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外人

裴邢慵懶地靠在床榻上, 瞧見她瞪人的模樣,也不惱,唇角挑起一抹笑。

鐘璃沒再理他, 幹脆塗了一層口脂,裴邢赤着腳, 下了床, 他不僅一雙手白皙修長,雙腳同樣很白, 瞧着骨節分明的, 很有力量, 三兩步他就走到了鐘璃跟前, “不是說了, 別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鐘璃只覺得他管得可真寬,她斜睨他一眼, 眼尾勾出一絲嬌媚, “我不讓三叔穿這身衣服,三叔也聽嗎?”

裴邢捏了捏她的臉蛋,只覺得她當真是反了天了。

他扯了扯唇,笑得邪裏邪氣的, “你擦掉, 我就脫。”

鐘璃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裴邢也沒再逗她, 慢悠悠道:“去給我尋本書。”

鐘璃已經被他使喚了一個時辰, 方氏沒來之前,她基本都在圍着他轉,都有些麻木了。

鐘璃随便給他找了本打發時間,這是前朝一位大家寫的雜記, 有些故事還蠻有趣,裴邢倒也沒挑,伸手接了過來。

外面天氣很好,一擡頭就能瞧見蔚藍色的天空,河岸的柳葉随風輕晃着,一縷縷陽光順着柳葉瀉在地面上,個別柳樹長勢喜人,有一些柳條垂在河面上,柳枝晃動時,攪動了河裏的金光。

考慮到裴邢在後院,鐘璃讓丫鬟将方氏母女引到了前院,在前院接待的她們。

方氏已來過一次,再次過來,還是被這裏的美景吸引了目光,只覺得鐘璃還真是好福氣,搬出鎮北侯府後,雖說失去了侯爺的庇護,每日能住在這麽漂亮寬敞的宅子裏,心情也敞亮啊。

鐘歡同樣看得目不轉睛的。

鐘璃來到前院時,丫鬟已經請方氏母女坐了下來,才剛給她們上了茶,方氏坐着沒動,鐘歡則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鐘璃不動聲色打量了兩人一眼,方氏眸中帶着不自覺的算計,鐘歡的眼睛則略有些紅,之前好似哭過,如今神情卻挺放松,放松中還透着一股驕傲。

鐘璃神情微頓。

她這位表姐從小就被慣壞了,性子有些驕縱,方氏就這麽一個女兒,自然是當眼珠子似的護着,小時候,鐘璃沒少被她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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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璃雖不喜歡她,倒也維持着面子情,笑道:“後日就是舅舅的生辰,我還打算親自去府裏給舅舅慶生,舅母和表姐怎麽今日來了?可有什麽事?”

鐘歡不是個有心機的,也藏不住事,聽到鐘璃的話,就直接開口道:“表妹,我今日來是想找你借銀子,你可得幫幫表姐!”

見她竟是直接這麽說了出來,方氏嘴角抽了抽,她可勁兒瞪了鐘歡一眼,眸中滿滿的譴責,剛剛在她跟前時,不是還挺能哭,如今怎麽就放松了下來?

方氏有些後悔沒多叮囑她一句。

被母親瞪了一眼,鐘歡不由閉了嘴,她趕忙拿帕子抹了抹眼淚,這才哽咽出聲。

秋月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隐約猜到了什麽。她悄悄掃了自家主子一眼。

鐘璃神情平靜,她拎起白玉茶壺,親自給鐘歡滿上了茶水,柔聲道:“表姐有話慢慢說,先別哭,再喝一杯吧,這茶是夏草在莊子上親手采摘的,味道很不錯,剛剛看你還挺喜歡,一會兒我讓丫鬟給你帶走一包。”

方氏眼神暗了暗,又忍不住悄悄瞪了鐘歡一眼,只覺得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剛剛竟還有心思喝茶。

方氏愣是将話題拽了回來,“她一緊張就愛喝茶,再好的茶葉跟了她,也是浪費,不必給她包茶葉。”

本以為鐘璃會禮貌地追問一句,她緊張什麽,誰料她竟是驚訝道:“表姐竟還有這個習慣?是出嫁後養成的嗎?”

