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又過了許久許久,久到那紫色紋路已快越過脖子,蔓上南衣下颌,蠱美人才終于醒了。

南衣趕忙主動招呼,“你看,我們現在可以談談不?”

“……嗯。”

抓緊機會,南衣往前挪了挪,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尋着他的雙眼,很是誠懇地看了過去。

“你想活,我也想活。”她指指自己下巴的紫色紋路,“我就是因為這木山藤才下地宮來的。”

“現下如果你死了,我活不了。”她指了指胸口示意有蠱,又道,“但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躺着的蠱美人睫毛微微一顫。

“我身上的木山藤毒,應該還剩兩日時間。外頭人讓我帶着你的屍體出去,便會給我解藥。”

南衣将先前打好的腹稿一骨碌兒全說了出來。

“如果我空手出去,或者不出去,兩日後,我必死無疑。但他們很可能會再找來第二個、第三個會龜息功的人。你以後會不會有運氣像控制我一樣控制他們,這就不好說了。”

“還有,我帶的口糧和水,就算再怎麽省着吃,你也撐不過半個月。外頭的人若是耐心好,直接守着門,不用派人下來,你也會死。”

“咳咳。”蠱美人短促地咳了兩聲,沒有接話。

摸不清他的态度,南衣繼續循循善誘,“現下,有一個你我都可以活下去的方法。”

這句話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蠱美人的面頰稍稍偏過來了些。

南衣趕忙趁熱打鐵,“這個方法,只需要一具屍體。如果地宮裏能找出一具新近死掉的屍體,我就可以帶出去換解藥。等外頭那些人确認你死了,放低警惕,我還可以給你送吃的、喝的、用的,還有藥!等風頭過了,就帶你一起出去。”

這便是南衣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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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咳咳……随便弄具屍體出去,外頭人就會信嗎?”

這是迄今為止,這蠱美人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南衣心中一喜——他沒說地宮沒屍體!

保命事大,果斷帶上讨好的微笑,南衣将自己準備好的說辭拿了出來,“只要将屍體弄個面目全非,做出被黑水蛇咬的樣子,我就能裝作是你,然後帶出去,怎麽樣?”

南衣信心滿滿,可回應她的,卻是一聲輕笑。

蠱美人漫不經心地擡了下眼,“不怎麽樣。”

一腔熱血瞬間被澆滅。

南衣從沒想過他會拒絕。

“咳咳咳……我不可能活着被你帶上船。他們不會信。”

男子又咳了幾聲,緩緩閉了眼,一副又要休息的樣子。

“先別睡!”南衣趕忙拉住他,“你只要告訴我這地宮裏怎麽弄到屍體,剩下的都不用你操心。若我能拿到解藥必定回來救你。反正死馬當活馬醫,我想尋個出路,你也尋個出路,如何?”

雖然她不理解蠱美人說的“不可能活着被自己帶上船”是怎麽個不可能法,但她不想死,就必須先努力弄到屍體。

只要有了屍體,她自有辦法讓外頭人都信!

見他不回話,南衣正想再說兩句,卻見男子已然閉上了眼睛。

“喂!”

“你別睡啊!”

“喂!

任南衣再怎麽開口,他也不回話,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你大爺的!

油鹽不進,就等着死了是吧!

“好啊!死啊!一起死啊!反正我就能活兩天了!”

直接從腰帶裏拿出了毒針,南衣上頭了,“他們給我這三根毒針,紮你一針,我自紮一針,還能多出一根!老子才不等什麽經脈寸斷,死那麽慘!”話畢,她提着針就往男子脖子上紮去。

漂亮的雙眼忽地睜開,冷冷清清地看着她,既不說話也不反抗,甚至連右手縱蠱都沒有做。

僅僅只剩半寸距離,明明已經氣極的南衣,手卻凝在半空,怎麽都紮不下去了。

那眼神太靜,也太冷,似乎無論南衣說什麽,做什麽都起不了波瀾。

“你到底要老子怎樣!”

叮——金屬針被狠狠丢了出去。

南衣一把拽住他的衣襟。

“咳咳……”動到傷口,男子壓抑地咳了起來。

“你明明想活不是嗎!不然幹嘛給老子下蠱,還讓老子幫你療傷!”南衣氣極了。

“老子有辦法出去,有辦法活,你還說不怎樣!真想死,你就一個人死啊!拉着我幹嘛!我挖你祖墳了嗎!”

一通罵完,南衣眼睛已然紅透。

她不想死,她不甘心,她不想認命!

“你真要求死,就給老子解了蠱,自己去死!我沒活夠!” 這句話是南衣吼出來的。

男子嘴角已經再次溢出了鮮血,因為她的話,眼中似乎閃過了某種情緒。

“咳咳咳……”他開始咳得有些止不住,血沾到了南衣的手背。

溫熱的感覺讓她下意識松了手,失去鉗制,男子瞬時倒了回去,繼續捂着胸口不斷咳着。

見到他眼中咳得都帶出了淚水,南衣一時被驚道——這是被自己罵哭了還是疼哭了?

良久,男子終于緩了過來,卻是擡頭死死盯住了南衣。

“看什麽看!罵的就是你!”南衣艮着脖子又來了一句。

男子咬了咬牙關,眼睛一瞬不瞬繼續盯着她。

“有種你現在就殺了我!”分毫不退,南衣不客氣地回瞪過去,“不想死就該聽我的!”

