是一起精心預謀的事件。既然是預謀，那麽剩下的四個皇子皇女就都有嫌疑，在這種前提下，亞修不會相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至于卡蓮——他很了解這位人見人愛的皇女殿下擁有怎樣的本性，也很清楚，無論處于多麽艱難的處境，她都能想方設法活下來。但對方畢竟是惡魔，不能以人類的思維方式去推測他們的行為舉止……

總之，他得緊張起來了。

卡蓮這一次睡着的時間和之前相比又長了些——雖然環境仍然非常惡劣。

當她醒來的時候，面前的蠟燭依舊在無聲燃燒，幽藍火焰影影綽綽，将原本就黑暗死寂的地牢映照得更加陰森詭異，令人平白生出膽寒之意。

但卡蓮并不會害怕，因為她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環境。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正要慢慢起身，一向漫不經心的視線在上移時倏地停住了——

眼睛。

金色的眼睛。

金色的、巨大的、森冷威嚴的眼睛。

這是一只龍類生物才會擁有的金瞳。而此時這只可怕的生物正一動不動地緊盯着她，他們之間只相隔了一道鐵欄，巨龍龐大的身軀蜷縮在鐵欄外，仿佛只要一展開雙翼，地牢就會在瞬間化為廢墟。

“你還活着。”龍張開嘴，發出的聲音低沉威嚴。

卡蓮的餘光掃過他身上漆黑堅硬的鱗片，意識到這位就是把她抓來這裏的罪魁禍首。

該死的惡龍。

她面色從容，提起裙擺，輕盈優雅地微微行禮，“日安。”

龍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接着說道：“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

卡蓮：“托您的福，還差一點。”

似乎是沒有聽出少女語氣中暗含的譏諷，黑龍緩慢移動瞳孔，望向卡蓮的腳邊。

那裏正整齊堆放着一只腐敗的人類斷臂、一根不滅的蠟燭、還有一只看上去不太新鮮的雞。

“你居然有食物。”龍有些驚訝。

這個語氣……看來這只雞不是龍送來的。換言之，這只惡龍也不是這個黑巢的王。

卡蓮眼眸微眨，再次開口時，眼底已經浮上盈盈笑意：“是我的惡魔朋友送給我的。”

“朋友？”龍更驚訝了，連森嚴的金瞳都微微張大了些，“區區人類，居然還有惡魔朋友？你的朋友是誰？”

卡蓮面不改色，淡定從容：“是魔王陛下。”

“！”惡龍震驚，“不可能，陛下才不可能和弱小的人類做朋友……”

“這有什麽不可能的，他交朋友又不需要經過你的允許。”卡蓮笑眯眯地拿起雞，不緊不慢道，“喏，這只雞就是他給我的。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問他。”

這只龍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應該不會對她的謊言有所質疑。更何況，她說的大部分內容本就是實話，她的确有個惡魔朋友，這只雞也的确是魔王送給她的——只不過她的惡魔朋友和魔王并不是同一人而已。

龍看看雞又看看她，震驚得瞳孔都收縮了，但卻沒有再提出質問。

半晌，他才遲疑地開口：“那你……為什麽不吃？”

他擡起堅硬粗砺的利爪，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卡蓮手裏的雞。

——終于問到關鍵點了。

卡蓮在心底滿足地嘆息一聲，臉上卻做出遺憾的表情。

“因為陛下不知道我愛吃熟食，而我又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心意。”

“如果有火就好了啊……這樣就不會浪費陛下的好意了。”

她越說傷心，長長的眼睫低垂下來，覆在剔透的藍眸之上，猶如簌簌的白雪。

傳聞惡龍最喜歡亮晶晶的寶石，此時在龍的眼中，眼前的少女無異于世上最璀璨的寶石。

她比他見過的任何寶石都要耀眼、美麗，卻也比任何寶石都要脆弱、柔軟。

龍定定地看着她，突然低沉地說：“我有火。”

“……哎？”卡蓮狀似無意地擡眸。

龍看着少女眼底的粼粼水光，再一次加重了語氣：“我有火。把你的食物給我。”

卡蓮怔怔地望向他，似乎是懼怕他一般，即使不解，仍然膽怯地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将雞塞出了鐵欄外。

