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動搖
青木崖。
天色陰沉,有小雨飄下。
一道身影盤坐在瀑布下,飛流直下的湍急水流沖刷在他的身上,裸露出來的精瘦肌肉染上水痕,充滿了力量感。
胸前、背後,滿是肌膚裂開後恢複的傷痕,條條狀狀,如同扭曲的蜈蚣,看上去竟有些可怖。
而那張臉,卻是俊美如同谪仙般的存在。單看那張臉,令人心生歡喜向往,但看他身上的傷痕,膽子小的就要止步不前了。
強大的沖擊力都沒能撼動他的身影,反倒是沖擊之下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空氣中扭曲了一瞬。
青年似有所感,睜開了眼睛,聲音帶着絲絲低沉的沙啞。
“師尊……”
話音一落,流雲仙尊高大的身軀憑空出現在瀑布前,他的周身被靈力凝結而成的防護罩圈住,濺過來的水花進到距離之內被彈開,衣角未濕分毫。
他背着手,站在墨臨淵的身前,居高臨下冷聲道,“他醒過來了。”
“還想過來看你。”
流雲仙尊冷哼一聲,“不過被我阻止了。”
墨臨淵瞳孔微顫,水流順着他的臉流入了眼睛,帶來了幾分酸澀。
“謝謝師尊。”
“謝我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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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雲仙尊面色清冷,恨鐵不成鋼道,“你把自己關在這一方洞天,拒絕所有人的探望。怎麽,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住在這裏,和他們斷絕聯系嗎?”
“五年前我就跟你說過,要接納自己,多入俗世,話我是都跟你說了,可你是一點都沒聽進去。”
墨臨淵目光沉沉,“可弟子認為,失控的猛獸必須得關押起來,放入人世,遲早要釀下大禍。”
這個道理,他從小時候就知道了。
與其放任自流,倒不如從一開始,就把它關押起來,鎮守到底。
只要習慣了黑暗,就可以一直紮根。
“冥頑不靈!”
流雲仙尊怒道,“五年了,你怎麽還是這個想法!說好聽點你這叫堅守本心,說難聽的,你這就是頑固!”
“那師尊呢?”
“什麽?”
墨臨淵的目光如同利箭一般射來,破開了流雲仙尊層層的僞裝,“清豐仙尊不肯回頭,師尊這麽些年閉關自守,說白了不也是和弟子一樣頑固嗎?”
提到這個人,流雲仙尊怔忪了好一陣,又聽墨臨淵緩緩道,“方才,他來過這裏了。”
“我和他提到您了。”
流雲仙尊的聲音低了下來,“他……有說什麽嗎?”
墨臨淵點頭,卻道:“他說,讓您去找他。”
心裏咯噔一聲,流雲仙尊得到這句話,下意識就想轉身,半途想起了什麽,緊盯着墨臨淵:“此話當真?”
墨臨淵卻突然笑了起來:“師尊,你看,固執的人又何止是我一個呢?”
流雲仙尊沒說話,半晌,深深看了墨臨淵一眼,他意有所指道:“想想救你的那位,我就不信,你沒有動搖過。”
留下這句話,如同來時一樣,空氣中一陣扭曲,他的身影轉瞬便消失不見。
水聲依舊……
墨臨淵神色動容,笑容漸漸冷淡了下來。
他扪心自問,要回答這個問題的話,他的答案只有一個。
動搖過……
那日的瀕死,是意外。
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在楚修然的陪伴之下,日漸穩定的靈力竟然會突然暴亂,如同山火爆發。
他也沒有想到他的情況會那麽糟糕。
墨臨淵更沒有想到,在瀕臨死亡的那一刻,會是楚修然堅信他在水裏,跳下來把他救了回去。
思及那日的場景,尤其是少年濕潤的微紅眼眸和柔軟的唇瓣,他的心跳有了加速的趨勢,纏繞在周身的黑色霧氣活過來了一般張牙舞爪地舞動。
墨臨淵撫上了自己的唇,上面似乎才殘留着那時的觸感,柔軟、香甜,碰上去是溫熱的。
和那人的體溫一樣,令人愛不釋手。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墨臨淵被冷水一澆,整個人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剛才,居然對楚修然有了那個想法。
墨臨淵眼裏流露出了絲絲戾氣,隐忍克制,他站了起來,如同魚兒一般躍入了深潭。
楚修然對此一無所知。
晚上的時候,沈青承終于出現在了他床前,又是把脈又是檢查,确認人真的是受寒之後,才松了一口氣。
“這破身子是越來越要不得了,改日我便解了你的封印。”
“我先把話撂在前頭,你若是還不把本命神珠的下落交代出來,到那時候,你就別怪為師家法伺候了。”
他看起來似乎有些生氣,不知是否和自己有關,楚修然下意識地沒敢說話。
等他被顧憐叫去外面,楚修然小聲地問巫新宇:“三師兄,家法是怎麽個伺候法呀。”
巫新宇擺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開口:“聽師兄的一句勸,該交代就交代了吧。”
楚修然被吓唬住了,連忙問系統:“統子,救命!我并不知道那本命神珠的下落啊,到時候你會救我的,對吧!”
系統幽幽道:“只要你再吸取十個氣運點,這将不會是問題。”
得到這個回答,楚修然倒吸一口涼氣,換句話來說,若是沒有達到50個氣運點,他将會面臨一個很大很大的問題。
家法伺候……
想想就恐怖。
楚修然現在就想貼到墨臨淵身邊吸取氣運!
