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逃走

裴邢神情陰鸷, 眼神有些危險,身上滿滿的壓迫感,“自重?”

鐘璃努力忽視着他的冷臉, 伸手拍開了他的手,她後退一步, 與他拉開了距離, 沉聲道:“我與三叔如今沒有任何關系,望三叔以後勿要動手動腳。”

“動手動腳”幾個字, 再次将裴邢氣笑了, 他甚至想拂袖而去, 偏偏又怕走了之後, 她再次跑開。

他胸膛微微起伏, 手上青筋直跳。

鐘璃在暖榻上坐了下來,指了一下一旁的位置, “三叔坐下說吧, 不知三叔尋我何事?”

裴邢居高臨下盯着他,并未坐下,他實在拉不下臉,說什麽想讓她留在京城的話, 只冷聲道:“老太太擔心你, 才讓我出去尋你, 你一走了之時, 可曾想過她?”

鐘璃不由抿唇, 其實這也是她覺得有所虧欠的地方,老太太對她和承兒畢竟一片真心。

可那又怎樣呢?

她不走,難不成留下任大皇子等人算計嗎?

鐘璃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疲倦,她實在太累了, 她閉了閉眼,低聲道:“回去後,繼續當你的暖床工具嗎?還是去給大皇子當侍妾?我受夠了這種日子。”

不等裴邢開口,她便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拿出匕首的那一刻,鐘璃指尖有些發白,她努力控制住了顫抖,目光從紋路上滑過,将匕首塞到了裴邢手中,面色如常道:“三叔,您可以将我帶回去,但只能是我的屍體。”

她說完,就起身站了起來,裴邢怔怔望着手中的匕首,眸中的戾氣都化為了茫然。

直到她走出內室時,他才猛地轉過身,咬牙切齒道:“鐘璃,跟我在一起,就這般令你痛苦?你寧可去死?”

過往那些畫面一幅幅在腦海中閃過,其實,他除了嘴巴狠一些,行為惡劣些,談不上多壞,正因為他沒那麽壞,鐘璃才不曾恨過他,才有膽子将匕首塞給他,算計他。

說她是恃寵而驕也好,不識好歹也罷,她只想自由自在地活着,也不肯再與他綁在一處。

少女聲音雖軟,語氣卻很堅定,“是,我寧可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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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港城的那一個多月,她才真正體會到何為自由,每日睜開眼睛,哪怕什麽都不做,都覺得順心,只是想想回京後的日子,她就無法忍受。

與其那般活着,她寧可去死。她唯一的牽挂,僅有承兒罷了,不論是舅舅也好,老太太也罷,身邊都有一堆人陪着。

死并不怕,許是已經歷過一場死亡,于她來說,不過是閉上眼,再也醒不過來罷了。

也許,這樣就解脫了。

裴邢指尖輕顫,驀然擡頭朝她看去,少女微微抿着唇,眼神麻木而空洞,眸中沒有半分光彩,就好像這世間,沒有半分令她留戀的事物。

裴邢遍體生寒,心中的憤怒和不甘,早化為了焦躁和畏懼。

他長這麽大,頭一次生出一絲畏懼。他只覺得手中的匕首重若千金,胸腔中湧起的驚駭,幾乎要将他淹沒。

他握緊了匕首,因為用力,刀鞘磨破了掌心,一滴滴血液順着指縫落在了地上。

他艱難地開了口,聲音又澀又啞,“我哪裏對不起你?”

鐘璃有片刻的怔愣,怔愣過後,神情又有些複雜,以他的立場,他确實待她仁至義盡,給她銀子,給她首飾,給她庇護。

于她來說,她不過是他的籠中鳥,想逗弄時,逗弄一下,想羞辱時也可以任意羞辱,如今,他尚有幾分新鮮感,才不甘心放手,待新鮮感散去,她只怕會被棄如敝履。

她閉了閉眼,才道:“三叔沒有對不起我,是我不識好歹,不肯當金絲雀。”

她走出房間的那一刻,匕首順着他的掌心滑落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裴邢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鐘璃徑直尋到了承兒,瞧見她時,承兒掙脫了夏草的手,邁着小短腿,猛地撲到了鐘璃懷裏,“姐姐!”

他力道很大,像個小牛犢,将鐘璃往後撞得踉跄了一下,鐘璃穩住步伐後,将他小小的身體擁入了懷中,直到這一刻,她眸中才再次有了神采,“咱們走吧。”

她帶着承兒和夏草走出來時,暗衛們沒敢阻攔,直到她快要走出大門口時,裴邢才從內室走出來,他神情很淡,眸中沒有半分情緒,溫暖的陽光灑在了他身上,襯得他清隽的眉眼,如大海般深邃,他冷冷盯着她的背影,再次開了口,“你篤定我不敢殺你是不是?”