這話讓方氏簡直沒法接,她尴尬地笑了笑,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淚,“哎,确實是後來養成的,這嫁得不好,還不若不嫁。”

鐘歡總算機靈了一下,也哭着接道:“出嫁後,我真是過得無比艱難,夫君落榜後,整日借酒消愁,花了許多銀子,誰料就又被人拉進了賭坊,一下輸了一萬兩銀子,說是今日不還,就要砍掉他的右手,我實在不知該怎麽辦,聽娘說,你興許有銀子,才冒昧求到了表妹這兒,表妹一定得幫幫我才成。”

秋月和夏荷對視了一眼,眼中皆露出一抹不快,還沒見過已成親的婦人,找未出閣女子借錢的,她們嘴上說着來借,真借給他們,肯定有去無回。

鐘璃誠懇道:“我這兒前段時間是有兩萬兩銀票,表姐若是再早幾日來,我一準兒借你了,如今我開了四個福佑堂,單買地契就快花了一萬兩,還養了二百多個小孩,又是請夫子,又是給他們做衣服什麽的,開銷也很大,僅剩的幾千兩,我還拿去買薛神醫的消息去了,想給承兒治病,只怕要讓表姐失望了。”

不等鐘歡接話,鐘璃又溫聲道:“據我所知,表姐出嫁時,不是有五千兩的嫁妝嗎?過年見表姐時,表姐還說每個月有十兩銀子的月銀,過得很舒心,五千兩嫁妝都沒了?”

鐘歡愛炫耀,過年時,還真在鐘璃跟前炫耀了一番,她也并非不要臉面,此刻羞得滿臉通紅。

鐘璃壓根就不信,她拿不出銀子,還有方氏,這些年,她只進不出,怎麽也得存幾千兩吧?

鐘璃嘆口氣,對鐘歡道:“姐夫也是,這麽大人了,竟還跑去賭,這次是一萬兩,萬一下次是兩萬兩,再下次是五萬兩,可如何是好?多少人因為賭博傾家蕩産,表姐真該好好管管他,你若管不住,不還有婆母?你婆母總不能不管他吧?”

她這态度,分明是沒打算借。

方氏萬萬沒料到,她竟如此一毛不拔,還扯什麽福佑堂,說得跟真的一樣,她一張臉漲得通紅,終究是要臉,尴尬道:“你既沒銀子,那就算了,我們再想想辦法。”

說完,她扯着鐘歡便離開了。

鐘歡臉色也很難看,走的時候,還忍不住暗自嘀咕了一句“吝啬鬼,什麽東西。”

哪怕沒聽見,鐘璃也清楚不是什麽好話。

等她們離開後,秋月才趕忙跪了下來,請罪道:“都是奴婢不好,表姑爺被人誘賭的事,一準兒是顧知雅找人做的,是奴婢失察,我只讓人盯着鎮北侯府的丫鬟小厮和舅太太,忘記讓人看着表小姐和表姑爺了。”

鐘璃将她扶了起來,“哪怪你,是他自個不争氣,才進了賭坊,如今才只是一萬兩,今日這筆錢,若輕易幫他還了,下次只怕賭得更多,本就該讓他長個記性。”

秋月擔憂道:“舅太太走時,臉色那麽難看,一準兒恨上了您,說不準會在舅老爺跟前說您壞話。”

