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恍如隔世(三)
今天輪到顧停雲做晚飯。如果到五點他還不回來,喻宵打算就簡單做兩個菜自己解決一頓。
然而沒過多久,顧停雲就提着兩袋食材進了屋。把它們放進冰箱裏以後,顧停雲走進廚房開始做飯。
“這幾天睡得少,腸胃不太舒服,額頭還爆了顆痘痘,所以最近我做菜都不會放辣,你看行嗎?”
喻宵坐在餐桌邊上看他娴熟地切着火腿,淡淡答道:“沒事,按你自己想的來吧。”
顧停雲把南瓜和火腿切片相間擺好,然後一齊放入蒸鍋。意識到喻宵在看着自己,他讪讪地笑了笑:“怎麽了?”
“我小時候覺得老師是一種全能的人種,現在看來‘我小時候覺得’幾個字大概是多餘的。”喻宵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是當然,可T可奶可DPS嘛。”顧停雲得意地晃晃手裏的菜刀,然後轉過頭開始切他的小黃瓜。
各種家務都能做的男人真是珍稀品種,至少平時生活有些粗枝大葉的喻宵是這麽覺得的。他不擅長處理那些瑣事,不過看顧停雲好像做得很開心的樣子。
喻宵走到沙發邊上坐下,打算躺一會兒再起來吃晚飯。
他覺得一些事情顧停雲不說,那便是他自己認為不必說,所以他也就不去問。既然對彼此的生活都沒有妨礙,那便繼續按各自喜歡的方式過。
之前是兩人共同生活在日複一日的柴米油鹽裏,成為戀人幾乎是水到渠成,要說誰比較主動,也就是喻宵先說出了那關鍵的一句話。
而現在顧停雲對喻宵抱持的情感,顯然比喻宵對他抱持的情感要強烈得多,這種雙方情感的嚴重失衡讓顧停雲覺得有些無措。他沒有追求一個人的經歷,即使是唯一一次他主動去靠近別人,也是因為那人先越了界,燙了他的心了。
況且現在他與喻宵的感情基礎還未建立起來,他若太過熱情,喻宵也許就會選擇退避。萬一喻宵覺得自己的步調被打亂,因而打算搬離這間屋子,那麽這段緣分只能不了了之,留下顧停雲的無限憾恨。
“喜歡就直接說喜歡”,他多年的好友袁千秋在高中時說的一句話至今仍被他銘刻在心。他從少年時就十分羨慕袁千秋的率直與自由,明明是要好到幾乎可以同袍的朋友,兩人的性格卻大相徑庭。袁千秋幾乎從不隐藏自己對某件事物的熱愛或者厭惡,開心就笑,生氣就罵,而顧停雲習慣隐匿自己大部分的情緒。
他看着在沙發上睡得香甜的喻宵,輕輕地嘆了口氣。
只能耐心地等待了。從黃昏到夜幕降臨,到月亮西沉、鳥也喑音,再到萬籁俱寂。
周末的好天氣持續到了周一。九點差一刻鐘,顧停雲從車棚騎車去教學樓。他沿着春深湖慢慢踩着踏板,呼吸早晨清新的空氣。
沿湖只有學生兩三。春天時湖岸柳蔭匝地,如今已是深秋,柳葉悉數變黃,棵棵柳樹瘦骨嶙峋,如垂暮的老人一般了無生氣,因而來這裏散步的學生也少了。
過了春深湖,顧停雲上了石橋。橋下面是被一條十字路分割的四個小花壇,白色的七裏香已經開始花落,而粉色的麗格海棠才剛剛迎來她的花季,與四季開花的月季争妍鬥豔。
顧停雲的心情燦爛得很。他下了橋然後拐個彎,文學院就在眼前。
還能回到這裏,真是莫大的福分。
跟幾個學生打了招呼後,顧停雲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找出上課要用的講義,泡了杯杭白菊茶,又打開窗子看了一會兒屋外紅得熱烈的楓樹,然後起身準備去教室。
上午的課剛剛結束,顧停雲就接到了袁千秋打來的電話。
挂了電話,顧停雲騎車去食堂吃了飯,又買了一份帶走。工作忙到吃午飯都來不及——誰讓袁千秋作死報了警官學院,畢業以後又包分配進了N市的公安局,只能說是能者多勞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去公安局,但每次跨上大樓前的臺階,顧停雲總是有幾分忐忑。
他打開袁千秋辦公室的門之後,看到那家夥正坐在電腦前飛快地敲着鍵盤。顧停雲也不出聲,就站在門邊看着他。
