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伴随着花園裏的白霧彌漫,那只小小的眼睛不知道在何時消失在了原處。

與此同時,米契爾的寝殿內,兩名侍女正在苦苦請求。

“殿下,這個藥您必須得吃,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對呀,殿下,您不吃的話,身體什麽時候才能好呀,求求您就吃了吧……”

“我不吃,滾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一向溫順的隽秀少年突然發出歇斯底裏的怒吼,他站在床邊,用力地将手邊一切能摸到的東西狠狠砸向地面,看上去暴戾而瘋狂。

兩名侍女面露為難,還欲繼續上前勸阻:“殿下……”

“滾!”

又是一聲怒吼,裝藥的骨瓷杯被摔成了無數碎片,碎片迸濺,在少年蒼白的臉頰上劃出一道細長的血痕,吓得兩名侍女同時發出驚恐的尖叫。

然而少年卻像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似的,他神色不變,依然兇戾地盯着侍女,淺淡的眸子如同猶如蒙了一層霧般幽暗陰沉,隐隐透着一絲血氣。

“我叫你們滾,是都聽不懂人話嗎?”他一字一句,陰狠緩慢地說,“還是說,你們都認為我快死了,所以可以無視我的命令?”

他這句話說得又慢又低,猶如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莫名讓人毛骨悚然。

侍女們想起他上次發狂時的舉動,頓時手腳冰冷,無比畏懼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裏只剩下米契爾一人,他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喘着氣,像個體力不支的病人似的,慢慢坐回了床邊。

臉頰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流血,但他看上去毫不在乎,只是死死盯着地面,緊握的指節泛白發青,胸口也在劇烈不安地起伏着。

他面前的空氣逐漸發生扭曲,漸漸的,一只漆黑的、像流動的黑洞般的巨大眼球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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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眼球靜靜漂浮在半空,銅黃色的瞳仁渾濁無光,許多黑色的液體從眼眶裏源源不斷地流出,滴到地上,随即又像煙霧一樣瞬間消散了。

這絕對不是人類能創造的東西。

“你現在看到了吧?”眼球緩慢眨動,發出低沉遙遠的聲音,“她騙了你,從始至終。”

米契爾慢慢擡眸,幹淨剔透的眼眸裏一片幽深:“她沒有騙我。”

“那剛才的那一幕,你要怎麽解釋?”眼球聲音渾濁,帶着一絲嘲諷,“自我欺騙并不能讓你得到她,也不能讓她多看你一眼。”

也許是這句話狠狠地刺激了米契爾,他那雙貓似的瞳孔猛地一縮,望向黑色眼球時多了一分沉靜的戾氣。

“我喚醒你,不是為了讓你說這些的。”

現在的他和平日卡蓮看到的樣子簡直大相徑庭。

平日裏的他,溫順,柔和,膽怯地宛如一個柔弱的女孩子。

而現在的他,神色依舊恬靜,但在這份恬靜之下卻透出一點令人窒息的陰郁。那雙清澈動人的眼睛也依舊透明,但這份透明卻沒有任何光亮,細看更像是一池漆黑無底的深潭。

“那是當然。為了答謝你讓我重獲新生,我允許你對我許下一個願望。”

黑色眼球慢慢脹大,如同吸飽水的海綿,越來越多的漆黑汁液從裏面溢了出來,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無論是永恒的生命,還是至高的權柄,只要是你想得到的東西,我——偉大的欲望之眼,都會無所保留地賜予你。”

眼球的聲音随着它的脹大越發沉重,轟隆如雷,在整個寝殿裏回蕩着金屬般的铮然巨鳴。

“現在,人類——告訴我你的願望吧!”

