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醒過來了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這是常聲第一次看到楚修然。
那人躺在床上,手腳捆了數條鎖鏈,冰冷地橫在床榻之上,動也不動。他裸露出來的肌膚挂滿了密集的傷痕,光是看着便讓人覺得疼痛難忍。
他模樣生得好看,眉眼似乎帶着一種溫和無害的悲憫氣質,安靜睡着的樣子美得像是畫中人。許是夢到了什麽,那兩道蹙起的好看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冷汗涔涔。
常聲是今年剛加入三生門的外門弟子,因上面師兄推脫,加上他人微言輕,就被派來了這裏,說是要照顧一個內門不好招惹的小師兄。
這個小師兄他略有耳聞,聽師兄們說得最多的,就是此人桀骜不馴、纨绔成性,還有他當年做下的那件錯事。
常聲知曉這小師兄剛從靈流洞穴出來,正是身體虛弱的時候,因此在照顧他的時候格外上心。
照顧他的這段時間來,常聲不止一次看到過內門那幾個師兄來看望榻上的人,個個都是面露不忍,滿眼疼惜,待了好久,留下一堆天級藥材之後又離去了。
顧憐日日親手熬制靈藥喂着楚修然喝了下去,半個多月過去,榻上的人都未曾有清醒的跡象。
這事傳到了衆人的耳裏。
常聲在這裏半個多月,頭一次看到屋裏聚集了這麽多人。清豐仙尊、顧憐師姐、三師兄、四師兄,還有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男人。
那人模樣生得比小師兄還好看,說是天地絕色也不為過。
一襲玄色長袍勾勒出他修長高挑的身形,他站在衆人一旁,隔着一段距離,仿佛置身事外。眉眼淡漠,如同染了寒霜,就是氣質疏離冰冷,只遠觀而不可接近。
常聲眨了眨眼,仿若被攝了心魂。
“可能是傷及了神魂,且等等看,若是這幾日尚未清醒,我便去尋醫仙宗長老來看看。”
幾人一同查看榻上之人的傷勢,得不出別的信息,無奈之下只好離開。
只有常聲注意到那個冰冷男人在衆人離開後還待在屋裏,半刻鐘後才走了出來,踏着夜色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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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時,常聲注意到本來空蕩的床前小桌上多了個不屬于這裏的青色小瓷瓶。
不知是不是那個男人留下的藥起了作用,小師兄楚修然終于在某天夜裏有了清醒的反應,卻是被活活痛醒的,渾身痙攣。醒來後他看到顧憐,虛弱笑了笑,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又昏睡了過去。
那是常聲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笑得這麽好看,他怔愣了許久,那笑容盤旋在他腦海幾天,久久不散。
來到這裏,他已經經歷了人生中的好幾個第一次了。
楚修然醒來後沒幾天,常聲得了豐厚的賞賜便回了外門。
門中師兄見他完整回來,還得了那麽多的賞賜,驚奇之餘又眼熱不已,陰陽怪氣了一番,氣哄哄走了。
“常聲,那個小師兄真的像傳言中那樣愛欺負人嗎。你得了這麽多賞賜,是不是被欺負得狠了,掌教補償你的?”有同門弟子不免多想了些,好奇問道。
愛欺負人嗎?
“那倒沒有。”
常聲想到那人的單薄身影,自從他醒來之後就經常會坐在庭院的石椅上曬太陽,好像沉浸在其中,外界發生什麽他都不知道。
顧憐師姐喚他時常要走近喚上好幾次,他才像驚醒過來,輕輕啊了一聲,眯起彎彎的眼睛,嘴角帶着歉意的淺笑。
那人倒是沒有欺負他,相反還會對他笑着說麻煩了,彬彬有禮的,哪裏是師兄口中不饒人的小壞蛋?
得知他要離開還送了他一盞玉質茶杯,相處不過幾天,那人就曉得他有收藏茶杯的喜好,當真是個極好的人。
同門弟子聽到這話,半信半疑。
常聲并不在意他們的看法,他就是覺得小師兄才沒有他們說的那樣不堪,頂多就是會經常曬着太陽發呆,顯得人呆呆的。
但那模樣也是極好看的。
太陽升起沒多久,顧憐提着藥草過來,尚未踏入庭院大門,遠遠便看到院中那棵枝頭壓滿了白雪的枯樹下坐着一個人。
一個月了,天天如此。
她嘆了口氣,走近道:“這才不過幾天,你身子骨還沒養好,怎麽又出來吹風了。”
沒得到回應,她已經習慣了。
小師弟醒過來之後,前面那幾天時不時又哭又笑,精神出現了恍惚,好了之後反而不吵也不鬧了,安靜又乖巧。
就愛在出太陽時跑到庭院坐着,衣服也不多穿,往那一坐就是一整天,怎麽叫都聽不見,仿若變了一個人。
見他又是一身涼薄的衣衫,顧憐回屋拿了一件狐裘外袍罩在他身後,這才把楚修然給喚醒了過來。
“師姐,你來給我送藥了。”楚修然蒼白如紙的臉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如此一看,才多了點活人的生氣。
顧憐把溫好的藥倒給他,嘴上還不忘啰嗦他:“我再不來,我都怕你一個人在這傻坐一天,凍死你了。”
這事倒不是她信口雌黃,有次她出門處理點事,沒親自過來,半夜突然被三師弟尋去,說是小師弟突然高燒不退。