“呵……”一聲氣音,似笑非笑。

他的視線依然膠在南衣面上,帶着幾分惡意與狠絕,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咽下口中鮮血,男子伸手指向了南衣身後,“那裏頭……有你要的屍體。”

蠱美人指的裏頭,正是先前打死也不讓南衣進去的地方——這條石壁走廊的另一頭。

——靠!早點說還用受這個苦!

南衣心情很複雜。

看着面前人面色慘白,嘴角帶血,虛弱不堪,還惡狠狠盯着自己的模樣……

“我看下你的傷口。”冷着臉,南衣不容分說地揭開他地上衣,看到傷口沒有綻開,也沒有往外滲血,又給他上了些藥,還喂他喝了些水,又吃了些東西。

等男子狀态穩定下來,南衣這才提着油燈站起了身。

“我過去了。”

“機關在地面……咳咳……靠門左起第三塊磚,需拔起再放下。”

一路往前,點亮四周壁燈,南衣還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半路上又被“叫”回來。

然而,這一次直到她見到了石門,身後的男子都沒有任何動作。

按照男子所說,南衣找到了那不起眼的第三塊磚,摳着石縫用了好一會兒力才拔起來。

“喀拉——”牆內傳來了機關移動的聲響。

待将石磚放下,只聽得“咔咔咔咔——”的齒輪聲響,那沉重的石門被緩慢打了開來。

石門甫一打開便是陣陣寒意撲面,冷得南衣打了個激靈。

待提着油燈看清門後景象,更是讓她寒到了骨裏。

這屋裏裝的不是別的,而是一個個排列整齊的石棺。

所以這地宮——壓根就是個墓。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叨擾了,叨擾了,抱歉抱歉。”

南衣一邊念着,一邊快速走了進去。

屋裏有一些石棺還空着,蓋子正擺在一邊。

而閉着的石棺前都刻上了字,記着時間和人名,還有一段關于生平的小字。

這個不行,太久之前了,應該化骨了。

這個年紀太大了,不好弄。

南衣一個個看過來,最後走到了一個只刻了名字的石棺前。

晏隸。

刻痕很新,應是剛刻沒多久。

使勁推開棺蓋,南衣看到了裏頭躺着的人,眼前一亮——剛死不久的男屍。

棺材裏的人,身形和蠱美人差不太多,只是長得太棱角分明了些。但好在膚質不錯,發色也瞅着很近。

就他了!

南衣探進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把屍體給弄了出來,累得她直喘氣。

剛準備把屍體一路硬拖着離開石室,突然想到先前蠱美人不讓自己進來,還被她罵了那麽大一通才肯讓找屍體。

——難不成,這裏頭的人對那蠱美人很重要?

猶豫了一會兒,南衣蹲低身子,小心地把屍體背在身上,一點一點挪了出去。

出了石室,周身暖和了不少。南衣回頭試着又挪了挪那第三塊磚,石門便關上了。

——這機關還挺靈敏?

關好門,南衣繼續背着屍體沿着走廊走。

快到那蠱美人身邊時,不意外地看到他正定定看着自己。

“你還是別看了。”南衣吃力地把屍體又往上背了背,“既給了我,就別管了。”

蠱美人繼續看了她好一陣,方才收回目光。

“喂!除了胸口的箭傷,你骨頭以前有過舊傷不?”

蠱美人想了下,“沒有。”

“哦!”南衣繼續背着屍體往外走。

臨近大廳,她停了步子。本想回頭對那蠱美人說句“放心,我們都會活着的。”突然又覺得太過矯情,頓了頓步子,還是直接去到了大廳。

——廳裏光線好,地方寬敞,好辦事。

一路扛着屍體來到廳中離蠱美人所在通道較遠的角落,南衣反複确認了這個地方不會背蠱美人輕易看見,這才從懷裏掏出了她的針線包、那把小匕首、還有先前從蠱美人身上弄下來的斷箭。

稍稍檢查了屍體,南衣還算滿意。

這個屍體是受內傷而死,胸口這邊明顯斷了肋骨,沒有其他顯著外傷。得把這些骨頭擺正了,才能将斷箭插進去當作中箭而亡。

拿刀比劃了下,南衣在紮箭的地方先開了個小口,而後從針線包裏取出了一根粗針,輕輕一拉,此針便成了一尺之長,韌性十足。

娴熟地從切口下針,南衣一手扶針,一手按着屍體,一點一點,将屍體裏頭移位的骨頭撥正過來。

确定無誤後,收針,而後将箭頭對準位置往裏一插到底。

傷做好了,接下來便是面部。

南衣舉着手比劃了半天,腦海中想着蠱美人那張臉。

這個屍體面部棱角太盛,要改不少。

大致有了想法後,南衣掰開了他的嘴,針從口內刺入,直至觸及面骨,這才不緊不慢地磨剔起來。

嚓嚓嚓——

直到手都酸了,這面頰才算改造完畢。

然後,南衣又依樣畫葫蘆地修了眉骨、鼻骨,還特特将此人手骨也弄細了一翻。

若是有人在邊上看到此幕,必然驚訝萬分。

屍體經過南衣這番改造,已變得和那蠱美人有八分像了!

死人本就與活人看上去會有差別,若說這是蠱美人的屍體,怕是沒人不信。

——對了,蠱美人左肋還有顆痣。

南衣從針線包裏取了個小瓶,用細針沾着瓶中液體在應當有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描畫起來。

半刻之後,痣已完成。

南衣長籲一口氣,有些疲累地伸了伸胳膊,動了動脖子。

等會兒向那蠱美人要了衣服,給屍體換上,就大功告成了!

真真是天不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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