整個寝殿在這一剎那變成了無盡黑暗。床,穹頂,地面,一切都被無光的漆黑所吞沒,只有纖細蒼白的米契爾靜立其中,面對着那只巨大的眼球,他的雙眸重歸柔和。

所謂永生,所謂權柄,不過是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

耳邊再次響起卡蓮對他的承諾,她含笑的眼眸,溫熱的指尖,柔軟的肌膚。

“我要……得到姐姐,得到卡蓮·奧尼恩斯,”米契爾閉上眼睛,輕輕說道,“這就是我的願望。”

只有姐姐,才是最真實的溫暖。

話音落下,兩只細長的手臂從眼球中央伸了出來。

它們伸到米契爾的面前,像母親般溫柔地擁抱住他,慢慢将他拖入了幽深的瞳仁之中。

一切歸于黑暗。

卡蓮試圖讓梅洛回去。

梅洛打了個哈欠,歪歪扭扭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問:“回哪裏去?”

卡蓮:“當然是回黑巢呀。”

“可以啊,”梅洛将她拉進自己懷裏,手指繞上卡蓮的發絲,神情懶散,“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不去。”卡蓮回答得斬釘截鐵。

“為什麽?”梅洛掀了掀眼皮,“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帶過去,除了那個多管閑事的騎士。”

卡蓮:“……”

她覺得梅洛這家夥實在太過小氣,連亞修的醋都吃,真是沒救了。

“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去黑巢不符合我的職業規劃。”

梅洛微微疑惑地看她,顯然沒太聽懂她的用詞。

但他還是聽懂了卡蓮的意思,總而言之,就是她不願意為了他放棄自己的人皇之位。

這不是她第一次把他的位置往後排了,意外地,梅洛沒有太生氣,反而懶笑着撫了撫卡蓮的頭發。

“我倒是很喜歡你這副要強的樣子,無論是在争取權力的時候,還是在争奪主導位的時候。”

卡蓮被他暧昧的用詞噎了一下,随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但是你一直不跟我回去,我也很苦惱啊。”

梅洛半真半假地嘆氣,漆黑的眼睛裏隐約流過血色的流光,“總不能讓我把整個大陸的人類都帶去黑巢吧?雖然這麽做,我的子民們一定會很開心。”

誰讓你那麽做了啊!

卡蓮知道這個可惡的大魔王就是在借機威脅她,她張了張嘴,正要說話,梅洛突然豎起食指輕抵住她的唇。

“有人來了。”他微挑眉梢,看上去不太高興,“是你的媽媽騎士。”

媽媽騎士又是什麽鬼,不要亂給人家起外號啊!

卡蓮對他投以無法理解的視線,然後才和他拉開距離。

很快,亞修走了進去。

“沒有打擾到你們吧?”棕發碧眼的騎士笑了笑,語調輕松,“陛下的侍從過來了,雖然不知道這次又是為了什麽事,但我覺得還是過來做個樣子比較好。”

卡蓮和梅洛對視一眼,梅洛會意,懶洋洋起身,邁開長腿,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

亞修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忽地輕笑一聲:“他倒是很聽話,我還以為會是很難搞的類型呢。”

“……”

考慮到梅洛的聽覺很好,卡蓮努力忍住了吐槽的沖動。

沒過多久,奧克塔薇爾的侍從果然來了。

“殿下。”侍從對卡蓮躬身行禮,态度恭敬地說,“陛下命我來帶走珀西,陛下說她要好好考察一下這個人。”

卡蓮:“???”

帶走梅洛?還要考察她?

母親這是要幹嘛,該不會是想像關押法夫納那樣關押梅洛吧?

卡蓮看了看同樣疑惑的亞修,不知道該不該拒絕這個要求。

“陛下還說了,”侍從補充道,“只允許珀西一個人來,殿下和亞修閣下都不得同往。”

這個強硬的語氣,看來是不能拒絕了。

卡蓮很了解奧克塔薇爾的脾氣,亞修也同樣了解。二人對視一眼,随後卡蓮無奈地嘆了口氣,妥協道:“好吧,你等一下,我去叫他。”

她親自去了側廳,過了一會兒,和梅洛一起回到侍從的面前。

侍從牢牢地盯着黑發青年,肌肉緊繃,似乎生怕他會做出什麽危險的事。

梅洛見狀,只是冷淡地微微側頭,懶散地笑了一下。

“走吧。”

兩人就這麽離開了寝殿。

直到二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裏,卡蓮依然神情緊張,雙唇緊抿,雙手也緊緊地絞在一起。

亞修:“你就這麽擔心他?”