少女的身影微頓,她微微偏了一下頭,似是在思索一般,露出一截兒纖細的脖頸。

她向來謹慎,連上妝時,都不忘遮擋脖頸,縱使遮住了容顏,身上的粗布衣卻沒能藏住她曼妙的身姿。

她沒答,只輕輕搖頭,徑直帶着承兒走出了院門,承兒雖小,卻也明白殺人不是好詞,他氣呼呼轉過了頭,狠狠瞪了一眼裴邢,他再也不喜歡三叔了!壞人!

鐘璃怕他惹怒裴邢,連忙攥住了他的小手。

裴邢輕呵了一聲,冷聲道:“我不動你,是顧及老太太,并非舍不得。”

鐘璃這才轉過身,眸中帶了絲認真,“我知道,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不開口還好,這麽一開口,裴邢只覺得心肝肺都是疼的。

下一刻,少女就走出了院門口,身影徹底消失在他眼前,裴邢氣得眼前發黑,一拳砸在了身側的院牆上,這一下力道很大,牆壁都好似輕輕顫了顫。

鐘璃的護衛趕忙跟了上去。珞瑜和弓箭手,皆從暗處走了出來,兩人神情都很嚴肅,尤其是珞瑜,她無端有些忐忑,早在瞧見港口的人時,珞瑜就清楚主子在尋找鐘璃的下落。

她生了私心,才對弓箭手扯了謊,讓他沒主動跟主子通風報信,可惜,搜尋他們的人實在太多,僅僅給了他們十幾日的喘息時間,終究還是被主子尋到了。

珞瑜認罰地跪了下來。

弓箭手依葫蘆畫瓢,也跪了下來,秦興抽了抽嘴角,給珞瑜使了個眼色,珞瑜怔了一下,忐忑站了起來,她試探着往門口追了追,主子好似從頭到尾都沒瞧見她,也沒制止她。

弓箭手也瞧見了秦興的神色,跟着珞瑜追了出去。

等他們的身影,同時消失在院門口時,裴邢這才轉身,狠狠剜了秦興一眼。

秦興擡頭望天,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掃見他冰冷的神情,暗衛有些遲疑,他只當珞瑜和弓箭手攔人去了,因為摸不清主子的态度,他不得已問出了聲,“主子,我們要追上去嗎?”

下一刻,裴邢冷冽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短短一瞬間,他後背布滿了細汗,直到裴邢翻身上馬,他才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騎到馬背上後,裴邢卻一陣氣血翻騰,眼前也一陣發黑,幾日不吃不喝,鐵打的身體也有些撐不住,他勒緊了缰繩,才沒從馬背上跌下去。

明知強扭的瓜不甜,他的驕傲也不允許他這般,他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放手,這一刻,他深刻地認識到,他徹底栽了。反應過來時,他已強壓下翻騰的氣血,騎馬向她的方向沖了過去。

時間好似變得格外漫長。

裴邢縱馬疾馳,朝她的方向追了去,馬兒擋在馬車前時,他薄唇抿成了一道線。

下一刻,他就從馬背上栽了下來,暗衛從一側躍了出來,及時接住了他。

鐘璃掀開簾子時,恰好掃見這一幕,她眼眸微微動了動,沉聲對及時趕來的秦興道:“還不趕緊帶三叔去歇息!”

秦興也只當裴邢是幾宿沒歇息的緣故。

望向鐘璃時,他卻有些遲疑,他不清楚主子是不是後悔了,他往暗處瞥了一眼,瞧見珞瑜和弓箭手後,心中才稍定,他帶着裴邢,翻身上了馬,沖珞瑜的方向比了個手勢,這是讓珞瑜記得主動聯絡他。

之前他沒下命令時,珞瑜選擇了不主動聯絡,瞧見他的命令後,珞瑜自然不可能無視,她朝着秦興的方向跪了下來,微微颔首。

秦興沒攔鐘璃,只拱了拱手,“鐘姑娘,咱們有緣再見。”

鐘璃微微颔首,拉了簾子。

說完,他就将裴邢帶回了小院。

承兒心中則有些不安,原本他還打定了主意,不要再搭理壞三叔,見他倒了下去,承兒卻又擔心上了,他悄悄瞄了姐姐一眼,忍不住掀開一點車簾,探着小腦袋往後看了看。

承兒只瞧見秦興的背影,沒能看到三叔,小家夥癟癟小嘴,放下了簾子。

鐘璃手心濕漉漉的,不知不覺出滿了汗,她對車夫道:“加快速度,等會兒改道前行。”

