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宮變
鞭炮聲響徹整個京城, 璀璨的煙花,如五彩缤紛的花朵,在空中轟轟烈烈地綻放, 火星子墜到地上,惹得觀景之人嘻嘻往後躲。
外面越熱鬧, 客棧內越是冷清。
一位黑衣女子, 正站在窗前,靜靜望着浩瀚璀璨的星空, 目光放得有些空, 搖晃的燭火, 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孤寂地立在窗前, 寒風拂過時, 勾勒出她婀娜多情的身段,正是落姬。
她吊着最後一口氣, 踩着衆屍骨, 從亂葬崗中爬出來後,就隐姓埋名來了京城。
門被推開時,一個黑衣少年跪了下來,寒風吹紅了他的鼻頭, 他恭敬地跪了下來, 聲音也微微有些顫。
“主子, 屬下已打聽清楚, 韓王最近一直待在京城, 他之前與鐘璃不曾有過交集,反倒是鎮北侯府的表少爺蕭盛與鐘璃險些定親,據說,鐘姑娘是放心不下幼弟, 不肯出嫁,這樁親事才不了了之。”
落姬培養了好幾個眼線,少年正是其中之一。
她來京城後,将這幾人皆帶了過來,若說之前,她只想伴在裴邢身側,哪怕當他的狗,她都在所不惜,可如今,她滿腔愛意,早已化為憎恨,她報複不了裴邢,才将目光放在了他心愛之人身上。
她眉頭微擰,“他去山東,不是為了搜查鐘璃的下落?”
少年搖頭,“主要是因為一樁山東的舊案,皇上覺得影響不好,才讓他前往的山東。不過聽說府裏的老太太已是彌留之際,她很看重鐘璃兩姐弟,曾提出過讓韓王幫着尋找他們的下落,所以他才派人守住了港口。”
落姬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也許僅是女人的直覺,也許是因為小七明顯很重視鐘璃。
她道:“繼續盯着鐘璃的新府邸,随時留意着她的動靜,她若是歸京,務必第一時間通知我。”
她人手有限,不可能将人調走尋找鐘璃,只能出此下策,吩咐完,她才又道:“給我講講蕭盛的事。”
蕭盛此時過得并不好,他欲要擄走鐘璃的事,已被鎮北侯知曉,鎮北侯直接将他攆出了侯府,只準他一個月探望老太太一次。
他如今住在溯源街上,小院十分狹小,卧室只比之前的淨室大一點。沒了鎮北侯府發的月銀,他的荷包也變得緊巴巴的,連喜歡的硯臺都買不起。
他從未這般落魄過,這會兒連鎮北侯一并怨上了,他哪裏清楚,若非顧及老太太,裴邢早要了他的狗命,豈會會留他在這兒怨天尤人。
鐘璃的日子卻過得很舒心,她如今住在四進的庭院中,南方一年四季都百花盛開,新府邸也有水潭,水潭清澈,水聲叮咚作響,如玉石擊鼓,悅耳動聽,承兒和小泉等人每日都會去小譚中捉魚。
鐘璃時常陪着他們在庭院內撒歡,她也好似變成了一個小女孩,會陪着承兒他們一起捉魚,一起摘山楂,園子裏滿是他們的笑聲。
今日是除夕夜,鐘璃甚至親自動手包了包餃子,小家夥們也有樣學樣,加入了包餃子大軍,一個個小臉上都蹭上了面粉,吃到香噴噴的餃子時,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愉快的笑。
鐘璃還讓青松買了煙花,吃完飯,他們就放起了煙花,孩子們年齡尚小,鐘璃沒讓他們動手點,自己反倒點了不少,可把小家夥們羨慕壞了。
快樂而充實的日子,好似過得格外快,不知不覺就到了二月份,薛神醫母親的忌日就在三月份。
鐘璃一直注意着這事,一月份時便派人去了杭州,她這段時間,自然不是一直在玩,她讓青松挑選了好幾個身手不錯的護衛,這些人至今不知曉他們的真正身份,鐘璃見他們時,也特意喬裝過。
她将這幾人派去了杭州,讓他們幫着尋找的薛神醫。他們皆以為鐘璃有個體弱多病的母親,此次前去杭州,也是幫她母親求醫,就算他們不幸被裴邢的人遇到,對鐘璃也沒什麽影響。
二月份時,卻發生一件震驚朝野的事。
安王竟是舉兵攻入了京城,等消息傳入廣西時,已經快過去一個月,鐘璃多少有些驚訝,上一世,安王其實也選擇了謀反,時間卻足足晚了五個月,安王與當今聖上鬥了個你死我活,最終卻是裴邢漁翁得利。他不僅親手斬了當今聖上的腦袋,連安王也一并砍了。