舅舅雖沉默寡言,待母親和她卻是極好的,當初母親也是怕他一直夾在中間為難,才選擇了二嫁。

鐘璃并不希望,因為這事跟舅舅産生隔閡。

她想了想,取了五千兩銀票,對秋月道:“再過三個時辰,你去鐘府守一下,等舅舅回來,你在府門外将銀票直接交給他,就說舅母和表妹找我借錢時,因為開福佑堂,我恰好将手頭的銀子全花完了,一時拿不出來,她們有些不高興,話沒聽完,就直接告辭了。這五千兩是我剛剛賣掉鋪子的錢,讓他轉交給舅母就行,剩下五千兩,告訴他,我會想法子。”

舅老爺剛正不阿,頂天立地,哪裏肯收她的銀子。

秋月的眼睛亮了起來,“主子英明。”

如有必要,鐘璃也不希望這樣,若真是等着她的錢救命,她也不介意拿給她們,偏偏方氏母女卻滿是小心思。

真讓她們自己出,她們未必拿不出這筆錢,她這次借了,肯定還有下次,依她們的心态,也未必會還,有這筆錢,鐘璃覺得還不若多開幾個福佑堂。

她回到後院時,裴邢正在翻看她的賬本,男人懶洋洋靠在榻上,雪白色衣襟,松松垮垮的,腳上的襪子,也不知何時脫掉的,這副懶散的模樣,簡直沒眼看。

掃見她的身影,裴邢才丢下手中的雜記,“怎麽去這麽久?”

他張嘴就是抱怨,眉宇間也透着不爽。

鐘璃很想問問他,有這麽閑麽,去哪兒不好,偏偏來這裏?考慮到他會登基,不好真将人得罪了,她語氣終究是軟了下來,“我給三叔按按肩膀?”

裴邢挑了挑眉,“不必,戴上帷帽,我帶你出去一趟。”

他說着就吩咐道:“幫我取雙新襪子。”

鐘璃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他的衣物鞋襪這裏都有備用,鐘璃邊給他尋襪子,邊試探道:“三叔想帶我去哪裏?”

“一直悶在府裏,不無聊?出去轉轉。”

鐘璃可不敢跟他出去,街上人來人往的,萬一被旁人瞧見怎麽辦?鐘璃眨了眨眼,“三叔想去哪裏轉?”

裴邢其實想帶她去莊子上,莊子上景色美,也有溫泉,還有馬場,想怎麽玩都成,還可以住一晚,見她眸中滿是緊張,裴邢唇邊勾出個笑,“怎麽?不敢跟我出去?”

鐘璃可不是被他一激,就會應下來的人,她理智道:“三叔畢竟是長輩,我總不好陪您逛街吧?”

“那又怎樣?”

鐘璃不太清楚,他這話是什麽意思,見他竟是有些不悅,她不由抿了抿唇,心中多少有些無奈。

他們若真上街,她名聲還要不要了?

鐘璃清楚他也許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怕他真肆意妄為,她放軟了聲音,“我不會騎馬,三叔教我騎馬好不好?院子裏就有個賽馬場,面積不算小,你若不想騎馬,咱們在園子內轉悠也是一樣的。”

她笑容很甜,又是那種小心翼翼讨好似的笑,裴邢無端覺得,她的笑有些刺眼,他沉默了一下,撸了一把她的腦袋,終究還是點了頭,“走吧,教你騎馬。”

他說完就徑直往外走,男人身材高大,腿也長,三步就走到了屏風外,鐘璃一顆心瞬間提了起來,連忙拉住了他的手臂,“三叔。”

裴邢斜睨了她一眼,“又怎麽了?”

鐘璃小心瞄了他一眼,赧然道:“我先讓秋月過去清場,等丫鬟小厮遠離後,三叔再去好不好?”

裴邢心底莫名蹿起一股火,眼眸裏也閃過一絲憋屈,他手指微曲,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腦袋,“鐘璃,我就那麽見不得人?”

鐘璃伸手捂住了腦袋,想了想,誠實地點點頭。

他們的關系本就見不得人,他這麽說,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少女神情無辜,清澈的雙眸裏清晰地蕩漾着他的影子。

裴邢被她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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