許是秦興下了命令,沒再讓暗衛搜查,接下來一日,他們都很順利,沒再遇到裴邢的人。

秦興将裴邢放到了床上,見他呼吸平穩,脈搏正常,便以為他是太過困倦,這幾日,為了搜尋鐘璃的下落,他根本不曾合過眼,從京城趕過來時,也風餐露宿,幾乎沒怎麽休息。

秦興沒喊他,讓他好好睡了一覺,他一連睡了十幾個時辰,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時,依然沒能醒來。

秦興不由擰了擰眉,再次為裴邢把了下脈,他的脈象依然正常,秦興的醫術只懂皮毛,他冷聲道:“去喊大夫。”

過了一個時辰,戰戰兢兢的大夫才被暗衛拎來,他小心把完脈,又翻開裴邢的眼皮瞧了瞧,他眼皮上全是紅血絲,大夫沉吟了片刻道:“公子脈象極弱,瞧着像疲勞過度,才昏睡不醒,讓他暫且睡一下吧。”

秦興不放心,又喊來一位大夫,對方同樣說,從脈象看,他的身體沒有大礙,好好歇息就成。

秦興只得又讓他睡了一日,裴邢足足睡了三日,依舊沒有醒來,秦興一顆心逐漸沉了下去,他将淩七招了過來,冷聲道:“主子昏迷的事不得洩露,去将山東最有名的大夫喊來。”

淩七退下後,秦興站在原地思索了許久,主子昏迷前只接觸過鐘姑娘,難道是她私下動了手腳?

秦興不想懷疑她,但鐘璃的嫌疑确實最大,畢竟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麽人能令主子不設防,非鐘璃莫屬。

他一張臉不由沉了下來,将暗衛召到了跟前,三日時間,足夠鐘璃逃去中州,也不知珞瑜何時傳來消息,他沉聲道:“速去中州!務必将人尋回來!”

鐘璃此時,卻帶着護衛改了道,她不僅沒往中州行駛,前往的反而是泉城的方向,她一連趕了六日的路,估摸快到附近一個港口時,她才租了一個小院。

她足足租了一個月。

珞瑜有些驚訝,不明白為何要停留這麽久,鐘璃笑道:“之前一直在趕路,太累了,既然三叔同意我去杭州,我也不必趕路了,下江南前,我幹脆再帶承兒在附近玩一段時間吧。”

珞瑜沒懷疑什麽,當天下午,鐘璃親手做了糕點,跟在她身邊這麽長時間,珞瑜已經吃過她好幾次糕點,被鐘璃喊出來後,她也沒客氣,順手拿了三枚。

她做的糕點,軟糯香甜,十分可口,珞瑜很喜歡。

鐘璃笑道:“給你那位同伴也吃點吧。”

珞瑜點了點頭,又拿了幾枚。

鐘璃讓夏草将承兒帶回了室內,她在心中估算着時間,差不多一刻鐘時,只聽前後“撲通”兩聲,兩人皆倒在了地上。

這一刻,鐘璃無比慶幸,出發前,她将全部的毒藥都帶在了身上。好在,兩種毒藥都使在了刀刃上。

鐘璃讓護衛将兩人擡到了室內。又讓護衛去茶館尋了一個小二,給了他幾十個銅板,讓他七日後幫忙退房。

鐘璃給他們喂的這種毒并非沒有解藥,可若長時間不吃不喝,身體很容易衰弱下去。等房主來收房時,瞧見昏迷不醒的兩人,肯定會報官,屆時,她早已離開了山東。

安排妥當後,鐘璃沒有耽誤,帶着承兒以一日時間趕到了最近一個港口,山東境內的人基本都被調到了中州,港口附近根本沒人,她輕而易舉就帶着承兒,坐上了離開山東的船只。

承兒并不知道珞瑜和弓箭手被留了下來。他喜歡大海,能夠坐船,對他來說,也是一件特別開心的事,小家夥臉上都是笑。

鐘璃也不由彎了彎唇,若能活着,誰不想自由自在地活着,直到這一刻,她緊繃的身體,才放松下來。

裴邢足足昏迷了六日才醒來,醒後,才得知自己中了毒,聽大夫說是匕首上有毒時,他再次氣笑了,這次眸中只餘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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