鐘璃并不清楚,這一世,這場交鋒怎會突然提前,一連好幾日,她都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舅舅、嬷嬷等人是否會受到戰亂的影響。
她并不知道,上一世,安王便是這個時候想要謀反,是裴邢勸他稍安勿躁,才拖了幾個月,待裴邢準備充分後,才開始行動。
這一世裴邢之所以沒勸安王,卻是為了她。唯有登上至高之位,他才能調動所有人去尋她。他甚至不惜以命相搏,沒人知曉無堅不摧的他,竟也會怕,怕拖久了,她身邊會有旁的男人,怕她徹底忘掉他。更怕她會遇到什麽危險。被算計的憤怒退去後,他心中便只餘恐懼。
看不見摸不着的恐懼,一點點啃噬着他,讓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他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着。安三幾次瞧見他,都覺得他變了,他氣質陰郁,整個人猶如一把剛出鞘的劍,頗有種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淩厲。
這場戰争并不像安王想象中的那麽好打,雖有裴邢幫助。攻破城門時,也足足花了二十幾日時間,安王帶着士兵殺入皇宮時,一顆心都在沸騰。鮮血染紅大地時,他殺紅了眼睛,這無疑是一場殊死搏鬥。
他的人同樣倒下不少,嘶喊聲,打鬥聲,響徹整個皇宮。
皇上已多年不曾習武,這二十幾日對他來說,每一日都是煎熬,他根本不知道,安王是如何将十萬大軍,一點點偷渡到城門口的,錦衣衛沒發現也就算了,東廠竟也沒有發現。
城門一個個被攻破,士兵們傳來的皆是壞消息,他本以為固若金湯的皇宮,同樣輕而易舉地被攻破,暗衛和太子勸他逃走時,他還有些茫然,不敢想象,京城的守衛軍會被打敗。
安王雖有十萬大軍,說到底,卻皆是一些老弱病殘,哪裏比得上京城的精銳,然而,他确實敗了,敗得一塌糊塗。
其實,他已經有了一絲懷疑,若是沒有人裏應外合,安王又豈會這般順利,然而這些日子,裴邢卻一直守在他身側,剛剛也在與敵軍厮殺,憑他一己之力,就殺死無數敵軍。
因以一敵多,他手臂上甚至被砍了一刀,鮮血一股股地往外冒,皇上這才打消掉對裴邢的懷疑,反而看向了太子。
太子同他一樣,被人護在最裏側,根本不曾涉險,他的大皇子前日便被人一箭斃命,老三也中了一刀,有氣無力地躺在一側,大臣們也有幾位受傷的。
皇上驚疑不定地望着太子,這兩年,随着太子年齡的增大,他一直想插手政事,皇後母族勢力龐大,外戚幹政,委實令皇上頭疼,他不止一次警告過皇後,也曾試圖打壓太子。
他就知道,太子早有逼宮之心,甚至不惜勾結安王謀反,當真是糊塗!
他厲聲道:“來人,将太子給我拿下!”
太子瞳孔一縮,皇上一聲令下,便有護衛沖了上去,太子身前的侍衛,為了護他,拔出了寶劍,雙方打鬥在了一起,見太子果然有謀反之心,皇上一張臉冷得瘆人。
他這邊解決完太子時,安王卻也帶人闖入了乾清宮,打鬥聲持續許久,一個又一個人倒在了地上,效忠安王的,效忠皇上的,屍體幾乎堆積成山。
見皇上身邊的護衛在一個個減少,安王瘋狂大笑了起來,他正欲上前,親手殺死這個狗皇帝時,誰料,下一刻便被一把劍捅死了,殺他的正是裴邢。
他不由瞪大眼,直到倒下時,眼睛都瞪得圓溜溜的,無論如何也沒料到裴邢竟會在這一刻反水。
不等他倒下,裴邢就一刀斬掉了他的首級。
安王其實一直防着裴邢,甚至打算,在殺死皇上後,就第一時間除掉他,他萬萬沒料到,裴邢竟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
不僅安王震驚,安王身邊的侍衛也沒反應過來。
随即秦興就拎着安王的頭,走出了乾清宮,秦興洪亮的聲音在殿外響起,“罪臣安王已伏誅!其下屬但凡肯放下武器,主動投降者,可既往不咎!”