“我不是擔心他……”卡蓮雙手緊握,祈禱似的抵住下巴,“是擔心母親……”

雖然她已經和梅洛打過招呼了……但還是希望母親不要做得太過分。

畢竟梅洛對除她以外的人都沒有什麽耐心。

正如卡蓮所想,奧克塔薇爾的确是有想法的。

得知有一只惡魔就潛藏在她的皇宮裏,雖然目前只是疑似,但她仍然無法放松警惕。

更何況卡蓮就在這個疑似惡魔的男人身邊,即使對方現在沒有傷害卡蓮,也不代表以後不會。

無論是為了何種目的,她都必須盡快解決掉這個巨大的隐患。

但不知道對方是否是真的惡魔、在惡魔中處于何種地位,她又不好輕舉妄動。

所以她想出了一個測試對方身份的辦法。

侍從将梅洛帶到了關押黑龍的地牢。

一走進潮濕陰冷的地牢,梅洛就看到了那個高貴冷豔的金發女人。

“你就是卡蓮的男寵,珀西吧?”陰暗的光線下,奧克塔薇爾淡淡地看着珀西,開口的聲音威嚴十足。

梅洛想起卡蓮叮囑他的話,點了點頭:“我是。”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和你單獨見面嗎?”

梅洛心不在焉,連話都懶得說,只是微微垂眸。

奧克塔薇爾見他這種态度,也不惱怒,只是繼續道:“我希望能将這頭黑龍馴服,作為卡蓮的坐騎。但是這麽危險的事情當然不能讓卡蓮來做,所以我選擇了你。”

這個理由聽上去很合理,也很符合她的行事風格。

但梅洛顯然不會相信她。

不過,他也不在乎。

梅洛沒有說話,奧克塔薇爾對侍從示意,侍從領着他向地牢深處走去。

體型巨大的黑龍正趴在牢籠裏呼呼大睡,鼾聲如雷,鼻孔裏勻速地冒出兩個鼻涕泡,完全沒有一點囚犯的樣子。

梅洛看着睡眠良好的法夫納,慢慢勾起唇角。

法夫納在睡夢中察覺到一絲駭人的寒意。

嘶,好可怕!

他眼皮亂動,睡得很不安穩,一旁的守獄人拿出一瓶酒,洋洋灑灑地倒了籠外一地。

這是卡蓮告訴奧克塔薇爾的辦法。按理說在酒上栽了這麽多次,再蠢的人也該有警惕心了,偏偏法夫納這家夥狗就是改不了吃屎,百試百靈。

果然,在酒味散開後,黑龍的鼻翼劇烈翕動,下一秒便醒了過來。

他睜開熔漿似的金色豎瞳,第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青年。

“陛、陛下!”

驚慌失措的蠢龍一張嘴就将梅洛的身份透了個底朝天。

地牢裏一片寂靜。

法夫納顫巍巍擡起頭,驚恐地發現——

梅洛臉上的笑容更親切了。

“……”

法夫納嗷的叫了一聲,反射性想要揮動雙翼逃離這裏。然而不等他有所動作,牢籠上方突然落下密密麻麻的尖錐,将他的翅翼牢牢釘在地面上。

地牢外不知何時圍滿了全副武裝的騎士和法師,耀眼的聖光瞬間照亮了整座地牢,在黑龍痛苦的嚎叫中,梅洛微微側目,望向那個諱莫如深的女人。

“沒想到魔王居然親自前來,想必我人族一定是有什麽至高無上的寶物,才能讓你如此心心念念,甘于人下。”奧克塔薇爾神态冷傲,語氣平靜。

梅洛想起雪發少女的面容,淡淡一笑:“的确是獨一無二的寶物。”

聞言,奧克塔薇爾的眼神瞬間變得徹骨冰冷。

她不再言語,擡起手,四周的人類戰士嚴陣以待。

梅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下一秒,頭頂突然轟隆作響。在這震天動地的聲響中,整座地牢都劇烈搖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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