她才知,原來天他就穿着一件薄衫坐在外面那般寒冷的冰天雪地裏,沒人提醒,他就曬了整整一天的太陽,不發燒才怪。
要不是晚上三師弟過來看望他,把她尋來,只怕他當晚燒壞腦子都有可能。
楚修然抿唇一笑,知道她這是在關心自己,略帶澀然低頭喝下那哭到令人頭暈作嘔的中藥。
“吃點蜜餞。”
楚修然皺着一張小臉,連忙吃下,壓住了上湧的反胃,蜜餞的甜令他展露了笑顏,甜甜道:“謝謝師姐,師姐做的蜜餞最好吃啦。”
見他這麽乖巧,顧憐反而沒了脾氣,她突然有點懷念以前那個愛纏着自己撒潑打滾的小師弟了。
少年的變化她看在眼裏,在楚修然的臉上,她看不到小師弟以往那種神采飛揚的張揚勁兒了。
他英氣淩厲的眉眼變得柔和了,在這雙眼中她時常會看到一抹不為人知的哀愁。
連身子骨也落下了病根,任由她把各種靈藥堆在他身上也沒什麽用,稍微不注意便會大病一場。
楚修然整個人從以前的張揚桀骜,到現在的安靜虛弱,顧憐心想,這三年來的懲罰到底還是把少年身上的骨氣給磨掉了。
也不知師尊做下這個決定,是否會有絲毫的後悔。
“我今日過來,還有一事和你說。”顧憐坐在了楚修然的身旁。
“師尊讓你明日去他那裏一趟。”
楚修然知道是為了何事,乖巧應下:“知道了,明天我就過去。”
說完後他又閉上眼睛曬太陽,模樣慵懶,跟只貓兒似的。
顧憐聽不出別的情緒,想了想,又勸慰道:“其實師尊這些年也挺擔心你的,你別看這些天他沒來看過你,覺得他心狠。師尊他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裏還是記挂着你的,當年的事……你也別太怨他。”
“嗯,我知道的,我不怨他。”楚修然淡淡一笑,“這是我應有的懲罰,他沒做錯。”
雖然得了這句話,可顧憐卻怎麽也不舒服。不是的,小師弟的反應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他應該會賭氣地把頭扭過一邊,說上一句「我最讨厭師尊了」才對。
顧憐心有郁結,越看小師弟這般安靜模樣,越覺得心中難受。
半晌,她壓下難過,問道:“還要在這兒曬多久的太陽?”
楚修然擡頭眯着眼睛,撒嬌:“師姐,你就再讓我多曬一會兒嘛。”
顧憐最受不得他這一套,叮囑他把外衫裹緊一些,便進屋去溫茶了。
她不知,從洞中出來之後,楚修然的身體似乎對周遭溫度的感知出了差錯,索性便一直披着一件薄衫了。
他的身體,好像壞掉了一樣。
在該冷的時候他發覺自己像是躺在洞穴的岩漿之上,炙熱難忍。
而此刻躺在太陽底下,本應該是察覺到暖的時候,他卻覺得渾身冰冷刺骨,好像回到了臨死前的感覺。
無論是冷或熱,都令他無比難受。
但在洞中的經歷,已經讓楚修然學會了把這種痛苦給不動聲色地忍了下去,在面上不露分毫,不教人察覺出來。
“滴——新任務到來,請宿主進行查閱哦——”
“終于來任務了?”在外人眼裏,楚修然又發起呆了,實則他是在腦海中與0133系統進行交流。
“這次的任務需要宿主靠近氣運之子,吸取3個氣運點呢。明天不是要去見清豐仙尊嗎,你可要抓緊吶,這些天吸取配角的氣運,都不夠用的,人家的能量急需進行補充啦。”系統是只兔子模樣,趴在桌子上,憨态可掬。
而這些,別人是看不見的,只有楚修然自己能看到。
醒來後的這一個月,楚修然調整好了自己,從洞中的死亡折磨之中走了出來,接受自己已經穿越的現實。
他現在,就是三生門清豐仙尊座下的第五個徒弟,楚修然。
“我不确定……他明天會不會出現。”楚修然想到墨臨淵,便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是不痛的。
對于這個人,楚修然對他的感情很複雜,害怕、愧疚、怨恨、祈求等各種情緒揉雜在他心底,堵得他心慌。
楚修然既想看到他,又怕看到他。
心口突如其來的疼痛令楚修然感到一陣窒息,喘不上氣,如溺水一般。不過一瞬,他的面色瞬間蒼白如紙。
“宿主!”系統及時地釋放電流,疼痛打斷了楚修然的想象,驚呼了一口氣,他緩了過來。
不能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仿佛又回到了洞穴之中等待着墨臨淵來決定他生死的那種心境。
楚修然的這般變化自然逃不過一直注意着他動向的顧憐的眼睛,看到他痛苦的那一刻,顧憐第一時間扔下茶杯,急急忙忙跑了出來。
一頓檢查之下,顧憐還是不放心,強硬地拉着他回了屋子,強制性地把他按在床上給他蓋了一床厚厚的被子。
她可沒忘了,小師弟身上的封印還沒背被解開,現在的身體就是普通人的身體,極度容易不舒服。
本以為曬曬太陽可以讓他身體好點,現在看來,太陽也不能多曬了,以後得控制時間看着點。
楚修然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繭子。
想掙脫,但看到顧憐擔憂的臉龐,他又乖乖聽話不動了。
不遠處就是窗戶,楚修然隔着窗戶能看到外面雪地被太陽照得像是鋪了一層金色的薄紗。
冬日的陽光仿佛有着一種治愈人心的力量,在它的照耀之下,仿佛有再多的陰暗都能被驅散。
可是,這太陽的溫暖,似乎不屬于楚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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