袁千秋穿着天藍色的襯衣,打着領帶,外面是一件筆挺的制服外套,肩章上的兩顆四角星顯示他的等級。雖然穿得單薄,但呆在開着暖氣的辦公室裏倒也不覺得冷。
他的鼻梁生得極好看,挺拔而又立體,削去了那雙桃花眼暈染開的幾分秀氣,讓五官顯得都像用刀仔仔細細刻出來的一般,整個人看起來豐神俊朗。
這個人顧停雲已經看了很多年,不得不承認他确實在穿制服的時候看起來最帥。然而顧停雲每次看到穿制服的袁千秋,感想都是那不雅的四個字。
衣冠禽獸。
袁千秋工作得十分投入,顧停雲走到他的旁邊他都沒有轉頭。
“警官,您的午餐到了,一共十二塊錢。”
“放那兒吧。錢去進門右手邊第一個桌子的筆筒裏頭拿。”
“行,警官工作辛苦了。”顧停雲聞言把盒飯放在了袁千秋的辦公室上,然後幹脆地轉了個身,走向袁千秋說的那張辦公桌。
袁千秋停下手裏的動作,擡頭哭笑不得地看着顧停雲的背影:“喂,你還真去拿啊?”
“有錢拿為什麽不要?”顧停雲在那張辦公桌前停下,在筆筒了掏了掏,還真的掏出來幾塊鋼镚兒。他把它們拿在手裏掂了掂,末了又放了回去。
“阿雲,回來坐着。”
“幹嘛?”顧停雲回頭,面無表情地看着袁千秋。
袁千秋晃了晃手裏的一次性筷子,桃花眼裏噙滿笑意:“看我吃飯。”
顧停雲向他挑挑眉:“你不好看。”
“那你覺得怎樣才算好看?”袁千秋饒有興味地問道。
“快吃,別瞎逼逼。”
袁千秋很聽話地拿起了筷子開始扒拉飯菜。
顧停雲拿起袁千秋桌上的一支圓珠筆把玩着:“對了,怎麽辦公室裏只有你一個?”
袁千秋不滿道:“唔,那幫混蛋把工作扔給我,自己組團下館子去了。說到就來氣。”
不愧是一天大多數時間都在跟筆打交道的人,顧停雲轉起筆來簡直神乎其技。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我看你大概之前也推給過隊友不少工作吧。”
“我說啊,人民公仆的生活有多艱辛你造嗎,有些事情就別拆穿了。”
“這邊人民教師一個,日子過得也不怎麽輕松。”
“雙子座的人就是愛流水式吹牛逼。”袁千秋把一口飯咽下去,用眼睛的餘光睇着顧停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幫人?9點上班12點下課,兩個小時的午休,再工作三個小時就下班回家。你一個教文學的又沒什麽研究項目和課題,說什麽上班,其實不就是職業打醬油麽。”
“區區一個稅金小偷也好意思調侃人民教師,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很想把飯扣你臉上。”顧停雲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毫無愠色,仍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姓顧的天天都在造口業,死了之後有你爽的。”袁千秋惡狠狠地說道。
“不能怪我,我覺得跟你這種人除了互相批鬥之外根本沒什麽話能說的。”
袁千秋時常覺得怪異,他跟最好的朋友的感情竟然建立在三天兩頭毫不委婉的互損上面,從高中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顧停雲在別人面前話不多,剛認識他的時候袁千秋以為他是性格內向,熟了以後才發現其實不然。
這家夥的口才和刻薄勁在跟他說話的時候就一股腦地全展現出來了。原來他不是不愛講話,只是沒找到合适的人去貶損而已。
咳咳,這樣的評價也許摻了點主觀感情吧……大概。袁千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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