他說完,就将安王的腦袋丢在了地上。
安王的下屬皆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有膽子小的,已第一時間跪了下來,陸陸續續又有人選擇了投降。
見安王已死,皇上一屁股坐在了龍椅上,臉上的驚懼,逐漸被狂喜所取代,可不等他的誇贊說出口,他就瞧見裴邢抽出染血的寶劍,一步步朝他走了過來。
鮮血順着劍尖滴在了地上,對上裴邢那張冷酷無情的臉時,皇上心中咯噔了一下,不安逐漸擴大,“刑兒,你你……”
不待他說完,裴邢就已經拎着寶劍,走到了他跟前,裴邢直接将劍,橫在了他脖頸上,薄唇微啓,“這個稱呼,還真是令人惡心。父王被敵軍包圍,遭到你算計時,是不是也是你如今這種心情?”
他的父親裴厲骁勇善戰,曾多次為大晉出生入死,贏得了一場又一場的戰鬥,年紀輕輕就有了戰神的稱號,邊境的百姓,曾一度将他奉為神明。
許是他聲名赫赫,才令當今聖上忌憚不已。一代戰神,最終死在親兄弟的算計下。
皇上瞳孔驟縮,勉強穩住了心神,呵斥道:“你胡說什麽!!朕豈會殘害手足?皇伯父是什麽人,你難道不清楚?你莫要受了賊人的挑撥!鑄成大錯!皇伯父這些年是如何待你的,你心中理應有數!”
剛得知父親戰死沙場時,裴邢其實是茫然的,皇伯父悲痛欲絕之下,當場暈厥了過去,當時一陣兵荒馬亂,母妃抛下他為父殉情,他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
在他最痛苦,最茫然的時刻,是皇伯父一點點開導他。給了他無上的寵愛,那段時間,他暴戾偏執,甚至憎恨自己的父王和母妃,恨他們抛下自己一走了之。
五歲大的他,本能地依戀皇上,他根本不知道皇上待他比太子都要好,并非是真正的寵愛他。
所謂捧殺不外乎如此,短短一年,他的脾氣愈發古怪,跟幾個皇子全結下了梁子。
裴邢并不知道,在他打斷太子的腿後,太後之所以将他送到鎮北侯府是為了保護他,太後怕皇後報複他,更怕他在宮裏徹底長歪。
直到他十五歲那年,去行宮狩獵時,裴厲的舊部才尋到他,告訴他,他父親的死另有原因。
在此之前,裴邢從未懷疑過皇上,只因皇伯父告訴他,父親是因為舊部的背叛,才遭遇的襲擊,孤立無援之下方丢掉性命,人證物證俱在,那位舊部也已經認罪伏誅。
每年裴厲忌日時,皇上都痛不欲生,他為裴厲建了鎮國寺,專門為他供奉長明燈,甚至因為裴厲,待裴邢視若己出,比對太子都要重視。
裴邢雖不全信舊部的話,懷疑的種子卻已然埋下,随後的幾年,他便在私下調查證據,當時已結案十一年,想查明真相,談何容易,正是從那時起,裴邢才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
經過七年的經營,他才将暗衛發展到全國,又整整查了兩年,才搜查到證據。
裴邢沒再聽他辯解,這些年裴邢早就受夠了他的虛僞,他直接拎起劍,一刀砍下了他的腦袋,冷聲道:“證據确鑿,還想狡辯,幹脆去陰曹地府,找我父王狡辯吧,看看他信不信!”
腦袋砸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大量的血液也噴湧而出,裴邢的衣襟上都染了血。
乾清宮內的幾個大臣,皆驚恐地看着裴邢,膽子小的,甚至尿了出來,尿騷味在殿內蔓延開來。
三皇子也瞪大了眼,手指抖了抖,罵道:“逆子裴邢,你膽敢以上犯下,來人啊!将這逆賊拿下!”
他喊破了喉嚨,卻沒人聽他的,他驚愕地往四周看了看,這才發現,乾清宮裏的人,不知何時,竟只餘錦衣衛。
裴邢厭惡地丢掉了手中的寶劍,劍落在地上時,他的身形也微微晃了晃,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讓他一時只覺得眼前發黑。
下一刻,他又挺直了背脊。
秦興連忙進了乾清宮,見他受傷不輕,連忙道:“快去喊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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