龍擡起爪子，接住這只幼小的雞，然後如同游蛇般緩緩後移，退後到距離卡蓮較遠的位置。

“躲到角落裏。”他說。

卡蓮乖乖照做，聽話地蜷縮到距離龍最遠的角落。

龍擡起另一只前爪，用粗硬尖銳的利甲小小的雞提起來。接着，他張開嘴，一束炙熱滾燙的火焰倏地噴射出來——

雞，瞬間熟了。

卡蓮：“……”

真好用啊，這只龍。

烤熟的雞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卡蓮眼巴巴地盯着它，肚子不争氣地響了起來。

這次即使是不聰明的龍也知道她想要什麽了。

龍看看她，又看看烤雞，停頓幾秒後，捏着香噴噴的烤雞送回鐵欄。卡蓮伸手去接，卻忽略了烤雞的溫度，猝不及防被那驚人的熱度燙了一下。

“啊！”她短促地輕叫一聲，烤雞重新落回龍的掌心，龍不解地眨動金瞳，目光落到她的指尖。

人類少女的指尖細細長長，白嫩的肌膚仿佛随時都能沁出汁水來。現在這嬌嫩的指尖被燙得通紅，生生破壞了那份薄如蟬翼的晶瑩之美。

龍莫名生出一絲心虛。

“你還能吃嗎？”他沉穩地問。

卡蓮充滿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它太燙了……”

“我幫你。”龍說着，擡起另一只爪子，小心謹慎地撕開烤雞金黃滾燙的外皮，露出裏面香嫩的白肉。

緊接着，他用巨大的、尖銳的指甲撕下一塊雞肉，遞到鐵欄的縫隙前——

“吃吧。”聲音冷酷威嚴。

卡蓮非常感動地接過雞肉。

這只龍實在是太貼心了，真想讓亞修那個蠢貨來學習一下。

啊，不過亞修應該已經被母親處死了吧？

她漫不經心地想着，滿足地咽下軟滑的雞肉。

……難吃。

沒有調味料的烤雞果然很難吃。

即使很嫌棄烤雞的味道，但卡蓮還是吃了整整半只。

沒辦法，她實在太餓了。

在龍的幫助下，她終于在被俘虜的第不知道多少天裏第一次填飽了肚子。一想到這只投喂她的龍正是将她抓來的罪魁禍首，卡蓮的心情一時竟還有些複雜。

不過她只複雜了幾秒也就釋然了，她現在唯一的目标就是盡快逃離這裏，想其他的都沒有意義。

把她喂飽後，龍也感到了一絲困倦。他粗砺的眼皮耷拉下來，懶洋洋地一掃長尾，然後将剩下的半只雞扔進自己嘴裏，什麽話都沒說，沉重緩慢地離開了地牢。

卡蓮稍微有些遺憾。

她還想留着那半只雞等到下次餓了再吃呢。

時間飛逝，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黑巢的夜晚再次降臨。

卡蓮将蠟燭放在鐵欄邊，自己則抱緊雙腿坐在一旁，微微側着頭，期待地看着黑暗中搖曳的陰影。

她在等她的惡魔朋友，準确來說，是在等她的救命水。

她快渴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終于響起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緊接着，手持銀色細瓶的小惡魔從無盡深暗中走了出來。

卡蓮暗暗松了一口氣。

“等了很久麽？”梅洛悠悠開口，猩紅眼眸裏似有清淺笑意。

“還好。”她揚起微笑，“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聞言，梅洛也笑了一下，然後微微舉起自己手中的銀色細瓶，說，“我帶來了，能喝的水。”

“謝謝你，梅洛！”

卡蓮開心地将手伸出鐵欄，接過瓶子，卻在低頭的一瞬間微妙地頓了一下。

瓶口沒封，一眼望下去，能看到裏面蕩漾着氣味濃烈的、琥珀色的清透液體。

是酒的味道。

“梅洛……”卡蓮不确定地說，“這個，好像是酒？”

“對呀。”梅洛笑盈盈道，“在黑巢，酒就是水。”

卡蓮：“……”

作者有話說：

姐姐是真的好姐姐，本文沒有雌競只有雄競，是狗男人亞修狹隘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