巫新宇怕他多想,開解道:“你也別怪師尊,大師兄這次的情況出乎意料的危險,拖了這麽長時間才讓你拿出本命神珠,已經是很照顧你了。”
楚修然點頭:“我知道……”
大徒弟和小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實沈青承之前也挺難做的,對兩人都愧對,偏袒哪一個都不好。
巫新宇看他懂事了許多,就說:“知道就行,等你好了,自己主動去找大師兄坦白,別讓師尊難做。”
“嗯嗯,我會的。”不用他說,楚修然也會去找墨臨淵。
這下更好了,連老天都在幫他。
顧憐很高興能看到師尊出現,“師尊你出關了,那宗門裏的事情就交給您解決了。這些天靠大師尊處理,幾位長老和我反映,大師尊的一些做法有些欠妥,需要您來定奪。”
流雲仙尊做事,講究一個雷厲風行,幹脆利落。在他看來,能直接武力解決的,就沒必要和你浪費口舌。
這樣的決策方式令長老會的人汗顏,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是這麽個性子。
提到他,沈青承臉色有些不喜,“這人就會給我拉仇恨。”
楚修然看到他這幅和夢裏相同的神色,心念一動,兩位師尊之間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情,才會造成現在這幅相處局面呢。
巫新宇小聲地和他吐槽:“我看啊,下次師尊再躲起來,就用你做借口,把他激出來,看他還敢不敢偷懶。”
楚修然心想三師兄你還是太年輕。有句話說得好,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同樣的道理,你也激不起一個不想幹活的鹹魚。
師尊能有什麽錯呢,他只是想做個甩手掌櫃罷了。
沈青承察覺地扭過頭來:“你們兩個,嘀嘀咕咕地是不是在說我壞話呢!”
楚修然和巫新宇齊齊擺手:“沒有沒有,師尊你想多了。”
楚修然腦子轉的很快,把鍋甩給一個不在場的人:“我們是在聊四師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居然這麽久都沒回來。”
提到季舒雲,沈青承又是氣得直哼哼:“我看他估計又在哪個地方和人比試劍法,樂不思蜀了。”
顧憐也無奈道:“傳給他的消息一點動靜都沒有。”
巫新宇聳肩:“往好處想,說不定他在外面遇上了心愛的姑娘,追了好久,還沒攻下來呢。”
這……或許不會。
楚修然想,按照季舒雲那愛劍如命的性格,他可能不會看上人家姑娘,看上他那把劍還差不多。
而在此刻,遠在寂靜海的季舒雲毫無預兆地打了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他嘀咕道:“誰在罵我。”
一陣冷風吹來,冷得他又湊近了火堆,裹緊身上的衣裳。
這寂靜海的天氣可真是變化無常,上一秒還是陽光明媚,下一秒就烏雲大作,雷光電閃,那雷就跟天道扔炮仗一樣,一落一個響。
匆忙之下,他就近找到了一個洞穴,升起火,這才驅散了寒意。
洞穴外忽然有了些許動靜,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
“快快快,那邊有一個洞穴可以避雨,大家跑快點。”
“就快到了,注意點腳下,別滑倒了。”
季舒雲扭頭看去,幾道狼狽的身影出現在洞口。
那幾人走了進來,這才發覺有人在,幾人愣了一下,為首的一個青年站了出來,尚未來得及說客套話,就見火堆旁那個娃娃臉青年挪了下位置,擡手招呼他們。
“快來快來,這邊有火,烤烤!”
“這……”幾人反倒是遲疑了起來。
荒郊野嶺的,又是在寂靜海這片詭異的地方,遇上個人互相都得保持着防備。
說實話,他們還真沒見過這麽熱心腸的人。
或許,有詐?
季舒雲沒有他們想的那麽多彎彎繞繞,他看到了他們的宗門服飾,認得了這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宗門。
本着仙門百家互幫互助的友好關系,加上他又是個自來熟,季舒雲便招呼着他們過來坐下。
不過看樣子,對方幾人似乎不太敢?
季舒雲笑笑,沒放在心上,倒也沒再繼續招呼他們了。
許是沒感受到什麽惡意,為首的那個人走了過來,朝他拱手:“既然如此,那就多謝道友了。”
“師弟們,都過來坐下吧。”
“無妨無妨,出門在外,互相幫襯也是應當的。”季舒雲擺手道。
幾人圍到火堆旁,季舒雲看他們的臉,大部分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人,為首的青年看着年長一些,倒也大不了多少。
“在下是長流派的弟子,雲起,這些是我的師弟們。”為首的青年抱拳道,“多謝道友的接納,請問道友怎麽稱呼?”
“你喚我雲舒便好。”季舒雲道。
這一路上,他用的都是這個名字。
少年人朝氣蓬勃,堆在一起不一會兒就吵吵嚷嚷的,季舒雲又是個自來熟的,沒兩下就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套出了他們來這裏的目的。
和別人一樣,都是為了闖蕩而來。
有個弟子問他:“那雲舒你呢,來寂靜海是做什麽的?”
季舒雲沉默了一下,擡起頭時咧嘴笑道:“我啊,我來抓個人。”
“抓誰?是你的仇人嗎?”
“不,抓一個負心漢。”
他沒注意,在幾名少年之中,有個不起眼的少年目光意味深長地盯在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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